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徐氏
第016章 徐氏
“爺,人已經到安遠侯府了。”龍一暗中護送人到了沐府以後便來回禀。
趙璟點點頭,見他神色有異,便問道:“怎麽了?”
龍一糾結了一下,“爺,那小姑娘真是沐府二小姐?”
“怎麽?”趙璟奇道。
龍一想了下還是說道,“奴才覺得有點奇怪,哪有下人讓府上小姐走後門的。”
不是他說,接人的那輛馬車看起來實在是太寒碜了,尋常寒門小戶的人家接女孩兒也不會用那等破爛玩意兒,京中普通的馬車雇傭花費也不多,何況堂堂安遠侯府若是連輛好點的馬車都沒有那才真是笑話。那幾個下人舉止粗糙,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尖嘴猴腮,怎麽看都不像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可見是故意整治那小姑娘呢。
“哦,她現在在哪?”趙璟想想就明白了龍一說的這個後門應該不是普通的後門。
他以前只覺得安遠侯沐馳上不得臺面,沒想到後宅婦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安遠侯府一天不如一天,當年沐倫和沐駿何等英偉,可惜後繼無人,再這麽下去,安遠侯府連這一代都不一定撐得過去。何況,趙璟目光微閃,當今遲遲不肯批複沐馳請封世子的折子,其中的意思可就深了。也就是沐馳鼠目寸光看不出來,還一味地鑽營阿谀。
小姑娘看着嬌弱,但是心高氣傲,應該不會任人羞辱,她會怎麽應對呢?
龍一頓了一下,似乎是很不理解,“在沐府正門站着呢,小公子和兩個丫鬟去了懷寧侯府上。”
懷寧侯府?跟懷寧侯府有什麽關系?
趙璟聽後皺了皺眉,折扇在掌心轉了圈落下,半晌才說了句:“看來有熱鬧看了,派人繼續盯着。”想想小姑娘纖纖弱弱的樣子,嬌嬌嫩嫩的一朵小花再怎麽聰明也還是個孩子,趙璟難得起了多管閑事的心思。算了,就當還人情吧。
“是。”龍一應道,躬身退了出去。
剛出門便碰見了賀子琦,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勁裝,收襟束袖,本該是英氣勃發才對。只是如今衣衫盡濕緊貼在身上,滿臉的汗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滾,兼之氣喘籲籲路都要走不穩了,活像是剛從水塘裏撈出來似的,就連那雙桃花眼也萎靡不振起來,龍一看了非但一點都不同情反而幸災樂禍,他們王爺可從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外頭犯了錯從來不上軍棍,任你三頭六臂練武上一圈走下來,再怎麽刺頭也老實了。
龍一目不斜視地走了,留下賀子琦望着書房欲哭無淚——他真不是故意把主子丢下牆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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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隅中,近來風調雨順,朝中無甚大事,又是剛過了年,各部裏事務不多。年前景王一場大戰逼退北狄五十裏,聖上頒下聖旨诏令景王進京受賞,聽聞景王人已經到了京城,不日便要舉行朝會進行封賞,封賞儀式是年前就已定下的,如今不過是拿出來再議一議,免得出了差錯。至于具體行程還要禮部籌辦,就沒兵部裏什麽事了。
沐馳自承襲了安遠侯的爵位便在兵部裏挂了職,他雖然挂了職卻是閑職,去不去皆可,卻偏偏每次準時到準時走,從不例外。今日無事,沐馳難得早下了衙門,入了轎子閉目養神。請封世子的折子上去了三天,皇上依然留中不發,自他承爵以來,這已經是第四次上折子請封世子,可皇上遲遲不肯批複,到底是為何?看來改日還得去殷國公家裏走一趟,世子之位不定,終究是樁麻煩事。
他正想着,忽聽得外間吵鬧聲陣陣,剛要詢問下人,轎子已經停了。
沐馳思緒被打斷,心中不悅,開口時便帶着幾分不耐煩:“前方何事喧嘩?”
“回老爺,這、這……咱們府門前……”
随從說得吞吞吐吐,沐馳一把掀起簾子,見已是到了安遠侯府門前,只是眼下不知出了何事,府前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便是有随從前方開路,一時之間竟也無法通過。
沐馳本就因為請封世子的折子惱怒,這下子更覺得火氣上湧,“還不去看看出了何事!”
随從諾諾應聲,連忙擠進人群裏打探。
“這是哪家的姑娘,怎麽站在侯府門前?”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沐家侯爺流落在外的女兒,風流債讨上門來了……”
“說不定是窮親戚來訛人……”
“看那小姑娘穿得挺好啊……”
……
沐清溪聽着耳邊的種種聲音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強烈的疼痛刺激地她清醒了一些。寒風中立了一個時辰,其實她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徐氏若是再不出來,她可能已經先暈過去了。
安遠侯府所在的這條槐樹街并不偏遠,反而是處在鬧市中的一角,當初沐倫入京時家底單薄,自然買不到皇城邊上的好地段,只能挑來揀去選在了這裏,後來沐家一步步顯達,才逐漸買下來四鄰之地,擴建成了如今的安遠侯府。槐樹街平常裏也算來人往,接近正午來往的人越來越多,任誰見了兩個小姑娘帶着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停在堂堂侯府門口都免不了驚奇,免不了探究,免不了駐足看熱鬧。
沐清溪要得就是這種效果,越多的人看到越好。沐氏不敢明目張膽地派人驅逐她,也不想妥協讓她走正門回家,所以雙方只能這麽耗着。沐氏應該很得意吧?她站在大街上喝西北風的時候她正在屋子裏抱着手爐品茶添香,府裏的丫鬟出來了三次,沐清溪看得清楚,徐氏想跟她比耐心,看誰先忍不住,她忍了這麽多年又怎麽會輸呢?
而現在,如她所料,徐氏坐不住了,看着從朱紅大門中走出的華裝婦人,沐清溪的臉上綻開了一個虛弱的笑顏。
徐氏重新打扮過,穿了大紅牡丹如意紋的褙子,刻意梳了華麗的牡丹高髻,頭上戴着镂空鑲嵌和田玉飾的分心,正中簪了顆指甲大小的上等南珠,極盡華美之能事。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依然掩不住兩頰明顯的老态。沐清溪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甚至有一種那脂粉随着她的行進而不停掉落的錯覺。
這張臉,這樣的徐氏,這樣刻薄冷厲的眼神。沐清溪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那個黑漆漆的小屋子,無數次徐氏走進去,每進去一次便會帶走她身邊的一個人、一樣東西,田嬷嬷、錦繡、琉璃、珠玑……就一個個從她身邊消失不見了,待到最後只剩下了空空的屋子,只剩下了她和客兒,什麽都沒有,甚至連被褥也只剩下了一床。冬日裏天寒地凍,北風呼呼的吹,窗戶上的明紙破了,寒風一個勁兒地往屋子裏灌,她和客兒躲在被子裏抱着個發了黴的饅頭啃,還是前一天省下來的……
“這位姑娘,我們家夫人問你話呢!”
沐清溪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神了,徐氏對她的影響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她垂了眉目,再擡頭時臉上已然帶起了笑,她的肌膚太白太薄,仰起的臉龐被溫暖的陽光一照竟有種淡生光暈的美,虛幻而又脆弱。
一個盛裝華服,氣勢逼人,一個柔美溫婉,年少稚嫩。只看這場景圍觀者心裏的那杆秤已經開始不平衡了。
“二嬸。”沐清溪微微福身,清清楚楚地喊出了兩個字,聲音不高,但是她的聲音太過清澈,就像是喧嚣躁動裏的一股清泉,徑直流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二嬸?那位是安遠侯夫人吧?”
“哎呦!我想起來了,前頭安國公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對對對,安國公可是為國捐軀的,大忠臣啊!”
“怎麽把安國公的女孩兒站在自己家門前不進去?”
“現在可是安遠侯,哪裏有安國公了!”
“哦,原來如此……”
“啧啧啧……”
沐清溪的話音剛落,周圍的喧嘩聲便大聲起來。安國公去世三年,他當年的戰績太過輝煌,去的又那麽悲壯。晉封的旨意才下來,人便去了,那是為國捐軀的将軍啊,長子失蹤,兒媳婦病逝,妻子傷心欲絕殉情而去,在當時曾經舉國震驚,極致的輝煌與極致的悲壯,太容易叫人印象深刻,即便過去了三年依然不會有人忘記,只要輕輕一挑動記憶裏的那根線,那段故事便會重新複蘇。
那是安國公啊,安邦定國的大功臣啊!
徐氏耳中聽得周圍的議論聲,攥緊了手裏的帕子,臉色愈沉。她冷冷地看着沐清溪,就像是看一條不起眼的蝼蟻,仿佛下一瞬就能一指頭把她碾死,偏偏現在不能,“這位姑娘說笑了,我們府上的二小姐扶靈返鄉,如今仍在老家越州,小姐可不要錯認了親戚,咱們安遠侯府雖然樂善好施,卻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二太太這是什麽話!我們家小姐是正正經經的侯府小姐,二太太知道我們小姐守孝期滿特意派了人來接,如今這話是什麽意思!”錦繡脫口而出,怒聲質問,這徐氏分明是不想認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