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清歡
第062章 清歡
風霁堂,绮碧軒。
沐清溪今天是特地來看望沐清歡的,因為之前的事她被三叔和三嬸勒令在屋子裏休養了三天才出來。對于活過一輩子的沐清溪來說其實不算多大的事,只是事出突然又勾起了那些不好的回憶才讓她一時失措。三叔和三嬸給雙鶴堂送了信兒,說要留她住幾天,沐清溪便也不急着回去。
绮碧軒院子不大,勝在奇巧精致。進了院子便是一條鵝卵石小路,清一色乳白色和墨黑色的鵝卵石鋪成各種圖案,有的像貓兒,有的像狗兒,還有飛鳥捉蟲、游魚戲蓮葉,可愛又新奇。廊下是一叢茂盛的迎春,這時節開得正好,嫩黃的花朵兒一簇簇花瓣飽滿又圓潤。花叢外是兩個青釉的大水缸,形狀有些像大肚子的茶壺。缸裏點着幾棵睡蓮,剛剛抽了嫩芽,一點點淺淡的綠,生機無限,看着就叫人覺得心裏松快。
院子裏搭了個秋千,低低的,秋千繩是用纏了鐵絲的麻藤做成,結實得很。座椅上鋪了厚厚的羊絨墊子,往上一點點,扶手握秋千繩的地方裹了一層柔軟的鹿皮,這是怕繩子太粗糙,磨傷了女孩兒的手。再不遠處是個絲瓜架子,沐清溪認得還是因為在蘭溪村的時候在鄰居家裏見過。夏日裏天懸星河,拿一把蒲扇,捧一盞酸梅茶,坐在絲瓜架子底下乘涼最有趣了。因着蘭溪河的緣故,常常有螢火蟲從河邊飛過來,也不怕人,就在絲瓜架下飛來飛去。她初見的時候驚奇極了,還帶着客兒抓了好些放在絹紗的燈罩裏,夜裏熄了燈,螢火蟲的光芒一閃一閃,比小時候宮裏賞下來的宮燈還要漂亮。
大抵都是分家以後三叔和三嬸特意為女兒置辦的,她記得以前绮碧軒的格局可不是這樣。
丫鬟打起簾子請她進屋,沐清歡正坐在榻上打絡子,見了她來就是一臉新奇,大約是不常常見生人的緣故。
她歪着頭打量她,沐清溪不說話,也歪着頭笑着回看她。
半晌,還是沐清歡先不好意思了,低了低頭,小小聲地問:“二姐姐?”
沐清溪心底微暖,三年前她走的時候沐清歡還小呢,沒想到再見她還記得她。
“三妹妹在玩什麽?”沐清溪笑着看她,擺擺手讓屋子裏的人不用行禮,又讓琉璃把帶過來的小玩意兒交給嬷嬷收着。坐到榻上,見她手裏是幾根彩色的線,旁邊丫鬟還順着幾根其他顏色的,一個小小的絡子尚未成形,看不出是要打成什麽樣子。
沐清歡看着眼前的姐姐還有點認生,但是心裏又覺得親近,二姐姐走的時候她已經記事,二姐姐從前就常來找她玩,還給她帶好些新鮮的玩具和吃食,像草編的螞蚱、泥塑的娃娃還有糖人兒,她都記得。
“是絡子,嬷嬷教我呢。”沐清歡小聲說道,神情倒沒什麽不耐煩。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該是活潑好動的時候,難為她竟能在屋子裏坐得住。沐清溪接過她手裏的絡子看,手法還生疏,但是線路都沒差。
“過幾天是夫人的生辰,小姐是想打個絡子挂在玉佩上送給夫人做禮物。”伺候的嬷嬷上來湊趣。
沐清溪這才知道,三嬸的生日原來就在這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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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妹手真巧,我跟你一塊兒打好不好?也教教我怎麽打!”沐清溪感興趣地說道。
沐清歡一聽她喜歡也覺得歡喜,雙眼亮亮地問:“二姐姐不會嗎?”
沐清歡從小就身體不好,沐殷氏和嬷嬷總是說這不行那不能,什麽都不敢讓她做,就是出屋門在院子裏也要看時辰,雖說是為了保護,可是日子久了她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漸漸地就不自信起來,覺得自己什麽都不好。她身體不好,平日裏沒有什麽玩伴,唯一玩得好就是沐清溪了,可是她一走就是三年。
如今小時候的玩伴兒回來,還說讓她教她怎麽打絡子,沐清歡就覺得好像終于找到了一點點比別人厲害的地方,整個人都開懷起來。
沐清溪不知她這番想法,她是哄客兒哄習慣了。說來,蘭溪村的沐家小院一直流行着一種浮誇風。客兒膽怯害羞,為了讓他勇敢一點,她和錦繡她們一貫是鼓勵得多,從來不批評。鼓勵他他還不太敢呢,若是一不小心說個重話,把他好不容易立起來的一點自信給吓回去了怎麽辦?
對于膽小的孩子就是要讓他覺得他其實很好很優秀,他無論做什麽都是對的,無論是什麽東西都可以嘗試,他只要嘗試就可以做得很好,好好好,什麽都好,只要他去做。還要時不時的讓他覺得,身邊的人都有不如他的地方,比如客兒會擺積木,沐清溪就會很應景地說“哎呀,客兒好聰明,姑娘都不會,客兒教教我好不好”,然後客兒就覺得“啊,原來姑娘不會,我會哎,那我是不是比姑娘還厲害”。再比如,客兒識字以後,沐清溪教他寫字的時候偶爾會故意缺筆,然後客兒看出來了,沐清溪就會誇他“客兒好聰明,竟然能看出姑娘的寫錯了”,客兒就更喜歡學字了。
信心就是這麽一點一點堆積起來的。
遇見跟客兒脾氣性格相近的沐清歡,沐清溪就不自覺地把哄客兒的辦法拿出來,事實證明——很有效。
一刻鐘後,沐清歡就把三年的那點隔閡丢了個差不多,炕桌被撤下去,姐妹倆親親熱熱地倚在一起商量怎麽配色。絡子這東西說簡單也不難,說難呢又不簡單。單是手法、花色就能找出四五十種,這還只是沐清溪聽過的,沒聽過的怕是還多呢。
杜氏出身書香世家,杜玄是不拘着她們非要熟練針織女工的,比起打絡子、刺繡這些女孩兒家的該學的,她更喜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連帶的沐清溪對于刺繡這些也生疏得很。倒不是不喜歡,而是沒必要。像杜家和沐家這樣的人家衣服鞋襪自有專門的針線房來做,她們頂多也就是繡個帕子荷包自己玩兒,何況針線活兒傷眼睛,杜氏和沐駿也舍不得累着她。
沐清溪說她不會打,真的一點都不是謙虛,而是大實話。就算是後來被嫁進嚴家管教磋磨了兩年她也只是勉強會了點皮毛,嚴格點說也只是能拿針線。
可是從那以後,她的手就再也不能彈琴了。
“二姐姐,你這裏錯了,要這樣,從這裏穿過去,再從這根線底下穿過來。”沐清歡一邊打着自己的一邊教二姐姐,一個沒看好就見二姐姐那裏亂了套,連忙提醒。
沐清溪移開落在手指上的目光,就見絡子果然被自己打亂了套,這要怎麽辦?
她按着沐清歡說得去拆,結果越拆越亂,不一會兒就把自己急出了滿頭汗。
“二姐姐,我來吧!”沐清歡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她的絡子就開始拆,她拆的很慢,一根是一根的,但是片刻後團成一團的絲線就被解開了。
“三妹妹好厲害!”沐清溪應景兒地捧場。
沐清歡一臉“二姐姐好笨”地看着她,沐清溪臉色讪讪,忍不住摸了摸鼻頭,被個小丫頭嘲笑了,真是丢臉。
不過,看沐清歡這樣才像個小姑娘該有的樣子,活潑又精神。
屋外,丫鬟扶着沐殷氏問,“夫人,咱們要不要進去?”
沐殷氏笑得欣慰,搖搖頭,“不了,就讓她們姐妹倆玩吧。去廚房讓他們給绮碧軒裏送幾盤酸甜口的點心,要好克化的。”
“是。”丫鬟領命而去。
*
木槿堂。
“河哥兒和浪哥兒還沒回來?”徐氏按着額角問,打從春闱結束,她就沒怎麽見過兩個兒子,眼看還有幾天就要張榜了,有心想問問,卻連個人影兒都摸不着。
徐嬷嬷觑着徐氏的臉色小心地回道:“要不奴婢派人去前邊兒問問?”
“前邊兒”自然指的是前院,爺們兒長大了都要跟後院女眷分開住,也是為着男女大防的緣故,只晨昏定省過來請安就是。原本徐氏要見兒子,随便找個人去遞個話兒即可,可是老夫人一番折騰,夫人現在沒了權,身邊得力的去了一半,行事就該謹慎起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随意。
徐氏嘆了口氣,搖搖頭,她最煩心的就是兒子越長越跟她疏遠了。她以前知道自己出身不好,給兒子丢臉。可現在她已經是侯夫人,兒子卻比以前還遠着她,她到底哪裏還做得不夠?
“菀姐兒呢?”她還有女兒呢。
徐嬷嬷輕出口氣,她真怕夫人不管不顧地讓她往前院遞話,前面那一場事,連老爺都開始厭棄了,夫人這時候可不能再做什麽出格的。
“小姐那邊老奴親自去看過了,一切都好,夫人放心,沒人敢怠慢的。”沐清菀只是被罰了禁足,其中一部分還是代夫人受過,老夫人這已經是寬大。
徐嬷嬷看得明白,要不是老爺求情,老夫人氣成那樣怎麽可能這麽輕輕放下,偏偏夫人一味地以為老爺被董姨娘迷糊了心眼子,故意跟着老夫人作踐她。
再這麽下去可如何是好?徐嬷嬷心底擔憂,但又不能明着勸。
“再過幾天就是三月三了,明華公主的帖子……”徐嬷嬷問。
徐氏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樁事,這可是大事。明華公主的帖子那就是臉面,走出去都覺得有面子。徐氏一想起這個頓時又覺得有了精神,老夫人又如何,明華公主又不會給老夫人下帖子,到頭來在外交際的還不是她這個名正言順的侯夫人?
安遠侯府遲早是她的,老夫人還能蹦跶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