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還能往哪兒看呢?”

第二十章 “我還能往哪兒看呢?”

@姜換:臨水第257天,雨季。

和兩個月前相同的三張配圖。

雕花木窗邊粗瓷花瓶中插着一束橘色百合,蓋在桌面的小說,還有一只躲在檸檬樹下探頭探腦的幼小麻貓,身上沾了水,看起來十分可憐。

評論區前排的似乎永遠是那麽幾個ID,姜換的受衆其實很有限。他不如偶像會營業,也不像當紅流量演員擅長利用互聯網維持久不消失的熱度,光是這動辄3個月、4個月才釋出三言兩語的頻率,足以勸退很多人。

最頂上的一條評論說貓貓好乖,想摸,又問是救助流浪貓了嗎。姜換開天辟地般回複了這條自言自語,說貓是店裏撿的。

相當于否認他養了,再看圖片角度,确實好像只随手一拍。

喻遐存了貓的那張照片,從相冊雙指放大,仔細看它機敏的表情和緊繃的前爪,耳朵向後撇,黑鼻子,黃眼睛,瘦骨伶仃的一只,放在能被無限包容的幼崽審美下也不算漂亮。

但居然還有點像姜換,喻遐無故聯想,突然想對姜換做一個惡作劇。

他截出貓的臉,塞進姜換的私信箱,說:“好醜。”

上一條是“平安到家”。

上上一條是“很高興遇見你”。

私信記錄并不随換手機輕易消失,哪怕未來他自己都忘了,姜換的賬號都注銷了,他點開這裏,就像掀開一個秘密盒子,裏面裝着他和姜換的3天記憶。

原本下定決心兩人最好別再有交集了——喻遐清楚,他和姜換萬一再發生點什麽,萬一被第三個人知道,流言傳播速度比病毒還快,輿論有時是能殺人的——然而,連月來的窘境與孤獨讓他身心俱疲,喻遐急需尋找一個缺口,無法對朋友言說,不想為家人平添負擔,最後很自然地、別無選擇地又看向了姜換。

好在都是他的單方面舉動,姜換想必從來不點開私信箱,當然也不會發現這些胡言亂語。

姜換不會屬于任何人,而擁有過他,喻遐就已經十分知足。

群演工作除了時薪誘人,也是讓自己能夠有一個難得機會了解下電影拍攝的環境,盡管與幻想的很不一樣,喻遐仍認為就此他好像又多認識姜換一點。

如同收集散落拼圖,數量不知,形狀不知,偶然填上一塊,仍會欣喜無比。

有誰能看見全部的姜換——工作的,生活的,冷漠的,狡猾的,溫情的,疏離的——不知道該多幸運。

照片上麻貓皺巴巴的模樣盯久了就開始順眼,喻遐有點想把這張醜乖照片當做頭像,正猶豫是微博還是微信,身後有個人問:

“這誰的貓啊?”

“沒誰。”他條件反射地答,立刻按掉了屏幕。

“還以為你在和女朋友聊天呢。”女生說着,坐到了喻遐身邊。

喻遐收起手機,轉過頭,匆匆忙忙地搖頭。

女生是和他一起被招募進組做群演的,第一次見面,自我介紹叫小單,聊了幾句後問:“你也是東河大學的學生?”

“嗯。”

“哪個學院啊?”小單笑着說,“我是文學院的,漢語言。”

“建院。”喻遐說。

她感慨了一句“在這兒真無聊”,但喻遐沒有搭腔。看出喻遐并不想聊天,小單沒多尴尬,過了會兒就側過身和旁邊一個工作人員自然而然地打開了話題。

群演的工作枯燥又麻煩,大部分時間都在等。

長久等待中,喻遐也從各類閑談裏對劇組有了更多了解。

劇組暫定名《銀河便利店》,是個愛情輕喜劇,講在便利店工作的男主角與剛失業的設計師女主角陰差陽錯相識後的故事。女主已經定下實力派美女蕭明卉,人氣不低,遇到舒适區就演得很好,看樣子應該打算走小妞電影路線。

蕭明卉已在片場見過一兩次了,然而男主角一直沒進組。

神秘得很,故而演變出無數版本:劇組雜工說男主是新人,龍套演員說男主很有名拿過獎,燈光助理說男主定了個糊透的十八線,疑似帶資進組……

至今沒個定論。

最靠譜的一條來自化妝師瓜瓜,她說:“男主的戲份應該不在這邊拍,來了也沒用,可能他有別的安排吧。”

瓜瓜随口提起時正在給喻遐上妝,她負責這場戲一半的群演,衣服上至少別着十來個夾子,忙得恨不得生出八只手,但也沒耽擱她邊化妝邊閑聊。剛給喻遐弄好,瓜瓜扔下句“別蹭花了”,就一手提刷子一手拿發膠沖向下一個。

喻遐被落在原地,沒叫到前只能無止境地等候。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喻遐以為輪到自己了,一轉頭,對上的卻是張安妮。

面試時的卷發不過短短幾天就變成了黑長直,還是濃妝、紅唇,笑得親和力十足也藏不住眉宇間的野心,她遞給喻遐一瓶水。

“這麽熱的天你就在這兒曬?多喝水啊。”

喻遐接過來卻沒喝,說,謝謝安妮姐。

張安妮瞥見旁邊的露營椅,順勢在喻遐身邊坐下,閑等也無聊,又說起了那天面試時他的表現,話題來來回回一圈,到底是拐到了喻遐說過的事上。

“你最喜歡的演員是姜換啊?”張安妮問。

喻遐點了點頭。

“那肯定看了不少電影。”她眼角的弧度越發像一彎月牙,“姜換作品少,也不出名,不愛看文藝片的人都不可能認識他,但這年頭文藝電影都成冷門題材了——你看了哪一部,還是說都看了?”

“差不多都看了。”喻遐想起香水味,直覺她和姜換或許也認識,多說了兩句,“剛好看過一些,還有,也關注他的消息。”

張安妮:“他到底哪裏好了?”

這話稍微過界,語氣不像詢問反而像一個姐姐在調侃自家不成器的弟弟,三分埋怨七分好奇。有根神經就此被撥動,喻遐再看向她,确定張安妮與姜換多半有合作關系——他甚至大膽地猜,張安妮是姜換的經紀人。

姜換哪裏好?喻遐總不能說,他覺得姜換哪裏都好,連刻意冷落和缺乏生活常識也被戴上厚厚的濾鏡解讀為有個性。

見他良久不搭話,張安妮猜測自己的語氣欠佳。姜換總歸是挂在萊恩官網的合作藝人列表上的,她思忖片刻後才說:“姜換這個人嘛,确實有追求有信念感。他挑本子,也挑合作對象,挑來挑去的所以産量就低……”

“……他很好看。”

張安妮差點咬了舌頭:“啊?”

你喜歡他,就因為覺得他很好看?

別人列舉一大堆文藝電影和演員的自我修養,他卻橫沖直撞統統不管,直言喜歡都因為長相,被一眼望進了心裏,就此沉淪。

怎麽聽都太膚淺了。

張安妮回過神,再端詳喻遐因為這句搶答而羞紅的眼角,唇邊笑意一涼,随後退回客氣的距離,若有所思道:“所以最喜歡姜換啊……”

喻遐沒有再接話了。

他所作所為所言只像個腼腆影迷,落入張安妮眼中,卻像極了某種暗示。她心悸片刻,突然後怕地想:還好喻遐并沒有答應她和萊恩接觸。

那副表情,那個語氣,還有眼裏提到姜換就亮晶晶的神色……

張安妮閱人無數,當然知道這并非普通“喜歡”。

然而她立刻又憂心忡忡了起來。

下午四點多,烈日終于不再暴曬,偏西的光線也變得柔軟美好。導演倪嘉庭姍姍來遲,帶着女主角蕭明卉一起出現在片場。

喻遐就是這場戲的群演,他在片場等了差不多一天了,明白為什麽當時日薪開得高出普遍水平:類似工作,簡直就是純消耗精力,又熱,又無聊,還不能随便走動,和受罪沒太大區別,站站坐坐的一天過去,心裏空虛得不像話。

現在聽見候場通知,喻遐如蒙大赦地想:可算能結束了。

這場戲單看劇情十分簡單,女主角穿梭在校園裏,恍惚間與自己的學生時代擦肩而過。

不過加上場面調度、打光和不同機位的交錯,又需趕在日落前盡量收工,分組的副導演拿着導筒當喇叭,一個一個拽着人站位,力求每個機位一次就過。

喻遐的任務不難,跟着人群走就行了。

但大約因為選角導演對他偏愛,連帶分組的副導演也覺得他不錯,喻遐被他們安排在蕭明卉的旁邊,攝像機會拍下背影,不露臉,卻也非随便走兩步就能輕易過關的。前幾天形體老師培訓的內容臨時抱佛腳,喻遐硬着頭皮走,如芒在背。

太多人的目光掃過他,攝像機也對着他,女藝人走過時的香風襲過他。

“好的,過。”倪嘉庭在監視器後喊。

女主演的團隊一湧而上,衆星拱月似的幫蕭明卉修飾造型。

喻遐松了口氣,連忙從場面的焦點位置退到一旁,以為已經結束了。

這時,導演倪嘉庭站起身:“各部門,诶,群演同學們都留一留,剛才有個位置角度不太行,我們調整下造型十分鐘後再補一條啊,最後一條,辛苦大家——”

話音剛落,瓜瓜拉住喻遐示意:“眼角蹭花了。”

他站在原地任由瓜瓜掏出一堆小粉撲小刷子,感覺眼睛又開始發癢。

另一側,張安妮走向倪嘉庭,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倪嘉庭随即眼睛一亮似的,随着她往旁邊去。這個不尋常的舉動莫名讓喻遐手指一顫,好似有股觸電感從指尖往上,通到耳蝸,引起全身輕微戰栗。

他眼見倪嘉庭左右喊着“借過”分開一群人,側臉寫滿了迫不及待。

那群人自行分開,道路盡頭,是蕭明卉正小口喝着一瓶水。而她身邊半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個戴墨鏡的高個兒男人。

眼神碰見男人那一秒鐘,對方若有所感地擡起頭,隔着墨鏡看不清眼神的落點。

他不可能認錯的。

喻遐一愣,眼角被小刷子戳了下。

“哎,別動!”瓜瓜叫醒了他,抱怨着,玩笑着說,“往哪兒看呢……”

這才發現頭已經偏得厲害,喻遐說了句抱歉,按瓜瓜搭在臉側的指引擺正角度。

心跳不受控地如同鼓點,如同春雷,一下比一下有力,撞得他眼前發花,思緒混亂,手指掐緊了掌心,但一點知覺都沒有。

喻遐在一片靜默雷聲中想:“我還能往哪兒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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