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流言

第020章 流言

望江樓乃是京城第一酒樓,樓起五層,雕梁畫棟,飛閣流丹,四層以上為雅間,因其坐落在曲江邊上,開門臨水,景觀極佳,五層更是非達官貴人不入,長年被人包下。樓內人來人往,常常是座無虛席,便有那說書人賣藝女出入其間。一來雅趣助興,二來混口飯吃。望江樓掌櫃心思靈活,非但不曾阻攔,反而從大江南北尋覓口才極好的說書人久駐于樓內,日積月累,竟也成了望江樓的一大特色。

常言道“倉廪實而知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自高宗朝以來,朝廷休養生息,百姓日漸富庶,風氣開放,民間論政之聲常有。這日說書人廖翊正說到烈帝北征夷狄的典故,烈帝乃是當今承安帝之兄長,二十歲登基,年號貞元。烈帝美姿容,豐儀度,文韬武略,猶擅兵事。在位十年,期間三次禦駕親征北征夷狄,北疆擴土三千裏。

“萬景山一戰誅滅北狄精銳三萬鐵騎,此後北狄再不敢聚衆南下,只能在邊境一帶隔靴搔癢。烈帝文武雙全,只可惜貞元十年于鐵木河中計被圍,身受重傷,不治身亡,惜哉!惜哉!”

他說得沉痛,便有人跟着感慨,說着說着話題就轉到了大梁朝其他諸将身上,不可避免地說起了三年前被刺身亡的安國公沐駿。

“既然大家想聽,老朽便來說說這位安國公。烈帝去後,北狄欺我新喪之痛,于當今登位之初南下侵擾。安國公當朝請戰,當今授予其左都督,總領宣府、大同兵事……此後,安國公常駐北境,北狄不敢貿然進犯,及至承安十年,北狄天災人禍牛羊死傷無數,南下侵掠奪十三城。安國公于懷巒城外霧浒河一戰大勝,收複失地,以戰功卓著得晉爵位,只可惜一代名将遭人暗算,馬革裹屍,赫赫安國公府一夕變天,只留下孤兒弱女遭人欺淩,可憐可嘆!”

廖翊長嘆一聲,感傷連連。

話音剛落,座中便有人問道:“廖老說得可是前日安遠侯夫妻倆苛待侄女一事?”

廖翊點點頭,“不錯!若非安國公立下不世功勳,僅憑沐馳那能耐如何當得起侯爵。其承爵之後非但不曾好生照料兄長遺孤,反而任憑後宅婦人磋磨,豈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他說書向來是有一說一,随加點評,吐盡胸中之氣,即便是在世之人也毫不留情,正因為如此不藏私之舉,才得了衆人敬佩。此時這麽說來,在場無論是否曾親眼見過當日情形的人便都潛意識地覺得他說得有理。

他起了頭,座中便有人應和,說起當日之事。

“不錯,昨日我恰好路過安遠侯府,那安國公遺孤于府門前苦站兩三個時辰而不得入,最後只能搬出父母兄嫂之靈位哭訴,便是如此安遠侯夫人猶不肯放人,還險些抓傷了那位姑娘……”

“那侯夫人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一朝得志,自然不像真正的高門府第一般行事有度。”

“說起來沐家小姐也是至孝之人,小小年紀沒了父母家人,一個女孩兒家結廬守孝三年,實在難得。依我看,便說是本朝第一孝女也當得!”

“誰說不是呢,我看那沐家小姐柔柔弱弱的,周身的氣派卻是不俗,不卑不亢,也唯有安國公那等人物教養得出來。”

“唉,有家回不得,也是可憐……”

“沐馳自繼承安遠侯爵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哪有半點當年安國公的風采,這安遠侯府遲早是要敗落的,真真可惜了安國公一代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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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不過,我聽說安國公膝下尚有遺孤長孫,說不定将來能繼承父祖遺志也未可知?”

“此言差矣,安遠侯早已言明安國公之長孫幼年得病,已成癡兒,是以幾次三番上書請封自己的長子為世子,只不過都被當今駁回了。”

“哦,竟有此事?”

“這等醜事安遠侯哪會大肆宣揚,棄兄長嫡孫不取,而為自家的兒子籌謀,我看這幼兒得病說不得也有蹊跷……”

“王兄言之有理!”

……

四樓的雅間裏,一身華服,容貌俊朗的男子聽着樓下的讨論露出了個玩味的笑容。

*

“砰——”

青瓷茶盞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盞中的茶水混着碎瓷四下裏飛濺。

“蠢貨!蠢貨!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木槿堂裏,沐馳聽完下人回報外間的傳言怒不可遏,指着徐氏的鼻子痛罵。“我什麽時候讓你接那丫頭回京了?啊?你這個愚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老爺,妾身這也是為了您……”徐氏滿心裏委屈,她這麽做還不是為了長子請封世子籌劃。沐清溪和沐含章留着終究是隐患,放在遠處看不見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随意拿捏。只要進了侯府,還不是她說了算。

沐馳不領情也就罷了,怎麽能如此指責于她?!

沐馳見她猶不知悔改,強詞奪理,心下更是惱恨,這個妻子出身商賈之家,行事一貫自作聰明小家子氣。他猶是侯府庶子尚不明顯,如今做了安遠侯夫人更是肆無忌憚地犯蠢,偏偏每每都以為他好為借口。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必理會她?嗯?把她丢在鄉下自生自滅,我自有法子處置,你倒好,竟敢自作主張把人放到京城裏來,你是嫌事情鬧不大嗎!蠢貨!”

徐氏自成為侯夫人以來早已習慣了被人追捧,便是老夫人看在安遠侯的份上也極少對她擺臉子,過慣了順風順水的日子,如今乍然被指着鼻子痛罵,哪裏還忍得下去?

“老爺,妾身怎麽說也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犯了錯您也不能像訓斥奴仆似的對待,這家裏還有沒有規矩了!”

沐馳怒極反笑,“規矩?你還跟我談規矩?就你那滿身銅臭味的還知道規矩二字怎麽寫?”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我!現在嫌棄我出身低了,當年可是你上門求着我嫁的!你一個侯府庶子,一無功名,二無官職……”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徐氏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瞪着沐馳,“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說來說去你就是還想着那賤人!我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竟然還心思龌龊地點擊那賤人!我跟你拼了!”

“你胡說什麽!”沐馳見她越說越胡言亂語就要上去阻攔,卻冷不防被徐氏一把抓在臉上,立時顯出了三道紅印子。

“你這潑婦!”

“爹!娘!這是怎麽了?!”沐清菀沖進屋子裏見着爹娘扭打在一處驚吓不已,連忙讓人上前去拉。

徐嬷嬷一進屋子看這情形也驚住了,沐馳和徐氏争執一起她便帶着人退了出去,聽見裏頭争吵聲越來越大這才派了人去請小姐,哪知道會鬧成這個樣子!

徐氏一見女兒來了百般委屈湧上心頭,抱着女兒便是一陣哭嚎:“菀姐兒啊,你爹她是要娘的命啊!”

“娘!娘!您先別哭!爹,這是怎麽了!”沐清菀抱着徐氏惶急無措,徐氏只是哭號什麽也不說,她只好轉而去問沐馳。

沐馳餘怒未消,看着徐氏這樣滿肚子氣,“不可理喻,你自己問她!”說罷便擡腳走了出去。

“爹!爹!”沐清菀連聲挽留,見父親頭也不回地走了,母親又緊抱着她不放,只好先安慰母親,又一邊招來徐嬷嬷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徐嬷嬷在外間本就聽得不甚清楚,只好将府門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沐清菀聽完氣沖沖地說道:“我就知道,那個小賤人一回來準沒好事!”就像小時候,但凡有什麽都是沐清溪先挑,沐清溪挑剩了才有她的。若是兩個人起了争執,犯錯的受罰的必然是她,祖母從來不會處罰沐清溪。如今她一回來便惹得父母争吵,等她入了府,她定然要她好看!

徐嬷嬷聞言一哽,自家夫人出身商賈,時不時便冒出幾句市井之語,小姐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不少,這實在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教養。以她看來,這事兒是夫人做得過了,再怎麽說沐清溪也是侯府小姐,開個下人走得角門實在不合規矩。若是夫人早聽了勸,怎麽會鬧成如今這樣。只是,她到底是夫人的仆婢,這話是斷不敢說出來的,只能溫言勸撫。

“去,看看他去哪兒了!”徐氏平複了心緒,便又吩咐人去打聽沐馳的行蹤。

一聽沐馳出了木槿堂直奔閑玉園,火氣就又起來了。

閑玉園是董姨娘的住處,董姨娘姓董,雙名紅蕖,是沐馳新納的一房妾室,年紀不過雙十,容貌生得極好,又彈得一手好琴,近一個月來沐馳都宿在她房裏,徐氏不滿已久。如今聽說沐馳離開她這去了董姨娘房裏,頓時新仇舊恨擠到了一塊兒。

“明兒一早讓董氏來我這裏伺候!”

徐嬷嬷躬身應是,心知夫人這是打算拿董姨娘出氣了。

“娘,不過一個妾,您何必跟她置氣,當務之急是快點讓爹消氣。不是女兒說您,這事兒是您做得不對,您好歹也該跟爹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如今讓爹丢了這麽大面子,您還不順着點,他能不生氣嗎?”沐清菀勸道。

董氏再怎麽受寵也只是個妾,又沒子嗣,能掀起什麽風浪來,倒是怎麽處置沐清溪這事兒才最重要,偏偏她母親看不明白。

徐氏喝了口水順氣,半晌才平複下來,拉着沐清菀的手嘆道:“是娘糊塗了,也是被沐清溪和你爹給氣得。沒想到三年不見她倒是長進了,敢算計起我來,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竟敢跟她耍弄心機,讓她出了這麽大的醜,沐清溪那個臭丫頭,她絕對不會放過!她要讓杜瑤看看,她是怎麽好好“照顧”她唯一的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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