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是不記得你了

第二三章 “不是不記得你了。”

抵達便利店,剛停好共享單車姜換就接到了一個電話,張安妮打來的,問他去哪兒了怎麽不來參加倪嘉庭為他準備好的歡迎會。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張安妮又不能接受他總是随心所欲的理由,姜換一句“沒有為什麽”後她的話匣子立刻打開,一定要姜換馬上過去。可姜換聽了個開頭就頭痛,他對喻遐做了個“你忙你的”的手勢,站在梧桐樹下,安靜地聽電話那邊的長篇大論。

喻遐走出兩步後回頭,看見姜換的眉心皺得更緊。

他換好衣服和店員交了班,街邊天色漸暗,姜換還保持不太挺直的站姿立在原地,只是換了一只手拿着手機打電話,低頭說着什麽表情模糊。喻遐隔着一層玻璃,在各種海報的縫隙中看他,漫不經心做自己的事。

便利店離東河大學不遠,處于幾個兩個高中學區的交彙處,周圍還有初中、小學,寒暑假時光顧最多的人群就是來補課的學生,現在快開學了,人也越發多了起來。

喻遐的班從晚八點開始,一個多月了,第一次忙得有些手足無措。

領消費券、結算、拿熱食、放進微波爐加熱,找零,掃碼,偶爾還要聽顧客稀奇古怪的要求和詢問,喻遐在學業上游刃有餘的腦子開始不太夠用,完全無法分心再去看姜換。他動作還算按部就班,心裏卻已亂成了一鍋粥。

因為便利店是連鎖的,又新建不久,門口沒有設警報器,只有一進一出時傻瓜似的電子音:歡迎光臨。

為防止有人從店裏順走東西,監控畫面挨着收銀臺,喻遐自己負責整個夜間的工作,通常閑下來才會看一看,忙的時候根本來不及盯着它。

跟前又來了一個顧客。

四十來歲的男人,大夏天夜裏也有三十四五度,他竟穿了個運動外套,背微微佝偻着,好像腸胃不舒服所以一只手捂着肚子。

他臉色不太好,把兩個面包和一瓶酸奶放在櫃臺上,啞聲道:“結賬。”

喻遐給他算了錢問掃碼還是現金支付,男人說了句現金,從包裏摸出兩張紙幣。

清點過後數額正好,喻遐額角一跳,強烈的直覺讓他不太相信這種巧合。可眼前的男人迅速收好要的東西,單手拿着,身體弓得更彎了些。

喻遐擡起頭,突然對上了男人慌亂的視線。

心口猛地一跳。

“衣服裏還有沒結賬的東西吧?”

懶洋洋的腔調從正要逃走的男人身邊傳來。

姜換不知何時出現在男人走向門口的必經之路上,輕輕松松地擋住了對方。他比男人高了快一個頭,雖然并不健壯,站在對方面前仍極具壓迫感。他垂下眼,完全無視男人已經漲成豬肝色的臉和越發不正常的神态,耐心地又把那句話說了一遍。

“你抱着的東西。”姜換一只手撐在櫃臺上,“是不是還有沒結賬的?”

僵持不下,須臾後,男人放棄了一般驀地拉開外套拉鏈,兩盒全新的數據線和一個霧化器從衣服裏掉出來,噼裏啪啦地摔在地板上。

不規律的響動讓貨架裏外投來幾道疑惑的目光,偷盜未遂的男人一臉被揭穿的憤恨和羞辱,甚至不敢再和姜換對峙什麽,就匆忙跑出便利店——臨了倒也沒忘面包和酸奶,三樣付過賬的東西全都帶走了。

喻遐還在發愣,姜換蹲下身撿起那些東西,問他:“放回去,還是你要收着?”

“我……”喻遐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遇到了什麽,看一眼監控突然後怕,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給我、給我吧,我待會兒去清點——”

姜換像個見義勇為的普通路人并未多說。

他把一個飯團放在櫃臺上:“麻煩熱一下。”

微波爐的“叮”聲徘徊耳畔良久,喻遐終于從剛才的偷盜意外裏恢複平靜。他看向門口的高腳凳,姜換買了一瓶酸奶和一個飯團,坐在那吃。

排隊結賬的顧客逐漸散去,店內的客流量和往日夜晚差不多後,喻遐喊了他一聲。

“你剛怎麽知道他是小偷的?”

姜換漫不經心,音量也只剛好夠喻遐聽見:“習慣觀察別人久了,慢慢地就能從一些神态動作裏看出來,他剛來我就覺得不太對勁。”

“直覺嗎?”

“經驗。”姜換半趴在靠窗的桌邊,仍不回頭,“比如他從進門開始就很緊繃,去後面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出來,過去時敞開衣服,結賬的時候就拉上了拉鏈,捂肚子的那只手在下面有個托的動作,應該是怕裏面的東西掉出來。”

喻遐:“……”

“還有,他的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看你一會兒看監控鏡頭。”姜換繼續道,“你收他錢的時候他往後退了點,已經開始準備以最快速度走出門了。”

喻遐徹底服了:“你是偵探吧?”

“都說了靠觀察,多試試你也可以的。”姜換這下啞然失笑,單手托着腮邊偏過頭望向喻遐,“無聊的時候,就像剛才,進一個人我就猜,是學生嗎還是工作了,工作了的話能不能看出是什麽工作,如果看得出來那麽這種工作有什麽特征——”

“聽着好像演員的職業病。”

“是嗎?”姜換略一思索後笑了,“可能真有點。”

喻遐彎了彎眼睛:“那你今晚也觀察我了嗎?”

節奏規律敲着臉側的動作略一停頓,姜換說:“看你,沒怎麽觀察。”

只是看你而已。

喻遐平時對他的話遲鈍,這天某根神經卻靈敏極了,乃至于理智還沒領會到姜換話裏話外的深意,耳朵已經先一步地紅了個透徹。

又是那種直白的空蕩蕩的誠懇眼神,被他盯久了甚至會發軟,喻遐偏過頭不直視姜換,問:“觀察和看不一樣?”

“形容不出來。”姜換這次倒承認了,“直覺。”

直到很久以後姜換才總結出差別。

他的觀察讓腦海中不停地閃出五彩斑斓的碎片,每一片都延伸出一個平行宇宙,他遨游其中,享受無限的可能性與虛構現實。然而他的“看”只限于當下,濃縮到方圓幾米,他頭腦空空,滿眼都是對方。

而那時他發現,他其實也觀察過喻遐,但不多,時間遠遠小于直接又漫長的凝視,所以先前他也并不完全算在說謊。

喻遐聽完“直覺”的回答後笑了下,沒有過多追問。

10點以後的便利店人變得很少,姜換成為唯一滞留的顧客,他坐在高腳凳上,姿勢越發懶散,到後來直接趴在桌上,一會兒看手機一會兒好奇地打量外面經過的行人。

喻遐借了一根充電器給姜換,他不怕姜換無聊,也沒問過姜換什麽時候走。

出自私心,喻遐多希望姜換陪他的時間再久一點。

或許命運聽見了他的心聲所以給了他眷顧,偶爾聊兩句天,大部分時間各自做着不向對方言明的事,時間竟也一點一滴過得漫長,直到喻遐開始清點睡前的最後一次庫存。

被姜換攔截的兩盒數據線放回原處,查了監控,喻遐把這件事記在工作筆記裏。

姜換看着他做,問:“如果真把這些拿走了,會怎麽樣?”

“自己賠錢,然後在店長那兒被狂扣印象分,到期就讓我別幹了。”喻遐說着說着,又有點心悸,遲來地說,“今天真的特別謝——”

“又來。”姜換打斷了他,“不是答應了?跟我不用這麽客氣。”

安靜的夜晚仿佛按下一個封閉的按鈕,臨水鎮的雨季立刻沖破塵封,或濕潤或暧昧的空氣徘徊在鼻尖,于細微處侵襲感官,逼迫身體不斷地生出靠近對方的沖動。

喻遐垂着眼,借着收銀臺口香糖架子遮擋,輕輕握了一下姜換的手。

“不是不記得你了。”他小聲說。

“嗯。”姜換平靜卻輕柔地反握他,指腹摩挲着喻遐的手掌根部。

“下午在劇組好多人,我怕被他們看出來對你不好。”喻遐覺得有什麽都能告訴姜換,他有他的判斷,不必擔心被誤解。

姜換沒有放開手,說:“我很意外你在那兒。”

然後呢?

他又開始話說一半留一半。

但喻遐卻并不介意,他抽回手,提醒姜換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回哪兒,酒店?”

“酒店吧,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姜換無意識地互相摩擦自己的指尖,一陣撚動後,他環顧四周,眼神定在外面寂靜的街道,“你晚上在這裏休息?”

“後面有個小房間。”喻遐這麽說,湧出一股莫名的預感,擔心姜換下一句會問他能不能讓自己也在那兒将就一晚上。

儲物間,緊挨着的狹窄的盥洗室,還有那張行軍床。

好在姜換什麽也沒問,只說:“那要注意安全。”

“沒事,等下會關燈關門。”喻遐還向他展示了便利店不太精密卻很管用的報警系統,對着姜換笑着承認,“我觀察別人是不如你啊,但基本的都懂——走吧,送你?”

“等你關燈了就走。”姜換說。

喻遐拗不過他,也知道姜換做出的決定幾乎沒有修改的餘地。

他按部就班地記好賬,開警報器,玻璃門鎖掉一半,走到後面的角落裏準備關燈。這過程中,姜換始終在他身邊不遠。

照明總開關附近是個監控死角,第一天來上班時店長告訴過喻遐,那裏拍不完全所以別把私人物品放過去,後續查監控時容易引起誤會。他記得這句話,但沒怎麽放在心上,這時卻不自禁地想了起來。

“我關燈了啊。”他說,更像給自己聽的。

“關吧。”

聽見他這麽答後喻遐回過頭,手按在總開關上了,眼睛卻看向半步外的姜換。

再次确認監控的位置。

“咔嗒。”

視野內霎時全黑了,只有遠處冰櫃裏還有幽幽的冷光。

适應黑暗需要時間但确認姜換在不在則只靠本能,喻遐準确地捉住他的手腕,掌心對掌心,手指對手指,卡入他的指縫握得很緊。

姜換的呼吸聲一如既往節拍分明,沒有變化,喻遐借着一點冰櫃的冷光,發現他碎發掩蓋下的金屬色很快很輕地閃了閃。

忍了好久,被他的氣息反複萦繞然後宣告逃避失敗,喻遐決定不躲了。

他微微仰起頭,嘴唇印在那顆眉釘上。

體溫只用一個呼吸就捂暖了它,喻遐及時退回合适的位置,聽着自己的心跳再次沒出息地越來越快。他見姜換沒有動作,不拒絕,就更膽大妄為,手指往上,在昏暗的監控死角反複流連那兩道凸出的疤痕。

他的不舍太明顯,不說點什麽的話今天就沒法收場了。

姜換到底比他更會面對即将失控的情緒,他按下喻遐撫摸左腕傷疤的動作,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指尖落點是喻遐耳垂下方。

“明天見?”姜換問。

喻遐忽然就再無法假裝正常,崩潰地一把抱住了他。

他現在脆弱,孤獨,只靠一個人不停地掙紮,好多壓力與無助,還要在所有人面前強撐冷靜堅強,因為別人說他情緒穩定,他有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可是他一點也不想情緒穩定。

他想大喊,大哭,質問這些誇他的人為什麽自己要這麽累。

他也不想成熟,不覺得這些都是值得被表揚的特質。

如果所有人的21歲都一樣難熬……只有他的21歲才這麽難熬嗎?他的人生為什麽比同齡人要多傷心和挫折,他的盡頭又在哪裏?……

在吻上姜換時喻遐閉着眼,那顆眉釘冰冷的觸感從嘴唇傳到眼眶裏打着轉,眼淚就不受控地湧出,又被他忍耐住了。這是他唯一自發的忍耐,因為好像姜換很怕看到他哭,姜換擦過他的眼淚,卻不知道說點什麽能安慰他。

他想訴苦,很委屈很不開心,很想抱姜換抓住姜換,想要姜換,但又不明白這樣算不算自己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現在這些細枝末節的情緒被姜換感覺到了嗎?

姜換會不會覺得他很煩?

“手機給我。”姜換就着擁抱的姿勢,用一只手捏了捏喻遐的後頸。

他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乖乖地交出來了,鼻尖一片紅。

“解鎖。”

喻遐:“你生日。”

姜換看了他一眼,用六位數字解了鎖。

他打開通話界面輸入一串號碼。

“想見我了就發個短信。”姜換并不鄭重地給了他一點小小的特殊待遇,“這幾個月應該都會在東河。”

--------------------

周五更,開年巨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