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想見的人
第二四章 想見的人
淩晨兩點告別,姜換等喻遐關了燈關了卷簾門只留一扇應急呼叫的24小時窗口,才站在路邊開始找劇組為他預定的酒店叫什麽名字。
地圖策劃了一條幾乎橫跨整個東河市的交通路線,推薦的省時方案是地鐵轉公交耗時1小時20分鐘。且不說怎麽就最省時了,這個點地鐵公交全部停運……指望不上人工智能,姜換嘆口氣,叫了輛車。
抵達酒店,出電梯後就看見自己的套房門口站了個人。
姜換像猜到了她會來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徑直刷開房間門用力推到最大。
玄關處感應燈旋即亮起,智能門鎖發出通電後一聲很輕的提示音,姜換踏入半步,對方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姜換只好禮貌地問了一句:“是想聊聊嗎?”
“我等了你四個小時。”
張安妮衣服上有明顯的酒味,沒醉,只是神态疲倦。
熬到深夜又沒回過房間,顯而易見她結束應酬後就一直在這兒了,但四個小時肯定是誇張說法,好讓他愧疚。
姜換倒不愧疚,他習以為常,半晌仍不搭話。
張安妮見狀冷哼一聲,不客氣地走進套房,她拿上吧臺放的一瓶芙絲,抿了口,坐在沙發上審視姜換。
衣服和發型都還整潔,看着也算精神正常,張安妮的胡亂擔心先消了大半,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今天褚紅也到東河了。”
“是嗎。”姜換語氣淡淡的。
落地窗前景色開闊,此時城市半明半暗,已至深夜,東河像一座蟄伏的巨獸收起了白晝的鋒芒,天際線盡頭隐約看得到海岸輪廓。
張安妮問:“你沒去見他?”
“沒有。”
“還以為你和他在一起。”張安妮若有所指地說,“畢竟以你的生物鐘,很難得那麽晚還在外面,除非去見了覺得重要的人。”
“你想太多了。”
張安妮嗤笑一聲。
就算姜換和褚紅見面她也無權置喙,不過虧得她清楚對方為人,姜換要和褚紅在一起,至少比招呼也不打一聲惹出其他公關事故好得多。
這句拙劣的敷衍讓張安妮心裏有了預設,認定姜換一定是去見他的舊情人了。于是最明顯的破綻被她直接忽略,姜換和褚紅都是資深煙民,湊在一塊少有同時克制住不點一根——這天晚上姜換卻半分煙味都沒有。
不過深夜等候至此,要做的也非審問一個成年人剛才的行蹤。
張安妮将玻璃杯裏的水一飲而盡,說:“姜換,任性多少也有個度吧?”
姜換拿起煙盒。
餘光掃過酒店茶幾上擺放的無煙标志,煩悶地又放了回去。
他暗自無奈,知道張安妮在明示今天拒絕出席晚宴的事,剛才電話裏她被各種人影響,想和姜換溝通的都沒有說完就沒辦法繼續了。
于是堵他到現在,張安妮肯定不會就此停止。這個話題一起,所謂“寒暄”就不可能盡快結束了,姜換幹脆倒退兩步坐到她對面,擺出長談的誠懇。
張安妮瞥見他洗耳恭聽,面色和緩了些,語重心長道:“倪嘉庭這部電影的最大資方就是萊恩,說得難聽點兒,現在業內不少人傳你是資方塞進去的。”
她話到中途看姜換的表情,對方洗耳恭聽的模樣,一點也沒為這話惱怒。
于是張安妮放心地欲揚先抑,說:“大家怎麽傳的你聽聽就好,他們猜因為文藝電影沒市場,你又沒獎運,所以萊恩急着讓你轉型試水。當然,他們的想法不一定錯,不過倪嘉庭選中你,這一點無論如何不會改變。”
姜換點了下頭。
他側過臉,碎發擋住表情,張安妮沒發現他已經熟練地開始發呆。
“……電影講什麽的、能不能得獎我不在乎,我只關心運作模式、盈利手段和帶給你的正面影響。”她繼續說,“今天組織接風晚宴,你是主角,但你沒到場,倪嘉庭或許不在意,別的投資方呢?電影導演組呢?都會覺得你給了大家好一個下馬威!姜換,你還要在這個劇組待很長一段時間,這次沒有許導給你撐腰了,讓大家怎麽想?”
她在這兒開始停頓,按照社會基本談判規則,現在該輪到姜換表态了。
可她等了半晌,姜換也沒有表态的意圖。
張安妮不滿地皺起眉:“姜換?”
聽見自己的名字後,姜換緩慢地看向張安妮,要笑不笑:“這些東西都不該我考慮,你是我的經紀人,但也僅限于此。”
張安妮猝不及防,被他噎了個徹底。
通常姜換很會做人留一線,至少從來沒有當面嗆過她。
況且還嗆得如此耳熟?
張安妮詫異之餘忽地想起來,剛才她話說得過了火,提到許為水的名字了。
“你是他的經紀人,但僅限于此。”許為水當年笑着遞了把軟刀子,“如果不同意的話那我們沒必要繼續聊了。或許你覺得我太專橫,他母親把他交給我,師徒一場,我必須做出對他負責的決定。”
可什麽叫“對他負責”?
是差點把姜換逼上絕路麽,還是精神折磨他幾個月再給一段時間的自由?
若非許為水,姜換或許根本不會……
張安妮的酒徹底清醒,臉頰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想起和姜換簽約的那天,許為水也在,把每個合同條款看過後表示要找律師。等許為水起身走了,她觀察姜換一臉茫然,仿佛是只面容精致的提線木偶。
去之前,張安妮只道姜換個性古怪,并不知有這層關系。
她記不得當時自己如何突然膽大地問姜換:“今天你一直都不開口啊,怎麽了?是不是他和你額外約定了什麽?”
姜換說完,張安妮愣了下:“什麽叫,你必須和他合作完五部電影?”
“字面意思。”
“五部拍完就行嗎?”
“取決于他。”
“在那之後呢?”
23歲的姜換搖了搖頭:“不知道。”
“你難道不想繼續跟他合作嗎?”張安妮不解地問,“那可是許為水。”
姜換這次閉口不言。
跟名導合作的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何況名導親口允諾了五部。
張安妮彼時只道姜換是年輕人,對未來尚未規劃所以躊躇,許為水也只是作為長輩、伯樂,擔心他會迷失在名利場。思來想去,在許為水回到談判場合後認真地拿出了自己作為金牌經紀人的預案。
只為了姜換安心拍電影的經紀約,不要資源,不拍廣告,不接任何綜藝。有其他片約,優先級也放在了許為水的作品之後。
在許為水的五部電影拍完前,姜換對萊恩,沒有任何義務。
許為水很滿意,又補充了額外的一條。
如果違背了姜換的意願,他随時可以選擇走人。而萊恩一旦提出解約,就必須支付天價違約金,但這份錢暫時到不了姜換的戶頭,需要別人幫他“保管”。
理由也是憂心忡忡的家長思維:他還年輕,娛樂圈太亂了,萬一走錯路怎麽辦?
張安妮被許為水說服,回去後又說服了萊恩的決策層,讓大家同時接受了這個畸形卻不太挑得出毛病的方案。
但她惟獨忘了問姜換覺得好不好。
彼時她把姜換當什麽都不懂、無法判斷是非的半大孩子,又或許她其實有預感如果問了,姜換就不會答應簽約萊恩,出于利益,她最後保持了沉默。
一時自私作祟,後來也一路順順利利,眼見姜換的路越走越寬。
直至去年在酒店浴室裏發現姜換,張安妮才發現自己差點鑄成大錯。
好在上天願意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
“我不是那個意思。”張安妮抱歉地說,“只是提醒,不要讓大家覺得你耍大牌。我們好好拍電影,許……他那邊,我們已經談妥了的,他不會再幹涉你什麽。所以……我是想說,你能不能保重好自己?”
姜換的手指又摸上煙盒,按了按:“沒關系,不差這一兩天。”
張安妮抿了抿唇:“別說這種話。”
姜換叼着煙,不點燃,煩躁地用舌尖抵住濾嘴。
張安妮問:“對了,倪嘉庭的态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吧?”
“他不敢。”姜換說。
她神經緊繃到極致,對這句話都十分過敏:“什麽叫不敢?”
姜換“哦”了聲,改變用詞:“我們算朋友吧。”
張安妮:“……”
張安妮說:“你吓死我了。”
姜換滿不在乎地一聳肩,全未意識到剛才那句話有多惹人誤會。
最終也只聊十來分鐘,張安妮喝了酒又被一驚一乍的回憶與各類事件輪番弄得頭痛難耐,姜換送她回房間,帶上那瓶開過的純淨水。
站在房間門口,張安妮問:“所以今天去見誰了,真的,你告訴我實話。”
“為什麽一定要見誰?”姜換好笑地反問。
張安妮:“你今天心情很好。”
居然等她把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傾吐而盡後都沒有起反骨。
“那我就是去見褚紅吧。”
好的,姜換看來是真不打算告訴她了。
張安妮翻了個白眼:“你這人——”
“放心,我拎得清。”姜換眼神沉靜,笑了下,“不然這半年算白活了。”
嘴上這麽說着,心裏仍為今天張安妮的失言有些煩悶。姜換跟憂心忡忡的經紀人說了晚安,沒回自己的房間,轉身從電梯上到位于32層的露臺。
深夜,露臺有安保值守,登記了姜換的房間號後放了他過去。
現在到處的安全措施都做得太到位、太周全,發生過許多悲劇後,所有公共場所都對一些意外避之不及,盡可能地撇清己方責任。姜換很能理解,他半夜跑到這兒來,若是被熟人得知,恐怕第一反應都是他要想不開。
可他只是想抽一根煙,安靜地待會兒,哪有那麽多勇敢的機會。
姜換坐在露臺的沙發上,手裏那根煙從走廊拿到這兒似乎沾染了海濱城市的潮意,和平時的味道不太相同,點燃後也并非熟悉的白霧,透着藍,很快散在了風中,姜換半眯着眼追蹤它,意外地發現了一顆黯淡星子。
他眨了眨眼,那顆星星又隐入雲層找不到了。
東河的夏天深夜縱然是三伏裏也并沒有太燥熱,與白天的高溫好像兩重天,夜涼如水,坐得久了,心也奇異地變得安靜。
姜換輾轉過太多地方,奇怪的是,他分明第一次到東河,卻無端地沒有太多陌生感。可能因為這裏也靠海,和星島有太多相似之處。
又可能東河有他想見的人。
煙抽到1/3,姜換拿出手機熟練地從訪問記錄裏拖出那個小號。
接觸過不短的時間,多少也見過喻遐與別人相處,有分寸,禮貌,穩重,可能強裝了點開朗,但他怎麽看都不是表達欲旺盛的類型,有時甚至內向得陰郁沉悶。誰知在微博這個說私密也不私密的地方,喻遐偶爾一天之內卻能連發好幾條。
是寄托嗎?
或者是一個現實中沒有的、秘密的、宣洩情緒的出口。
今天喻遐在淩晨兩點半突然上線,留下一個腳印,然後被四點鐘的姜換撿到了,他自言自語般地猜:“最近運氣怎麽變好了一點[思考]”
該不會在說遇到我吧。
姜換沒來由地想,又覺得自作多情是很不好的行為。
他往下翻了翻這兩天缺席時發生了什麽。
喻遐抱怨高溫天氣太熱,游泳館還是太曬,說地鐵人多,最近在看《藍狗的眼睛》,像讀書筆記似的記了一段其中的話,同事請他吃了很好吃的冰淇淋……
都是瑣碎,而且積極的話并不多。
姜換一邊感慨現在的Z世代還真是雞毛蒜皮都往網上發,一邊順便記住冰淇淋的牌子。
不知道如果給喻遐帶冰淇淋,他會不會開心點?
--------------------
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