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事與願違
第二一章 事與願違
姜換摘下墨鏡,垂眸同倪嘉庭握了握手,兩句話後複又戴回去。他額前碎發不過一個多月蓄得更長了些,微微一低頭就把眉眼全遮住了。
倪嘉庭身邊一個男人向姜換遞煙,他不着痕跡地擋了下,示意現場有女士,倒是把遞煙的副導演弄得不好意思連聲道歉。
副導演連聲道歉,姜換則嘴角不帶溫度地一揚。
弧度很禮貌,很體貼,卻惟獨不像一個完整的笑。
“姜老師,久仰大名了!”副導演屈陽煙沒遞出去也不影響他熱情問候,“倪導從立項起一直催着咱們聯系萊恩,吃不下睡不着的,還說姜換不接他就不拍……可算把你盼來了!不然這項目可怎麽辦啊!”
姜換的笑意淡了點,轉而看向倪嘉庭:“不會吧?倪導。”
“哪有那麽誇張……”倪嘉庭被他三兩句說得耳朵都紅了,對姜換拼命解釋道,“我這個……我是想發片約啊,但也知道你不愛這種本子,愛情喜劇,你從沒拍過……這個……所以當時彭新橙說你答應見一次,我真沒想到。”
姜換看向他,隔着墨鏡不動聲色,微微站直,倒比剛才要真誠得多了。
“劇本,上次在臨水跟你聊完我又和葉老師讨論過,大家的想法做出來的話一定比最初策劃要好得多了……”倪嘉庭吞吞吐吐了會兒,“昨天接到安妮姐電話——”
他表達着自己的激動,從最初屢次邀請失敗到三顧茅廬去臨水鎮見人,再到姜換終于點頭同意演,不善言辭的人愣是逼出了一段長篇大論。
姜換只是聽,偶爾颔首,聽到直抒胸臆處也跟着給反應,附和兩三句。
他一向擅長做個合格的傾訴對象,滴水不漏地假裝感情充沛。相處久了的人都多少感覺得到姜換共情能力很差,同理心則幾乎沒有,盡管他看上去脾氣很好很随意,但卻是一塊經年凍結的冰,尋常人根本捂不熱。
眼看倪嘉庭對姜換的深刻剖白朝着無窮無盡奔去,屈陽記得正事,趕在倪嘉庭失去理智前叫停了他:“倪導,片場各部門都等着再拍一條。姜換老師答應您了,人也在這兒,肯定不可能馬上走啊!”
蕭明卉在原地站了半晌,也笑着說:“倪哥,群演都在等你。”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倪嘉庭尴尬地搓了搓手,走出兩步,又戀戀不舍回頭叮囑姜換,“姜換你別走啊!你等會兒!最多一個小時就完事了——”
姜換還是那副懶散站姿,輕微高低肩,重心落在右腳,身體放松地好像風一吹就會晃。
他朝倪嘉庭一擡下巴,示意:明白了聽你的。
出于禮儀,姜換目送倪嘉庭和副導演、女演員重回片場。
東部城市的夏日,陽光傾斜,樹影在柏油的校道上延伸,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直直地将他的視線引向某個地方。鏡片是做舊的濾鏡,遮掉刺眼陽光,于是所有風景都蒙上一層偏黃偏綠的遮罩,如同用柯達膠卷拍攝而來。
人潮湧動着,混亂中隐約有秩序可循,香樟樹,塑膠跑道,攢動的影子。
一閃而過的葉尖上的太陽。
姜換把墨鏡推到頭頂。
二三十米以外,視野突然縮成一個小圈,進而是一個小小的焦點。
“喻遐?”他在心裏喊了一聲。
對方當然聽不見。
“喻遐啊,你臉怎麽這麽紅?”瓜瓜弓身從泡沫箱裏拿出一瓶冰水,“熱着了就先喝點,拍完了等會兒會送綠豆湯來解暑的。”
喻遐接過後放在臉側,怕弄髒臉上的妝隔着一定距離但能感覺到一點冷氣,緩解他剛急速升高的體溫。
瓜瓜幹活時話就停不下來,這會兒好不容易得空,更是噼裏啪啦如同倒豆子一般:“男主角不會真是姜換吧?姜老師轉性了,跑來演我們這愛情輕喜劇。”
劇組另個燈光組的男人聽了不樂意,反駁道:“我們編劇可是葉協徽!專業的!”
“葉協徽怎麽了。”瓜瓜笑着打趣,有點輕蔑,“他寫過喜劇麽?”
“就是沒寫過才說明問題啊!”男人大概是倪嘉庭的腦殘粉,聞言一條一條地反駁,“你看這個cast,倪嘉庭,FIRST青年影展出身,處女作拍的是北漂打工妹。葉協徽,著名導演二代,前年去年加在一起拿了三個最佳編劇和最佳改編劇本獎,還都是挺現實的題材。蕭明卉就不提了,這姐哪次劇本是無腦選的?”
瓜瓜:“哦,那你是覺得我們的劇本不一般啦?”
她只是個化妝師,對電影內容與追求不太在意,男人想也知道瓜瓜是不感興趣,收了繼續說教的意思:“反正我覺得沒有立項提的那麽簡單。”
“好好好,相信倪導,相信葉老師。”瓜瓜承認道,“我也聽說過的,姜換老師輕易不出山……”
他們叽叽喳喳了半晌,喻遐聽得模糊,左一句右一句的,沒太聽清楚,只覺得姜換的名字偶爾浮現,就讓他腦內空白。
最後一遍只需要補個機位,準備工作做好後,過得又快又順利。
倪嘉庭大約生怕姜換突然跑了,只扔下一句“大家辛苦了”就匆忙消失,安排稍後的活動去了。蕭明卉站在原地伸了個懶腰,勾勾手指,助理與團隊即刻為各位群演和工作組送上她請的奶茶和果盤。
此起彼伏的“謝謝蕭蕭姐”,喻遐不着痕跡地走出人群。為着上鏡完美還是有粉底,這會兒他耳後出了一層密汗,下颌處有點癢,想拿包裏的紙巾擦一擦。
群裏負責組織的工作人員發了通告,說今天就到這兒,待會提供工作餐,如果需要可以稍作等候。
工作餐一般三菜一湯,不算豐盛,但分量都很足。喻遐前幾次都因為趕時間餓着肚子拍完立刻走人,今天提前給便利店的店長請假可能會遲到,現在結束得反而比預想的早,吃個飯過去,估計并不太耽誤。
更何況……
喻遐看一眼被導演組衆人簇擁的中心,已經近乎麻木的心髒又再次鮮活地跳動兩下。
盒飯很快發下來了,臨時食堂無非擺上幾張折疊桌和露營椅子,方便大家坐着。喻遐大多數時候不在劇組吃,所以也加入不了固定飯搭子們。
他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有幾個部門還在做一些拍攝的收尾工作,不遠處沸反盈天,嘈雜人聲交錯不斷。導演組應該是已經走了,喻遐想,可能姜換也跟他們一起走了,但他突然得知姜換竟是這個劇組的男主角,不知怎麽就不太有胃口。
倒非難受,而是激動與不知所措的複雜心情,想走,也想留,想再和他說說話,也想履行此前對自己的承諾:別同姜換有瓜葛了。
于是就攪得心神不寧,食欲不振,喻遐出着神,咬了半晌一次性筷子。
露營椅面前只一張很小的桌子,有人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時,喻遐還沉浸在空白又紛亂的思緒中,條件反射朝聲音來源一轉頭。
薄薄單眼皮下,一雙幽深瞳仁倒映出橙色的光。
姜換拿掉了那只滑稽的墨鏡,要笑不笑地低下頭,喻遐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桌上多了盒與手裏端着的一模一樣的片場盒飯。
“剛就看到你了。”姜換先說話,邊整理着一次性筷子上的小刺。
喻遐起先有點不太敢看他,好像陷入不真實的夢,沒聽清姜換剛才說了什麽,眼神落在飯盒上,反問他道:“你也吃這個盒飯?”
姜換:“奇怪?”
喻遐找不到恰當的形容,但他總覺得姜換不應該在這兒,和他一起吃盒飯。盡管他們的對話順利地、沒有任何隔閡地繼續了下去,仿佛姜換那句“看到你了”之前他們并沒分開過兩個月那麽久。
“我還沒有正式進組。”姜換嘗了口三月瓜小炒肉,被奇妙搭配弄得一挑眉,繼續說,“所以他們剛才讓晚上一起吃飯,我就拒絕了。讀劇本是下周的事,再加上……本來也沒有東河大學的戲份。”
“是不是有點任性?”喻遐貪婪地看他,眼神如絲,細細描繪每一處棱角。
姜換挑掉韭菜炒蛋裏的韭菜:“可能,但我不就這種人麽。”
喻遐笑了下。
“還回臨水嗎?”喻遐問他道,“溪月小築的工資你不領了啊。”
姜換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他,眼角彎了彎,仍不像笑,但确實比剛才面對倪嘉庭等人生動得多:“演電影難道不是我的正經職業,倒是你,我才該問,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可以很長,從弄丢手機到家裏變故再到不分白天黑夜地三班倒,但也可以一句話概括完畢。
喻遐避開辛苦,簡單地說:“同學告訴我這邊做群演一天800還包飯。”
“暑假工啊?”姜換終于挑完了韭菜。
“算是,畢竟別的地方找不到日薪這麽高的,就當社會實踐呗。”喻遐說得輕松,試圖把這件事從自己那些不幸中脫離開來,他舍不得姜換聽見一點私密的苦難,哪怕這能收獲姜換的同情,但喻遐想,他和姜換之間最好更純粹。
姜換聞言點了點頭,把幾塊炒蛋夾進了喻遐的碗裏。
他愣了下,吃了,沒有說謝謝。
姜換像在跟那盒快餐溝通似的吃得很慢,經過幾次相處,喻遐也發現他性格裏似乎永遠缺一點“着急”,散漫慣了,可能是拖延症,總之幹什麽都慢吞吞的,不太跟得上普通人的思維速度。
他等姜換慢慢地吃,專注地挑出每一塊他看不順眼的配菜,情不自禁連呼吸跟着變緩了,變平和,短暫能忘記自己還要趕時間去便利店。
姜換好像不在乎“趕時間”,而他永遠在與快節奏生活糾纏不清。
他真羨慕姜換。
天色漸暗,周遭吃飯的群演陸續散去,他們的露營椅被負責後勤的部門收走,姜換的餐盒也終于在一通挑挑揀揀後片甲不留。
頭頂亮起一盞路燈,喻遐看眼手表:“那我走了啊。”
“又走。”姜換湊過來也看他的表盤指針,“你今天要去哪兒?”
喻遐:“晚上還有點事。”
姜換撩了把額前碎發,“哦”了聲。
他卻沒立刻和人轉身再見,反而陪着喻遐走出兩步,打算送對方到校門口,可他們一路上也聊不到多深入的話題,隔着半條手臂的距離不聲不響地互相陪伴。
只是離開臨水,但許多東西就此改變了,比如喻遐在躲着他。
姜換從剛坐下來已經感覺得到。
他以為他們會有一些比較親密的動作,他也很想再握一握喻遐的手,就像他們走在春明街頭那樣,霓虹閃爍,他低頭就能看見喻遐的影子和自己的重疊。
但這天,姜換沒有任何久別重逢感地送喻遐走向校門口,喻遐什麽也不說,他邊走。邊偶爾一側臉看喻遐,很不滿意這個潦草的開場。
在他的幻想中,喻遐對再次見面的期待應該不比他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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