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姨母
第018章 姨母
翠蓋珠纓的馬車裏,沐清溪看着身旁怒容滿面的婦人一臉無奈,她知道這件事有些冒險,卻沒想到她會這麽生氣。眼見得走過了一條街還沒有消氣,沐清溪只好帶起笑顏輕輕扯了扯婦人的衣袖,抱着她的手臂輕搖着撒嬌:“姨母,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姨母別生氣了好不好?”
杜欣垂首看着身側的女孩兒,一雙水亮的眼睛靈氣十足,此刻正微微彎起,滿是依賴的看着她,貓兒般可憐可愛,這般模樣她便是有再多的怒氣也散了,但還是忍不住拿食指點了點她的眉心,嘆道:“你呀!這也太冒險了,若是我不曾及時趕到,你這張小臉都要被那老虔婆劃花了,你還笑,還笑!”她想起剛剛的情景還一陣後怕,但凡她晚到一時半刻,沐清溪還指不定被怎麽欺負,這會兒竟然還這麽沒心沒肺地跟她撒嬌。
“打小就不聽話,長大了還這麽頑皮!不讓你爬樹你非要爬,攔着你摘蓮蓬你就能自個兒偷着跑去摘,說了這事有我你還自己跑去沐家,那沐馳和徐氏是什麽東西,你那膽子都能裝下天了!”杜欣見她這幅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就覺得糟心。
沐清溪自知理虧,也知道姨母是真心疼自己,只好老老實實地聽着,端正态度積極認錯,“是是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就是氣不過。再說,不是有您在嗎?我都跟琉璃和珠玑說好了的,您肯定不會不管我的!”
杜欣被她鬧得沒了脾氣,點了點她的腦袋嘆氣,“你這個小魔星!真是欠了你的!”見她還笑嘻嘻的,一點不知道怕又忍不住念叨,“以後再不可這樣了,沐馳和徐氏都不是善茬,你這是出其不意,若讓他們回過神來可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你。以後有什麽事先跟姨母商量,萬事有姨母幫你頂着,知道嗎?”
沐清溪眼裏泛濕,連忙低頭埋入她懷裏,悶悶地“嗯”了一聲,“以後都聽姨母的。”
她靜靜地埋在姨母的懷抱裏,汲取着久違的溫暖,這是她的親人,母親一母同胞的妹妹,當年嫁入懷寧侯府,如今的懷寧侯夫人。上輩子唯一還記挂她關照過她的親人,只是後來徐氏和老夫人從中作梗,懷寧侯府又出了些事,姨母無暇顧及,才有了後來那些事。
杜欣摟着她,摸着她的頭,心裏一陣酸楚。若是姐姐、姐夫還在世,沐清溪哪會受這種苦,必然是千嬌百寵的,旦夕禍福,世事難料,姐姐竟然狠心抛棄孫兒幼女,就這麽去了。想起剛剛那一幕她還覺得一陣後怕,她是接到信就趕過去了,到了安遠侯府門前就見沐清溪跪在地上,身前四個靈位,徐氏那老虔婆張牙舞爪地撲上去,她吓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幸好錦繡機靈把人拉開了。
不多時馬車停下,杜欣帶着沐清溪下了車入府,琉璃和珠玑早已帶着客兒在府中等候,客兒一見她便眼淚汪汪地喊“姑娘”,朝她懷裏撲,她連忙上前把小團子接到懷裏,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哄。胖乎乎的小胳膊抱着她的脖頸不松手,生怕她不要他似的。沐清溪心疼不已,剛來到陌生的地方,又這麽久沒見到她,客兒本來就膽子小,這是害怕了。
杜欣看着大孩子抱着小孩子哄,心裏刀割似的疼,“去屋裏吧,你的屋子我早讓下人收拾好了,你先帶着客兒去洗漱,完了咱們娘倆再說話。”
沐清溪點點頭,她一上午又是罰站又是跪地的,是該洗漱一下。謝過姨母,便由丫鬟帶着去了房裏。
懷寧侯府家大業大,論底蘊比沐家還要深厚,那是開國時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掙下的爵位,子孫又争氣肯上進,到如今也不曾降爵。杜欣給她安排了個單獨的小院,就在主院的隔壁,不大不小,勝在清靜雅致。粉牆高高,門楣上題了“霞珠”二字,入門是條青石小徑,兩旁種了許多花木,院子裏種了幾株紅梅,如今開得正好,紅豔豔的梅花争奇鬥豔,整個院子都多了光彩。
正屋坐北朝南,裏面的布置也是費了心思,博古架上放着青花桃竹紋的梅瓶,裏頭插着疏落有致地插着幾枝梅花,上面還綴着顆顆水珠,顯然是清晨時分折下來的。左邊是隔開是間小書房,多寶閣上擺了珍寶奇玩,一個和田玉雕的水仙花盆栽最是顯眼。酸枝木的書案上擺了文房四寶,靠窗琴案上擺了一張琴。入了內室,花梨木的雕花羅漢床上支着張蓮花紋的楠木小桌,上頭擺着棋盤,兩側各放着一缽棋子。卧房裏是紅酸枝鑲貝雕山水的拔步床,天青色床帳上繡了寶相花的紋樣。窗下一張貴妃榻,是讓她閑暇時躺的。沐清溪帶着客兒看了一圈下來有些哭笑不得,看姨母這布置分明是打算讓她長住了。
出發時她的行李便由白璧和流沄帶着單獨上路,一早便送到了姨母這邊。待她過來,姨母早已便幫她安置得妥妥當當,随時都能住得自在。便如那張琴,就是母親留給她的,想必姨母也知道,才特地置辦了琴案。
她雖然離京三年,卻從沒斷過跟姨母的聯系,一直有書信來往。這輩子沒了徐氏和沐馳從中作梗,她和姨母的關系一直親近,入京以後的打算也沒瞞着她。之前在大街上她安排琉璃和錦繡帶着客兒閑逛,一是為了布置沐府門前那一幕,二則是讓她們來通知姨母。以她的身份地位,給徐氏和沐馳難堪不難,難的是如何全身而退。徐氏和沐馳吃了那麽大的虧,若不是有姨母這樣身份的人出場怕是難以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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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婢春棠(春雁),見過表小姐。”
沐清溪剛坐定,便有丫鬟上來請安。她叫了起,只見是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個圓圓臉杏兒眼,眉目帶笑,一個瓜子臉細長眼,穩重可親,長相都算端正。
“是姨母叫你們來伺候的?”沐清溪笑着問。
圓圓臉名叫春棠的十分活潑,“表小姐說的正是,夫人怕您身邊的人不熟悉府裏,便讓奴婢兩人來幫幫忙,表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這話說得讨喜,又不會得罪沐清溪身邊的丫鬟,顯見得是個會做人的。
瓜子臉名叫春雁的穩重些,待她說完又補充道:“外間還有四個管着灑掃的丫鬟,兩個管着竈上的婆子,另有服侍的人若幹,小姐現在可要見見?”
沐清溪一聽心裏更覺得熨帖,連小廚房都預備下了,可見姨母是真的打算把她留在身邊。
“不必了,我先換過衣裳去給姨母請安。”沐清溪又讓錦繡給了賞,春棠和春雁兩個推辭不過還是接了。
淨房裏早已備了水,沐清溪先把客兒收拾幹淨了才打理自己。等杜欣再來的時候便見她已換了藕荷色的菱花紋襖子,水青色折枝紋湘裙,素雅幹淨,偏偏那一張小臉五官精致,帶着豔色,這麽看去只讓人覺得明珠蒙塵,有些可惜。
沐清溪連忙起身行禮,她頭發剛剛擦幹,此時還披散着,烏黑如墨的發絲垂落耳際,更襯得肌膚如雪如玉。杜欣心裏暗贊了一聲,姐姐原本就生得出色,外甥女這一身容貌氣派,分明是青出于藍了,只是太過素淨了些。這個外甥女小時候明明那麽喜歡明豔的東西,越是濃重的顏色越是喜歡,明媚耀眼,仿佛個小太陽似的。
守孝三年,她的衣裳多是淺色或者近白色,起先連花紋都沒有。還是錦繡看不過去,逼着她改的。沐清溪早就習慣了素色,即便姨母準備了鮮豔的衣衫,也還是下意識地選了較為樸素的。至于年幼時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因為兩世生命,早就堙沒在了記憶深處,她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還曾那樣張揚肆意過。
“只咱們娘倆就不必講究這些虛禮了。”杜欣扶了她起來,将她按在梳妝臺前,打開桌案上的寶盒,取出篦梳一下一下幫着沐清溪把頭發理順,沐清溪有些局促,她許久不曾接受過這樣親近的善意,乍然有個人如此疼愛反倒覺得無措。
杜欣哪裏看不出來,越是明白越覺得心疼,看着鏡子裏肖似姐姐七分的容貌,梳着梳着,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若是姐姐還在,見你長成如今這樣,定然也是高興的。”
“姨母……”沐清溪回神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血脈相連的天性,沐清溪那不喜歡被人接觸的習慣在姨母面前反而淡了,也或許是重生三年,前世的事都已經模糊了許多。她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好握着姨母的手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杜欣才平定下心緒,撫着她的臉笑着說道:“看我,許久不見你,失态了。”她放下篦梳,将絲綢般順滑柔軟的長發挽了個纂兒,又拿了珠釵固定。末了捧着沐清溪的臉贊了一聲:“我家荇兒真是美,比那個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的王家女漂亮多了。”
“姨母——”沐清溪被她誇得不好意思,或許真的是因為太久不見長輩,她在姨母面前總有些口拙。
杜欣看着她羞紅的臉笑了笑不再逗她,拉着她起身坐在了羅漢床上說話,“跟我說說你這幾年是怎麽過的?信裏三言兩語說得不清不楚,我這心裏總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