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表兄

第022章 表兄

“我見你這裏正在曬書,可有要幫忙的?”謝氏拉着人走到廊下,看着院子晾書的丫鬟仆婢問道。

其實已經晾得差不多了,只等日頭落了收起來便是,“本也沒帶多少過來,人手盡夠了,表嫂不用擔心。”

謝氏笑笑,信步走到院子裏,只見桌子上攤開的一本正是《莊子》,“表妹也喜歡看《莊子》?”謝氏書香門第,數出大儒,他祖父便是當朝三大名士之一的謝昭,謝氏自幼得祖父寵愛,時常出入于高門之家,并不曾拘束在後院,學識見識都在普通閨門女子之上。祖父生平最愛老莊之學,對莊子尤為推崇,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甚為喜愛。

沐清溪前世十歲前受父母教導,見識自然是有的,也曾聽聞謝家祖父喜愛老莊,便笑道:“有道無為,莊子所思天清地曠,上至鲲鵬下至鳴蜩,俱在其手,別是一番心腸,倒比聖人之學更有趣。”

“表妹說得不錯,幼時先生教導我們姐妹,每每提及朱子,莫不是歪倒一片。反倒是說及寓言典故,個個神采奕奕。莊子之學雖非正統,卻着實能開闊胸襟的。”謝氏笑着答道,便又看起其他書來,遇到有趣的便與沐清溪讨論幾句。

懷寧侯府家大業大,陳相禹平輩人不少,妯娌之間卻少有能談論詩書的,平日裏坐到一起,不過是說些女工針線、衣裳首飾的多,難得遇上沐清溪這麽個妙人,謝氏也覺得暢快,原本三分真意,一番攀談下來已成了七分。

從黃老玄學說到經籍書卷,從話本故事說道詩詞俚曲,待到書房看了沐清溪的字之後,謝氏已經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表妹了。

她原以為姨母去後表妹無人教養,卻不想她詩詞歌賦皆有所擅,琴棋書畫也毫不遜色,尤其這一手字跡,看似清秀,卻暗藏鋒銳,渾不似一般女兒家的綿軟。她自诩學字承襲祖父,一手書法在閨中便有盛名,沒想到竟也有自愧不如的一天。

“表嫂實在是過譽了,清溪不過是班門弄斧。”

沐清溪被她誇得害羞,說是十三歲的年紀,算上前世今生,她已經活過了二十三年。前世徐氏搬空了爹娘院中的貴重器物,唯獨對書畫不屑一顧。她閑極無聊,又為了教導客兒,便整日裏看書背書,時不時寫了心得打發時間,看得多了便什麽都知道一些,卻都是皮毛而已,不敢說精通。

至于字跡,她原是跟着外祖父的字帖學字的,後來爹娘去後,她思念神傷,便找了爹娘的字來臨摹,以緩解心中之苦。娘親的字如春日莺語,溫婉秀麗,爹爹的字卻是大開大阖,筆鋒之間帶着沙場征伐的銳利,久而久之,她的字也受了影響,初時寫出來有些四不像,日子久了,她又有大把的時光拿來琢磨,竟也自成一體。

謝氏見她說得真誠,心中微怔,旋即才想明白,表妹怕是久居鄉間,無人交游,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才情氣度是何等優秀。這真是……真是懷抱利器無人知了,她自己都沒看明白。

“表妹,你這才情放諸今日京城,說是第一也不為過了,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謝氏只好說得再明白點。

沐清溪驚訝地看她,眸中依然是羞澀,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分明是在說“表嫂誇得太過了”。

謝氏哭笑不得,不是她自誇,她被人稱許才華,也是自認才情不輸任何人的。京中諸家的小姐,哪個不想入了她的眼,偏偏自家表妹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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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這話不急在一時說明白,等她多出去交游幾次就知道了。

無人指點便能長成這般模樣,還真是叫人羨慕嫉妒,連她都難免覺得心裏過不去。不過也只是一瞬,如今她是他表妹,一家人出去,沐清溪受人稱贊,她自然也與有榮焉。

“你們妯娌倆聊什麽呢?我進來竟也不知道。”杜欣忙完了過來看外甥女,便被告知兒媳婦和外甥女在屋裏說話,去了暖閣卻只見官哥兒和客兒玩在一處,左找右找,這兩個人竟躲在小書房裏。

謝氏一見婆婆走進來,連忙笑着賠禮,“跟表妹聊得高興,慢待了娘,還請娘別怪罪才是!”她這麽說,神色間到沒有尋常媳婦面對婆母的惶恐。

杜欣為人寬和大度,也不願意學別人家的婆母拿捏兒媳婦的做派,她對這個兒媳婦本也是很滿意的,知書達理識大體,又生下了嫡長孫,怎麽看都喜歡。所以婆媳倆一貫親睦,便跟母女似的。

沐清溪也起身行禮告罪,杜欣知她還拘謹,便親親熱熱地挽了她的手,故作生氣道:“姨母等着你去說話,你嫂子倒好,竟跟你說起來沒完了。”

“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兒媳給您賠罪了,娘您可大人大量,饒了兒媳這一回吧!”謝氏笑着讨饒。

婆媳笑作一團,沐清溪看着心裏也暖了起來,這才該是家人啊!

杜欣樂得兒媳和外甥女相處得宜,由着她們說笑了一會兒才提起來意,“你姨父和兩位表哥回來了,如今在前院呢,你們且跟我去迎一迎。”

沐清溪和謝氏連忙應是,各自回房重新梳洗過,随着杜欣去前院接人。

懷寧侯祖上是文臣出身,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得來的爵位。這一代的懷寧侯名黎,字朝元,年已四十,如今領着戶部實缺,日前因山東稅糧出了岔子,外出履職,特意帶上了兩個兒子權作歷練,今日才回。

因要面見長輩,沐清溪特意換了件淡粉撒紅櫻的對襟褙子,深紅绉紗的八幅湘群,耳中着了明月珰,腕上還有一對手指寬嵌白玉的翡翠镯子。烏黑的頭發挽起,梳成了垂挂髻,不加釵環,只以幾支海棠珠花簪了。愈發顯得小臉白淨,清清爽爽又不失女孩兒家的嬌俏。

杜欣見了也覺得滿意,她原本覺得沐清溪衣着太過素淨,雖是剛出了孝期,女孩兒家卻不宜太過寡淡,這樣的顏色剛剛好。

“可還記得你姨父?”她挽着沐清溪的手邊走邊問。

沐清溪想了想,寧遠侯她是見過的,但是那記憶太過久遠,已經是前世她十歲之前的事了,後來便再沒見過。爹娘的葬禮上,寧遠侯也曾出席,那時候兵荒馬亂的,她根本就無心注意,此刻回想起來也只有點模糊的印象罷了。

依稀記得這位姨父是極為和善的,喜歡女孩兒,偏偏膝下無女,小時候也是極疼她的,每次來府上做客必要抱着她玩,還曾戲言要跟父親做兒女親家。

“姨父人很好。”實在想不出,沐清溪只好這麽答了一句。

杜欣便笑,“一會兒見着便想起來了,你姨父常常念叨你的,聽說你來了高興得什麽似的。”

出了主院,只等了一會兒,月亮門邊就走進來一行人,為首的看上去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面容溫和俊朗,身形颀長,下颌留着淺淺的胡須,通身一派儒雅之氣。

“這就是姨父了。”沐清溪心道。

兩下裏相見,看着姨父和姨母寒暄過後,沐清溪便上前請安見禮。

沐清溪的事杜欣已在信中說明,陳黎是知道的。他本來也挺喜歡這個外甥女,此時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行禮,那點盼女兒的心思就又起來了。連忙溫聲叫了起,又問了些起居之類的家常話。沐清溪一一答了,心裏的局促感倒是少了——姨父還像以前那樣把她當女兒呢。

見過陳黎,杜欣複又帶着她見過陳相禹和陳相昀。陳相禹一表人才,儀容潇灑,站在那便是芝蘭玉樹,翩翩佳公子,且難得的是氣度沉穩,已經隐隐有了乃父之風。倒是陳相昀,或許是因為還年少,性子比之兄長跳脫了不少,話也多。

父子三個都是極為出色的,往這院子裏一站,便有種滿室生輝的錯覺。一家人其樂融融,十分和美。

“清溪妹妹,我回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麽好東西,這小玩意兒是路上遇到個老丈送我的,你先拿着玩吧!”因是久別重逢,陳黎和陳相禹都準備了見面禮,陳相昀撓撓頭,不好意思地拿出個草編物遞給沐清溪。

沐清溪接過,只見是個藤葉編織的小兔子,物件雖然不貴,勝在奇巧。編的人手藝好,心思也靈活,竟将那兔耳朵編成了一只垂下來的模樣。

“若不是你非要在絲市坊耽擱,哪裏會來不及給妹妹準備見面禮,如今還好意思說!”陳相禹笑罵,他準備的是幾塊玉石,上好的紅瑪瑙,雕成镯子簪子都使得。

陳相昀臉微紅,忍不住反駁道:“我那也是為了正事。再說了,你跟爹都送那些玉石字畫,妹妹定是見慣了的,哪有這小玩意來的新鮮。”

沐清溪聽得好笑,更感動于他這一番心意,遂說道:“多謝昀表哥,清溪喜歡得緊。”

她話音剛落,謝氏先笑了起來,打趣道:“我看不是表妹喜歡,是我表外甥喜歡才對!”

沐清溪一愣,随即也笑開了,這種小物件,可不就是客兒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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