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戚逐芳随便找了個借口，在校門處就與另外兩人分開，拐道去了圖書館。
祂沒有急着和子虛見面，而是向旁邊的同學借了紙筆，跑去書架上抽了本世界近代史，認真地寫起了歷史學論文。
等圖書館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他才合上書頁，偏過頭去看潛藏在某一排書架裏的陰影：“晚上好。”
“晚上好。”子虛微微颔首，眼睛裏露出笑意，“我昨天做了個小小的實驗，要看看成果嗎？”
“願聞其詳。”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類似于芯片的東西，身體前傾，将其貼在戚逐芳的手環上，“這樣一來，你就不用擔心監控的問題了。”
“進行智能屏蔽的同時，它會僞造出相對正常的信號。”
這可真是幫大忙了。戚逐芳甩甩手腕，朝他道了聲謝。
“可能要一會兒了，還有學生沒走。”說到這裏，子虛的目光柔和了一瞬，“要是無聊，可以先看看書。”
話音未落，一本《法術與構造》就從深處的書架上飛來，不偏不倚，落在戚逐芳跟前，“或許你會對這個感興趣。”
戚逐芳沒有翻開書，而是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好像有什麽話想說，是這裏不夠方便嗎？”
“不是不方便......”子虛欲言又止，馴靜的氣質中多了幾分憂郁，“在這裏說，可能你會覺得不夠私密，被冒犯到。”
戚逐芳噗嗤笑了，“我又有什麽隐私。”
“星之彩不算嗎？”
子虛相當困惑，“我可以感覺到，你接觸過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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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彩會吸收與之接觸過的生物的生命，可戚逐芳精神卻很好，半點都沒有受到傷害。
“所以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我？”戚逐芳全然不在意被拆穿，反而很感興趣地沖他挑了挑眉，“這個判斷是怎麽得出來的？”
“我身上應該沒留下那種難聞的味道吧。”
“确實不是氣味。”子虛肯定了祂的猜測，“我有自己的方法。”
“唔......比較私密的方法。”他沒給戚逐芳繼續問下去的機會，“我希望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種方法。”
他的遮掩反而引起的戚逐芳的興趣。
青年笑了一下，低頭翻起法術書。直到最後除自己外的最後一個學生合上手提電腦，邊打哈欠邊離開圖書館，才重新擡起頭看向圖書管理員。
祂其實還沒有想好要怎樣切入那個問題，是子虛自己遞上了話柄。
合上書，戚逐芳靜靜凝視他，“秦達意和我說，你很早之前就和初代校長認識了，活了一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最開始，我以為是賢者之石或者是長生藥的效果——畢竟連神都存在了，為什麽人就不能獲得永生？”
祂以一種相當平靜的語氣問出了這個問題，随即又無情地給予否定，“但人類無法超脫血肉壽命，只要以這樣的生命方式存在，就注定會迎來死亡，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子虛唯有苦笑。
“這些也是秦達意告訴你的嗎？”
“不。”戚逐芳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我自己知道的。”
圖書管理員啊了一聲，比起感慨，更像是嘆息：“或許你會比倫道夫·卡特走得更遠也說不定。”
關于倫道夫·卡特的事情，子虛沒有說太多。他好像只是單純地有感而發，提到了這麽一位人物。
“在你願意分享秘密之前，我先給你說個故事吧。”
他沒有問戚逐芳的意願，自顧自開口道：“一個并不有趣的故事。”
“滿朝的時候，金陵某個單傳多少代的書香世家生了個小公子。小公子天資聰穎，三歲能誦，五歲作詩，未至成年，就已經閱遍了家中藏書。”
“自然，他被家人寄予厚望，盼着他能考取功名，狀元及第，可小公子本人卻不關心那些。”
子虛低低笑了一聲，“吾生而有涯，而知也無涯。或許是因為旁人口中的聰慧，他未及冠就已經陷入了這樣的難題。”
“前人留下的著作浩如煙海，汗牛充棟。但生年不滿百，便是他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終其一生，也無法窺得世界之真貌。”
“......何其可悲。”
有淚珠從他的臉上滾下，短暫停頓過後，他繼續說了下去。
“他終日郁郁寡歡，到後來更是不敢合眼，無法入睡，只要閉上眼，就會聯想到陰暗狹小的棺木，想到爬滿蛆蟲的壞朽皮囊，想到此身不存于世，歸于空寂。”
“他開始研究黃老之說，遍訪名山，尋仙問道，終于東海見一異人。”
說到這裏，子虛便不在繼續往下說了，似乎在同什麽做鬥争，“異人……”
“異人膚貌玄色，儀容高傲，衣冠鎏金，長袍昳麗，由西而來，自稱黑之法老。”
這個名字仿佛某種禁忌，子虛像是咬着舌尖說出來的。
聽到這裏，戚逐芳才有了少許的情緒波動，睫毛輕顫，擡起眼去看他。
短小的粉色觸須從子虛的眼眶裏擠出來，他的左半邊臉已經完全融化掉。圖書管理員卻眨動着眼睛，對自己的失控一無所知。
他的情緒激動劇烈，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每說一個字，便有無數柄尖刀刺向血肉。
但某種力量卻推動着他繼續往下說，在幾乎要凝出實質的絕望中保持着清醒。
“法老賜神仙肉，服之腑髒如焚，如墜煉獄，百日之後，得其長生，不成人型。”
說到這裏，故事就結束了。
戚逐芳隐約聽到一聲嘆息。
這便是追求長生之人的下場，貪婪者的終局。
至于圖書管理員“子虛”的經歷，則又是一個新的故事了。
祂還未曾見過子虛這種半人半怪物的糟糕模樣，祂倒不覺得可悲，甚至對此毫無感觸。
說到底不過是凡人妄想，咎由自取罷了。
子虛的掙紮和所受的苦難折磨，皆因為其無窮盡的欲望和貪婪。
戚逐芳不關心這些，祂對黑法老和所謂的神仙肉更感興趣。
有不少種族都擁有短須，只是子虛的形态介于人類和怪物之間，令祂不太好分辨。
他在戚逐芳的注視下逐漸平複了情緒，勉強把維持住了比較穩定的狀态。
最起碼臉上的觸須沒有再簌簌往下掉。
戚逐芳耐心等了一會兒，等他情況稍微好轉之後，才問道：“祂給你吃了其它種族的肉，……在融合過程中産生非常劇烈的排異反應，但你還是活下來了。”
哪怕子虛沒有說，但根據其反應不難推測出，在不斷異化的那段時間裏，黑法老是一直注視着他，甚至以看他痛苦為樂的。
當時誘惑子虛的長生，不過是裹着蜜糖的毒藥。
子虛當年曾飲下毒藥，并因為偶然的奇跡對其抱有僥幸。
所以，在無路可走之時，他選擇将信仰交付給了另一位顯然更加“可靠”的神祇。
說不定，早在給出米戈肉的那個瞬間，黑法老就已經預見了他的結局。
從喜歡玩弄他人這點出發，讓其反複堕入絕望這點，祂應該會和花奈雅有很有共同語言吧。
戚逐芳不着邊際地想，同時忍不住發出感慨：“真的惡劣的家夥。”
“惡劣嗎……”子虛苦笑，閉目搖頭，“對那種存在，更像是随手為之的游戲吧 。”
“不過說完這個故事，我确實好受多了。”
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沖戚逐芳露出微笑，“謝謝你願意聽。”
“這是我該做的。”礙于情面，戚逐芳不得不擠出一句幹巴巴的安慰，“都已經過去了。”
子虛沉默。
片刻後，他突然換了個話題：“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神仙肉其實是米戈身體的一部分。”
“……可能正是因為這點，我雖然時常感到痛苦，內心卻始終無法升起多少憤恨的念頭。”
“就像我會選擇信仰祂，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事。”
戚逐芳是知道米戈的，在子虛吐出這兩個字節的時候就想起來了。
米戈來自遙遠時空之外，雙翼可以穿越以太的泛位面生物，好像在侏羅紀時期就已經降臨過地球，将這裏視為殖民地之一。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米戈雖然熱衷擴張和科技，但也擁有族群信仰，而且信仰的對象還不止一位。
但具體信仰誰，戚逐芳又想不起來。
那部分的記憶好像被什麽東西刻意消去了。
“黑法老就叫黑法老嗎？”
根據推論，至少可以得出米戈信仰猶格索托斯的判斷。
“祂只是在人間行走的化身之一。”子虛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但也足以證明某種偏好。”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戚逐芳是能夠引起那位興趣的類型。
“如果你遇到一個俊美異常，皮膚微黑的男人，千萬不要受其誘惑。”
“祂是……”
戚逐芳表面上不動聲色，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子虛徒勞地張嘴，發現自己怎麽也無法說出那個名字。
“祂是……”
——奈亞拉托提普。
線索在最關鍵的地方乍然斷掉，戚逐芳也有些生氣。
祂微笑着補上對方未說完的話，“不管祂是誰，都一定是個不敢見人，畏畏縮縮的讨厭混蛋。”
子虛莫名其妙就被他逗笑了。
盡管不合時宜，可在這個過分沉穩冷靜的青年身上看到了近似惱羞的活潑情緒時，他還是生出了這樣也不錯的感慨。
如果能保持下去，或許總有一天，他能從名為過去的陰影中走出，更加理智地對待那段改變了他整個人生的經歷。
“要是你真的好奇，那就去看《死靈之書》吧。”圖書管理員微笑着給出了建議，“等畢業生的實習過後，應該會組織一次和本部的交換。”
“雖然它是禁書，但我和本部的校長很熟，應該可以為你申請到翻閱權限。”
“所以，各個分館保存的投影都不是真的？”戚逐芳想起入學那天在論壇上看到的帖子。
“其實分校的也是《死靈之書》。”
子虛忍不住道，“不過叫它《蘇塞克斯手稿》更恰當一點，手稿參照的譯本是經過修飾的拉丁語版本，作者以一種拙劣不完全的方式将其翻譯，甚至弄錯了不少地方。”
“之所以這樣考慮，也是為了防止部分學生被知識迷惑，走上歧途，召喚邪神。”
已經走上歧途的子虛這麽說。
“按照上面記載的錯誤方法召喚邪神，應該會發生有趣的事吧？”戚逐芳伸出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
祂有點想撺掇其它學生翻看《蘇塞克斯手稿》，按照上面方法進行召喚儀式。
“因為儀式召喚錯誤而死，或者是召喚了錯誤的存在，因為給不出合适的貢品而承受怒火。”
“聽起來可真慘。”戚逐芳棒讀，跟着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所以我可以看一下那本《蘇塞克斯手稿》嗎？”
“如果你想留下部分錯誤印象的話。”子虛沒有阻止他，“它就在最後一層書架上。”
戚逐芳動搖了。
祂覺得處于失憶狀态，只能靠被動回想的自己可能無法篩別某些不太明顯的錯誤信息。
“還是申請去本部交換比較靠譜。”思索過後，祂搖了搖頭。
“對了。”戚逐芳突然想起來。
“校方目前對你有懷疑，雖然他們沒找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但我還是在被催眠的時候遮掩了一下。”
“之後我會多注意那邊的情況。”
所以，趕快召喚猶格·索托斯，那位門之主吧！
“我目前還不能離開圖書館，圖書館本身的構成就是禁锢。”子虛說，“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但是我知道西海岸比較開闊，也很少會有學生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