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動心不是一種感覺
第十四章 動心不是一種感覺
等拐上高架橋了,褚紅才從姜換那句幹巴巴的“送人”裏回過神,依然怎麽想怎麽不可思議,覺得自己大概率沒領會到他的意思。
“是不是你手機被偷了啊?”他自後視鏡瞥姜換一眼,“誰沒事把這個送人。”
姜換仰起頭靠在後座:“愛信不信。”
褚紅不予置評,大約心裏還是堅持己見下定論姜換就是故意搪塞。
他倆聊不到一個頻道也不是一兩天了,不是姜換腦回路多麽奇怪,只因為純屬思維方式完全相反,這些褚紅早就想通,現在更不會非要跟姜換争一個誰對誰錯。他看着路牌開車,除了慢點兒,沒有導航其實不太影響。
沃爾沃的型號太舊,車載電臺收音效果不佳,斷斷續續的,電流音聽着刺耳,褚紅摸索了會兒關掉,車內一片寂靜。
褚紅是熱鬧慣了的人,受不了沉默,又開始跟姜換找話題:“彭新橙和小楊快結婚了?”
“快結婚了。”
“挺好。”褚紅頓了頓說,“他們談戀愛那年,好像我跟你才剛認識。”
談論天氣似的提起曾經不知換作別人是否心緒激蕩,但姜換卻沒有任何波動,痛痛快快認了錯:“我以前是很混賬,耽誤你了。”
“……你又發什麽神經?”褚紅怕了他胡亂解讀幹脆挑明,“感慨一句時間過得太快,別急着對號入座——再說你現在不混賬嗎?”
“我怎麽了。”完全沒有認真反省。
褚紅:“你厲害,拍個電影能把自己拍到醫院,我一直想知道啊,那天安妮姐晚半個小時叫120是不是你的百科詞條都要換成黑白照了?”
“應該吧。”姜換油鹽不進地說,“晚十分鐘就行。”
單聽還挺幽默的,褚紅看着姜換,只想抓起姜換的領子搖一搖腦子裏的水,說你這傻逼是不是找打,但可能早習慣了姜換一副要死不活拒絕好好溝通的樣子,他氣着氣着,不知什麽時候就心平氣和了。
褚紅冷哼一聲:“行為藝術?”
姜換裝聾,車窗拉開一條縫隙,風聲呼啦啦地灌了進來。
他不想聊那件事,但褚紅顯然沒看出來。
從以前就這樣,褚紅雖然脾氣急卻對他夠包容了,被搓圓揉扁多年,屢次放狠話,最重的不過是口頭洩憤傻逼混賬之類的,威脅要把他趕出家門,但沒哪次真的動過手,還讓姜換那幾年在平京有了固定居所。
姜換承認褚紅是很好的人,遺憾的是他們始終沒有走到一條路上。
比如換個人大約現在就能敏銳地發現姜換不願意提起的東西然後将安靜貫徹到底了,褚紅不僅看不出,還覺得可能時間過去那麽久,舊事重提不算揭人傷疤,所以他出于人道主義關心,硬是要問姜換不肯回憶的前因後果。
“所以你……那會兒因為和許為水鬧翻了,拍戲拍得不愉快,還是怎麽着?”他盡量把這話題說得輕松點,“沒見你以前這麽極端,被刺激了?”
姜換整個身體都側過去了。
“好吧好吧不提這個!”褚紅直覺再和這人聊下去要折壽,果斷指揮道,“你睡會兒。”
姜換問:“認識路麽?”
褚紅:“……閉眼,立刻馬上,別煩我!”
姜換輕輕笑了聲,這次聽話地閉上了眼開始裝睡。
火車站離老城區不算很遠,姜換起先是閉眼養神免得招褚紅不痛快,閉着閉着倒真有了點困意。他常年睡不好,連失眠都不叫事兒了,從上午起陪着喻遐跑了幾趟,現在随車上小幅度的颠簸,身體和精神好像一起在往下墜。
姜換居然在車上小憩了十來分鐘,到目的地時褚紅也發現了,和他一樣驚訝,只不過表現得更明顯:“你睡眠變好了啊。”
“最近好點。”姜換說,醒來後好像渾身都輕松了一些。
還住的千禧年旅館,謝文斯不上晚班,沒看到人。褚紅單獨開了一間房,放行李時姜換沒跟去,留大堂等了一會兒,褚紅下樓把一個小盒子抛給他:“合作方送的新手機,還沒拆過,你拿去湊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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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最新款叫‘湊合’,賺錢了就是不一樣嗎?”姜換要笑不笑地掂了掂盒子,趕在褚紅揍他前收下了,“謝謝。”
褚紅對他間歇性的禮貌沒法應對,只好僵硬地不作回複:“去喝酒嗎?”
“戒了。”姜換說,“你喝,我陪你吃點。”
兩個人找了一間普通大排檔,褚紅是真餓了,提半打啤酒然後點了一堆烤肉小海鮮。
姜換卻沒什麽胃口,他把玩着手機,轉了兩圈後點進一個軟件,看時間,喻遐那趟車穿山過洞,這會兒應該已經快到麓陽了。
他說不清自己怎麽對喻遐越來越在意,原本只是有點趣味,然後成了有點好奇。等男生真的與他告別,這個“有點”那個“有點”像吸了水的海綿開始膨脹,堵在心裏一處連姜換也說不上來的位置,偶爾酸脹,不痛不癢地戳他一下。
就像現在,看到時間猜測喻遐走到哪兒後,姜換心裏哪兒又輕輕地塌陷。
随即思緒不受控、也不願控制地開始到處亂飛了。
喻遐到底能不能順利到東河?
身上的錢還夠用嗎?
萬一中途又遇到緊急情況怎麽辦?
……能不能再聯系上我,他還會聯系我麽?
姜換想了很多,但都沒有答案,他和喻遐好像就從分別的那個街口斷了,喻遐離開春明市,離開他,然後再多的都跟他沒有關系。
人與人的聯結看似堅固其實都脆弱,有時候約定下次聊,卻成了這輩子的最後一面。
類似的情況以前沒有出現不過還在可理解的範疇內,奇怪的是,這次和姜換想象中的不一樣,不是短暫的分離焦慮。姜換總反複地拒絕“沒有關系了”,回憶喻遐最後要走時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的決然,心裏的酸脹居然從不痛不癢一下子變得難以忍受。
原本有一百個能夠留下喻遐聯系方式的機會,喻遐說不要,姜換就輕易地想黃粱一夢醒來輕易,忘記也輕易。
現在姜換後悔了。
大排檔充斥着濃郁的香料和煙火味,姜換胃口全無,他打開微博憑借記憶找到那個小號——對他來說不算很難,浏覽痕跡的設定裏那條唯一的記錄指向性極強——喻遐的賬號沒有任何更新的內容。
悵然若失,仿佛線索就此斷了,不過他應該能從這兒看到喻遐的蛛絲馬跡。
盡管張安妮警告過他很多次作為公衆人物不要拿着認證賬號到處亂點,姜換這時并不在乎了。發現了又怎麽樣,看都看了,誰還能讓時光倒流麽?
姜換退出賬號主頁,鬼使神差,目光落在長滿了小紅點的私信箱。
他從來沒打開過,但也沒禁止不能發私信,這裏像個公用垃圾桶,路過的誰都能往裏扔點紙屑或肺腑之言。
粉絲、影迷,怎麽稱呼都行,還有什麽黑啊紅的,這樣的人對他來說并不算多,然而日積月累,總算攢起了相當數量的未讀消息。姜換以前不在乎這些,謾罵也好,表白也好,他都和他們離着相當遠的距離,現在卻要在只言片語中大海撈針似的尋找。
因為直覺告訴他,喻遐一定會是這片海洋裏的一滴水。
霓虹燈落到手機屏幕,發梢掃過眼角,姜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片奇跡般的紫色天空竟就出現在了指尖。
今天下午六點四十五分,終點站東河站的K字頭火車開動的時候,他收到了一條來自喻遐的私信,內容是:很高興遇到你。
姜換愣怔一下,仿佛抓住一條行将消失的線索,喜悅談不上,遺憾卻突然被放大。
“……你笑得好惡心啊。”褚紅端着玻璃杯,說,“在看什麽東西?”
“沒什麽。”姜換說,把手機屏幕向下蓋在桌面。
褚紅才不信:“明明就有吧。”
“看微博。”姜換說的實話,但他隐去了一些細節。
褚紅下午剛經過長途飛行又困又餓,脾氣也大,這會兒吃得差不多了,聊天時心情随之平靜一些。杯子放下來,他饒有興味地往前傾身,問姜換:“最近你好像經常要看微博啊?”
姜換:“還好。”
“那天莫名其妙發什麽自畫像。”褚紅毫不掩飾對他的關注,反正他沒有別的目的,問心無愧地說,“那張素描,我一看就不是你畫的。”
做好準備被姜換略過,但片刻猶豫後,姜換承認了:“對,別人畫的。”
褚紅來了興趣,問他:“誰畫的呀?”又自己很快地說,“算了,你肯定覺得跟我沒關系,不會說實話。”
“是跟你沒關系。”姜換說完,想了想補充道,“是最近剛認識的人第一次見面時送給我的,不太像,但又覺得畫得挺好……很有趣的一個人,我們聊了很多,最後沒有留聯系方式,我就……我不知道。”
聽了這話,褚紅看他的表情立刻變得玩味,他始終注視着姜換,直到對方面色不善地反問:“你覺得很好笑嗎?”
“姜換。”他篤定地說,“你是不是動心了。”
什麽叫動心?
心髒每分每秒都在跳動,于是“動心”的修辭顯得多餘又愚蠢。
如果因為看向某個人的某一眼同時,心跳快了點或者慢了點,就說明這個人是最特別的?情緒,激素,荷爾蒙,壓力,疾病,都能成為變量,但這些都不叫動心。
或許那不是一種感覺。
留在心裏的痕跡是一個時刻、行為,一句話,一個眼神,零碎的一秒鐘,漫長的數不清的時間壓縮片,在瞬間凝結成一塊隕石。然後正常跳動的心髒像光滑的沒有摩擦力的一個球,突然被這塊隕石砸了個缺口——
“轟隆”。
動心大概是這樣的缺口。
從此每次向前滾動時就會無可避免地一頓,重複成千上萬次。
“我不太清楚。”姜換最終說。
雖然明白有些舉動已經陷入異常節奏,就像現在,戒酒多年還能憑空感到微醺。
他也想問自己。
姜換,你是不是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