第15章 難回
第015章 難回
安遠侯府木槿堂。
徐氏正跟自家女兒看着莊戶上新送來的布料。她看起來年近四十的模樣,身上穿了件大紅妝花麒麟補絲布絨衣,頭發梳成圓髻,帶了镂空金絲嵌青玉的頭面,臉上撲了厚厚的脂粉。
“這塊石榴紅丁香紋的雲錦不錯,天氣暖了,給菀姐兒拿去裁件新衣。”一手拉過女兒,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嬌顏,越看越是滿意,“我們菀姐兒天生麗質,就該多穿些醴色才配得起。”
她一笑,臉上的皺紋便明顯起來,眼角眉梢都起了褶子。她已經不年輕了,少時不注意保養,如今再怎麽也補不回去了。
沐菀,或者該叫沐清菀笑着挽了徐氏的手臂,扭着身子撒嬌,“娘——”
徐氏溫和地笑笑,拍着她的手戲谑:“瞧瞧,誇她還害羞呢!”
話落,身邊的嬷嬷便笑着奉承,“咱們小姐容貌無雙,穿什麽都好看,上次去寶嚴寺上香,不知看呆了多少翩翩公子呢!”
“嬷嬷!”沐清菀嬌聲斥道,只是面上卻沒什麽羞赧,反而是一片自得之色,顯然是聽得多了。
“你呀,”徐氏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張師傅說你昨兒個又沒去上課,怎麽回事?”
沐清菀臉色微僵,随即嬌笑着答道:“女兒前兒個晚上睡得晚了,昨兒便起晚了些。”
徐氏聞言臉上有些不好看,她這個女兒什麽都好就是被寵壞了,由着性子來,“你如今也快要及笄了,功課都要認真才是,書畫罷了,女紅是必須學的,若是再讓我知道你逃課,看我不罰你!”
沐清菀撅着嘴,悶悶地答道:“知道了,娘,女兒以後不敢了。”
看她這副不情願的樣子,徐氏也愁,“你也別怪娘念叨你,及笄之後就該說親了,你做得好些,娘帶你出去多結交些世家子弟,也好為你挑選個如意郎君。”
沐清菀聞言雙頰生暈,忽而想起了什麽似的眼中帶笑,飛快地答道:“好好好,女兒都明白,娘您別說了!”
“好,我不說了,來看看這塊浮光錦,燈籠紋的樣式也算精致,不如給你做個馬面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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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說說笑笑挑着料子,看到喜歡的便留下,挑剩的再送去各房。
“夫人,不好了!”門外忽然想起一道聲音,打破了滿室溫馨。
不等徐氏開口,身邊的大丫鬟梧桐便掀了簾子出來,看着冒冒失失的小丫頭低聲呵斥道:“喊什麽喊,急慌慌的趕投胎不成!什麽事?”
小丫鬟聞言一縮腦袋,連忙站穩了小聲說了幾句。梧桐聽完眉頭緊皺,這事……
徐氏在屋子裏聽了問道,“梧桐,什麽事?”
“夫人,”梧桐看了看左右,見徐氏沒有屏退其他人的意思,便只好說道,“是二小姐回來了,人在正門口站着。”
“什麽?!”
“她怎麽來了?!”沐清菀驚叫。
徐氏看了她一眼,沐清菀連忙住了嘴,小心翼翼地問道:“母親,是您讓她回來的?”
徐氏想了想點點頭。
“您為什麽……”沐清菀不解,她是最明白的,徐氏一向看不慣大房,怎麽會在這時候把人接回來。
接沐清溪回來的事是徐氏一手安排的,不只沐清菀不知道,就連沐馳她也沒說。她本想着把人接回來,把她身邊的人都打發了,怎麽拿捏都好。誰知青嬷嬷無用,連個小丫頭片子都對付不了。
“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菀姐兒,你先回房練字去。徐嬷嬷,這些挑剩下的布料安排人送去各房。”徐氏吩咐道。
“那沐清溪?”沐清菀還是問了一句。
徐氏冷笑一聲,“她既然想站,那就站着吧,不用管她。老夫人那裏都給我嘴巴嚴實點,誰敢透露一點風聲,也不用留在這府裏了。”
“是。”
*
馬車轉過兩個彎,停在了一座宏偉的府邸前。朱紅漆底的屋宇式五間三啓大門,上承屋頂,蓋起瓦脊,六根柱子直挺挺地立在門前,支撐起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耀。
沐清溪看着匾額上筆走龍飛的“安遠侯府”四個大字,靜靜地出神。
張婆子看着她,這位二小姐自下了馬車起便不近不遠地站在府門前,既不派人通傳,也不肯離開。府門前的守衛上前來問,她只道在此等人。
等誰呢?她想做什麽?
張婆子心裏不踏實,總覺得像是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
一刻鐘過去,周圍漸漸有了行人駐足,指指點點地說着些什麽。張婆子越看越覺得不好,遂上前詢問:“二小姐,您這是?”既然來了,就這麽站在府門口又不進去,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沐清溪側首看她,姣好的下颌呈現柔美的弧度,陽光下的肌膚微微泛紅,像是上等的瑪瑙,“媽媽帶人回府就是,馬車留下。”
張婆子瞪大了眼睛,“這、這怎麽行……”她到底要做什麽?
沐清溪不語,錦繡拉着張婆子,“媽媽只管回去,必不會讓你擔了幹系。”
張婆子看看沐清溪,再看看手裏的銀子,想了想便招呼着幾個丫鬟小厮消失在了拐角。他們不過是仆婢,沒資格走正門的。
錦繡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牆角,對沐清溪點了點頭,“小姐人都走了,您真的打算就這麽守在這?”
沐清溪看了看天色,攏了攏身上素色的竹葉紋織金絲杭綢鬥篷,輕聲說道:“現在大概是辰時三刻,我一直覺得自己耐性不好,這次能堅持多久呢?”
像是問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小姐,一定要這樣嗎?這不是拿您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嘛?”錦繡焦急地勸道,如果一開始知道沐清溪是這種打算,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沐清溪搖搖頭,“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是覺得這樣大概會有用,誰知道呢,等等看吧。”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但是卻包含了深沉複雜的意味,錦繡聽得心海起伏,卻不知道該怎麽勸。
怎麽勸呢?沐清溪認定的事,誰勸得了?
能勸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她連客兒都打發走了。
日頭漸漸升高,陽光越來越耀眼,白色的鬥篷綢面光滑,絲絲金線折射着太陽的光芒,她站在路中央,不躲不避,明明是個孤弱女子,卻莫名地生出一種強大的氣場。來來往往的行人不自覺地避開了她,避開了安遠侯府門前的一片地。
*
木槿堂裏。
“夫人,都囑咐過了。”徐嬷嬷躬身回禀。
徐氏慢條斯理地端起茶喝了一口,翻着手裏的賬冊随口應了一聲,“怎麽這個月的進項少了這麽多?”
徐嬷嬷側首去看,見是一家田莊的賬冊,若是真關心田莊收益,就該叫了管事來回。心知她不是想聽回答,只是心煩找些事做而已,徐嬷嬷答道:“回夫人的話,才過完年,地裏還荒着,進項少些也是常事。”
徐氏嗯了一聲,塗着大紅蔻丹的指尖輕巧着金絲楠木的桌面,“她帶了什麽人都?”
“回夫人,只有個叫錦繡的丫鬟,是三年前跟着出府的。”徐嬷嬷小心地應答。
“早上不是派了人去接?怎麽到了正門上?”徐氏皺着眉,她是知道沐清溪回來的,還特意安排了人想整治整治她,“張婆子呢?怎麽辦差的!”
“砰”得一聲甩手把手裏的茶盞丢在了桌面上,盞中飛出的水花濺到了徐嬷嬷受傷,燙的她一哆嗦,卻一聲都不敢吱聲。
“叫她來回話!”
“是,奴婢這就将她叫來。”徐嬷嬷應是,就要出門去喊小丫頭。
張婆子戰戰兢兢地将事情前後說明,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她本來就是個打掃院子的粗使婆子,原本接了夫人的活兒計還以為能得點賞呢,誰知道命都快吓沒了。
“說完了?那小東西去哪了?”徐氏皺着眉,想不通沐清溪是什麽打算,她想做什麽?以為站在正門口她就會礙于面子放她進來?想得美!
三年不見,那個嬌滴滴的小丫頭片子難道還能跟她玩出什麽花樣?
張婆子愣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小東西”是指誰,“二小姐的丫鬟抱着在街上玩呢,奴婢想着先把小姐送回來,怕耽擱了時間就沒阻攔。”
“那我問你,二小姐人呢?”徐氏冷聲問,她原本是覺得這婆子好糊弄,沒想到真是太好糊弄了,誰也能糊弄了去,讓她接個人,她把人接到正門去了!
“在、在正門呢,二小姐、二小姐說……”張婆子結結巴巴地說。
徐氏沒等她說完一盞茶潑在她臉上,“二小姐,二小姐,誰才是你主子!來人,拖下去打一頓板子攆了出去!蠢貨!”徐氏滿肚子怒火,她怎麽挑了這麽個蠢東西!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夫人……”
立刻有丫鬟上前将人拖了出去,求饒聲不一會兒便沒了。
梧桐重新沏了盞茶,徐嬷嬷連忙上前勸說,這個時候生氣也沒用了,解決眼前的事才要緊,總這麽堵在正門前怕是會有閑話的。
徐氏揉了揉額角,“想走正門進來,也不看看她現在是什麽身份!派人去找那小東西,給我帶回來,我就不信那小東西在我手上她還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