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次決定離開

第十一章 第二次決定離開

千禧風青旅就坐落在春明市老城區的邊緣,往前走不到2公裏是當地一條熱鬧的大排檔街,過了10點,只剩宵夜還開着了。

宵夜店生意火爆,等了十來分鐘才好不容易騰出空桌,挑不得環境。

他們三個被安排到角落裏的矮桌,四方形,板凳差不多是兒童體型的,坐得很憋屈。但謝文斯和姜換都毫不在意,喻遐自然也無所謂了。

雲省多少數民族聚居,飲食口味也複雜,和東部地區差異巨大,不少食材和做法喻遐以前根本沒吃過。他已經在臨水鎮領教過那些熱帶風情的調味,當時蒲子柳拿着攻略說這邊牛肉可以生吃,同學都躍躍欲試,喻遐沒敢。

現在兩把生牛肉和生蝦裹滿了辣椒醬汁端上桌,喻遐聞着香辛味道,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動了動,竟然有一點饞。

可能也因為謝文斯在旁邊一口生牛肉一口啤酒吃得暢快,喻遐被這模樣刺激,不合時宜地湧上勝負欲,即使他根本不用跟謝文斯比什麽。

喻遐肩膀貼着姜換的肩膀,他一直不動筷子,姜換轉過臉看他。

喻遐很糾結。

聞着饞和真的吃又是兩回事,他還是克服不了心裏的膈應,而且那些蝦看着太像直接剝了殼端上桌了,懷疑咬一口會在舌頭上滑膩膩地跳。姜換要剛才沒看他就好了,他可以當做被無視然後繼續發呆,結果一接收到目光,總感覺一定要有點動作,不能被謝文斯看扁。

哪怕謝文斯和姜換确實沒什麽,哪怕他們真的連朋友都不是。

可他和姜換,不也連朋友都不是嗎?

生食仿佛成為投名狀,能幫他抓住姜換的注意力,喻遐思來想去,默念三遍“也不是吃不了”艱難地把手伸向一串蝦。

“別吃生的。”姜換給喻遐開了瓶可樂,塞進他伸到一半的手,“有點其他菜。”

喻遐不服氣:“我想試一試。”

姜換直接地說:“不行。”

他于是像飽脹的氣球被戳了下瞬間幹癟,那股勇氣轉瞬消失。

喻遐恨恨地咬着吸管,可樂被一口氣喝掉大半時發出空氣膨脹的咕嘟聲。他聽謝文斯左一句“姜換老師這是特色啊你不讓人家吃”,右一句“姜換老師你不讓嘗試怎麽知道小朋友不喜歡”,默認了姜換是他的監護人一樣。

他今年都快21歲了,當然不願意老被看成高中生,喻遐正要說點什麽,姜換神色如常地堵上了謝文斯的胡言亂語。

“他沒吃過這些,回頭腸胃不舒服你負責?”

“你負責啊。”謝文斯直笑。

姜換根本不理他,低頭把兩個雞翅從鋼簽上扒到喻遐盤子裏,刮掉上面一層糊辣椒。

好吧,真的很操心很家長。

盡管他早已經過了需要監護人的年齡,也不知道姜換為什麽要做這些事,不過當着謝文斯的面,姜換對他好得十分明顯。喻遐太容易滿足了,他的快樂像易拉罐裏的泡泡,輕輕搖晃,就冒得停不下來。

看着姜換已經開始給雞翅去骨,喻遐咬吸管的牙齒松了松,含混地說:“姜換。”

他以為姜換聽不見,但姜換“嗯”了聲,尾音往下墜。

原來叫名字是會有反應的啊,喻遐想,又小聲喊了一句,姜換再次“嗯”,末了放輕了聲音:“你吃點兒吧,晚上又沒吃飯。”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算性感,但別人模仿不來他十分之一的慵懶腔調。

雲省的燒烤調味都偏重口,佐以香料,十分有特色。無奈喻遐不太能吃辣,不知姜換又是怎麽得知的,總之每次進盤子裏的肉菜沾的辣椒都少。

即便如此喻遐吃了點後也開始覺得油膩,正想看看菜譜找點清淡的碳水随便填飽肚子,姜換從外面端進來一碗清湯面。

他放在喻遐面前,無需多言,是“吃吧”的意思。

“我的呢?”謝文斯不滿地抗議。

姜揉了揉左邊手肘內側:“去旁邊小吃店跟老板買啊。”

謝文斯:“……”

他故意刺姜換一句,沒想到這人油鹽不進,連帶着後續葷話也不太合時宜了。

燈光微黃,喻遐正紅透了兩只耳朵,藏在黑發下,被照得幾乎半透明,全然不懂遮一遮快溢出來的開心和羞怯。謝文斯看得太明白了,這個小朋友多半對姜換有意思,但姜換是什麽人?越看明白,他越開不出那句“重色輕友”的玩笑。

他問姜換和喻遐怎麽認識、怎麽一起出現在春明市,等簡單了解了事情經過,又感慨:“姜換老師,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居然這麽善良!”

姜換聽着有點要笑不笑的意思:“跟你沒關系。”

“看你說的,誰想跟你有關系一樣……”謝文斯一飲而盡杯中啤酒,問喻遐,“弟弟要不要我幫忙啊?你現在沒有手機,很不方便的。”

“不用了。”喻遐撥弄着面條,“我剛好斷網靜一靜。”

謝文斯沒聽見似的,或者兩瓶啤酒就喝多了,大着舌頭出主意:“可以先補電話卡啊,不然姜換怎麽找你?我有一部備用手機,很新,不介意的租給你用,至于費用嘛……姜換,表示一下?”

喻遐不抱期待用餘光瞥向被叫到的人。

姜換正在挑魚刺,沉靜如水的表情,不為所動。

謝文斯“啧”了一聲,他向來反感姜換滴水不漏的樣子,喝了點酒,剛才的擔憂也變成惡劣心思開始作祟。

他對喻遐作出說悄悄話的姿态,音量卻擺明了不介意被人聽見:“他這個人是不主動的……他壞得很,千萬不要什麽都答應——”

話音未落,姜換擡起頭。

“別發酒瘋。”他冷冷地說,“謝文斯,你沖着我來。”

謝文斯眼神清明了一瞬,喃喃說句對不起,垂下頭,直到整個人都趴在桌上。他靠着自己的手臂,字句模糊語速又快,差點都聽不清楚:“沖你來?沖你來找罵啊?失戀的是我又不是你,我控制不住,難受好一陣子了……能有什麽辦法……”

随後他連灌自己半瓶啤酒,用力嘆着氣,開始唠叨他和未婚妻為什麽突然分手。

聽了那麽多,姜換始終報以沉默,眼神近乎冷漠地、空蕩蕩地看向謝文斯的崩潰,好像那是一個拙劣笑話,而他不必給出任何反應。

這是喻遐第一次看到姜換的凜冽。

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意外,哪怕聽見謝文斯說姜換“壞得很”。

他從跟姜換上床時就知道,能縱容類似的任性要求的人,要麽一夜春宵當做家常便飯,要麽性與愛分得很開,篤定自己根本不動心。

姜換應該是後者,所以他才提醒喻遐,“從我這兒什麽也得不到”。

作為演員的姜換在銀幕上鋒芒乍現但畢竟疏離,等走入真實世界以後,姜換依然像個随心所欲卻無法看透的符號,陽光不能照亮他,雨水也沒法淋濕他,解讀不了,觸碰不了,像游離于常識以外,是一道沒有答案的難題。

姜換懂人情世故,卻不會在乎感情濃度與他人的喜怒哀樂,于是全世界紛亂複雜的情感對他而言仿佛只剩下一種情緒:煩躁。

面前燈影搖晃,喻遐突然好奇姜換真的會有想愛的人嗎?

他忍不住笑自己太過天真。

對現在的喻遐而言,姜換最應該是個恰到好處的幻想,在現實崩塌成廢墟時為他提供一處安全屋,搭建浪漫電影似的橋段逃避生活。

他最好只簡單地喜歡姜換,等他來,等他走,接受他的選擇。他唯一的主動就是在告別時,好感被時間淹沒之前,離開姜換。

這是他第二次決定要離開姜換了。

喻遐暗自倒數,将時間終點定為那趟離開的火車。

謝文斯為分手了的未婚妻醉得不省人事,離得不遠,但姜換還是打了一輛車。他沒讓喻遐幫忙搬人,一聲不吭地把謝文斯擡到青旅員工休息室裏安頓。

他仿佛和宵夜店裏毒舌謝文斯的姜換不是一個人,事無巨細地替謝文斯收拾好,還幫他脫下一身酒氣的衣服蓋好被子,空調溫度調高避免夜裏吹風感冒,他甚至在床頭為謝文斯放了一瓶礦泉水。

做完這些,姜換輕聲關上門,喻遐坐在大廳角落,百無聊賴地擡頭研究牆上海報。

都是電影海報,裏面正巧有一幅《等風來》的,但和記憶裏幾版公映海報都長得不太一樣。偏寫意,一望無際的草原,少女躺倒在滿地柔軟中,遠處,漢族青年遙遙回首。

“畫的。”姜換不知何時走過來,說,“不是劇照。”

喻遐看向他,笑得溫和又禮貌:“就說怎麽電影裏沒有這個場景。”

姜換跟他一起欣賞片刻那張海報。

他記起喻遐是自己的影迷,至少他們之間第一句話是喻遐說喜歡他的電影。姜換有規矩是可以簽名拒絕合照,他想了想,問喻遐喜不喜歡這張海報。

“怎麽?”喻遐猜着,“你要送我啊?”

姜換沒什麽障礙地承認了:“看你想不想要。”

“算了吧。”喻遐出乎他意料地興致缺缺,他站起身,抻了抻手臂和肩膀,衣服往上翻起一圈露出半截柔韌腰線,“我只想要獨一無二的東西。”

“什麽叫‘獨一無二’?”姜換問他。

“就是你給了我就不能再給別人。”

喻遐毫不猶豫地這麽說。

簡單,輕易,而且異常好懂,他并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帶給姜換的震蕩不遜于當年收到《藍太陽》的試鏡邀約,陰錯陽差,變成引起人生飓風的一次蝴蝶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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