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或許他可以搬過來
第三三章 或許他可以搬過來
興奮,快樂,将信将疑的困惑,還有空蕩蕩的唯恐夢一場的忐忑,喻遐睡得很淺,隐約感覺到身邊有一陣細微顫抖,他立刻醒了。
黑暗中浮現出天花板和頂燈的輪廓,喻遐側過臉,姜換不知何時坐起身了。
“你去哪?”他心裏一緊,開口後發現聲音也啞得不行。
姜換不動了,挨着喻遐把枕頭抵在床頭靠上去,伸手開了一盞黃銅色臺燈。他以為姜換是熱,問了句“要不要開空調”,姜換說不用,單手微微攏過喻遐的腦袋,指尖按進烏黑的頭發裏輕輕揉了幾下。
“不是熱得睡不着吧?”喻遐開玩笑問。
“失眠,起來坐坐。”姜換這樣可以擋住燈光,讓喻遐不至于覺得刺眼就睡不着,然後他拿出手機回了幾條錯過的消息。
前天下過雨,高溫連最後一點影子也不再剩下,緊緊抱在一起不覺得難受時,潮熱即将徹底褪去,一個夏天就要結束了。
喻遐想到這兒,莫名地感到難過,他抱住姜換的腰,無聲地貼住了對方。
他悶悶地說:“我也睡不着……幾點了?”
“快五點。”姜換繼續揉着他的頭發,力度不大,動作緩慢,好像打算将他的煩惱一點一點地推掉,“明天幾點起來?”
“10點半的課,可以多睡一會兒。”喻遐說着又有點慶幸他已經不是暑假的時候需要每天早起去給曹子帆補習,否則還沒法抱着姜換賴床。
姜換問他還有幾節課,是什麽內容。
喻遐這段時間睡眠情況本就湊合,現在自然醒,一時半會兒也不覺得困,掰着手指給他講自己的畢業年級,做的研究,寫的論文,畫的圖紙,還有準備得七七八八的畢業設計,故意略去保研的那一段,他在家人面前報喜不報憂,在姜換面前則更甚。
“……喬老師——就是暑假去臨水時我們的帶隊老師——她讓我把暑期的研學成果寫了一篇文章,關于西南地區的民居演變,然後推薦到了學校裏去。”喻遐說到這兒挺驕傲了,這是他熟悉的領域所以不會怯場,“她這學期會開始深入研究,準備申請立項,也問過我想不想參加……可惜我快畢業了。”
姜換像忽略了深造的可能,說:“因為成績很好?”
“沒很好。”喻遐下意識否認。
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想炫耀,他小聲地糾正:“還行吧,三個學年都是全系第一。”
姜換捏了把他的臉:“比我厲害多了。”
誇獎并不如想象中真情實感,喻遐內心出現片刻落差,可他又想,姜換好像本來就不是會誇張地鼓勵表揚誰的性格。
“再跟我說說那個院子?”姜換突然話鋒一轉,“就是你們在平山村看的那次。”
喻遐只道姜換對出現在大山深處的富貴住宅感到好奇,從頭把院落格局、歷史沿革以及特點都講了一遍,只是手機放在不遠處的桌上充電,他沒法給姜換看自己拍的照片。
半晌他說的有點累了,打了個哈欠。
“你為什麽失眠?”喻遐問,愈發把頭往姜換腰間埋,這姿勢讓他輕而易舉地抱實了姜換,感覺他腹部随呼吸一起一伏貼着自己的脖頸。
“作息沒調整過來。”
“嗯?”
姜換沉默少時,原本是些不必要對喻遐言明的情緒,甚至他自己都還沒弄清楚。但他們已經算作在一起了——盡管他還沒認真說過喜歡——他想對喻遐坦誠一些。
姜換說:“我前面那部戲,《觸礁》,你聽說過麽?”
喻遐閉着眼:“好像尺度有點大。”
“有點。”姜換笑了一聲,仿佛打趣他怎麽淨關心這些,“《觸礁》要定檔了,大概在年底,走國內的藝術院線然後參展國外電影節。”
是文藝電影比較常見的路子,怎麽展映對成本而言都要虧損所以許為水直奔拿獎。
如果拿了大獎,說不定還有機會争取公映,就像《雲雀之死》。
喻遐略思索,以為他想拐着彎委婉表明來年要去忙工作,說:“沒關系,電影更重要,我不打擾你的。”
聞言,姜換垂下眼凝視喻遐。
二十出頭,還在校園裏的關系所以少年的青澀與朝氣沒有褪盡,又莫名地染上青年初熟的穩重,喻遐的側臉線條流暢而優美,在深夜徹底放松後眼角帶着一絲倦意,于是顯露出平時難以察覺的脆弱。
他說“不打擾”,那麽懂事,聽得姜換心髒一陣細微抽痛。
“電影更重要嗎?”姜換遲疑地重複,撫摸喻遐頭頂的手落到了他的側臉,遮住半邊,目光糾纏那張唇,不自禁地改了口。
“我覺得現在沒有你重要。”
喻遐反而拂開姜換的手:“在事業粉面前說這種話很紮心啊姜換老師。”
“真的。”姜換順勢伸了個懶腰,身體往薄被裏滑,攬過喻遐的肩,“那部電影拍得不是很愉快,我已經告訴許為水年底開始的路演我不一定會參加全程。”
才剛為“很重要”心動一秒,這時複又讓他的消極占據了。
喻遐問:“你不高興嗎?”
一般人通常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喻遐卻似乎總很關心他的個人情緒。姜換感覺自己仿佛被他擁抱了,更不願意他接觸破爛回憶。
姜換溫聲說:“沒什麽,就是拍得很累,不太想繼續接觸了。”
“聽說過許為水喜歡熬鷹一樣熬演員。”喻遐抱怨着,兩道弧度過于秀美的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起,“他是不是特別嚴格?”
“習慣了,不全因為他。”姜換看喻遐的樣子不找個合适的理由不會罷休,就故意說,“大概我和谷非雨沒什麽感情基礎,還非要在片場愛得死去活來——知道嗎,結局是我為他畫了一張畫,但他已經決定徹底抛棄我,所以我就自殺了。”
喻遐:“……”
突然很後悔為什麽要追着問。
哪怕知道是虛構,還是控制不住地泛酸,卻發作不出來。
看見他表情精彩地反複變化後,姜換得逞似的笑了笑,一翻身把喻遐按進懷裏:“再睡會兒,優等生。”
“姜換。”喻遐貼着姜換的心口叫他的名字。
振動與共鳴就在耳畔。
“诶。”
“如果有什麽我能做的話,你就說吧,我盡力去辦到……不管出現在你面前還是別打擾你……”喻遐輕聲說,“好想你以後都不要不高興。”
抱住後背的手臂一箍他,是個留有餘地的擁抱,卻又仿佛把全部的情感都寄在了喻遐的身上,姜換吻了下他的額頭。
親生母親用他向福利院換了三千塊錢的救濟金。
福利院用他向姜凱婷換了少一個麻煩的便利。
姜凱婷則用他的自由與未來向許為水換了簽約片酬和一棟帶花園的房子。
有時候姜換覺得他的随口而來的名字諷刺得不行,卻又無比合适。活了三十年,從被遺棄到有了選擇權,姜換自己都習慣了以物易物是一條亘古鐵律,先失去,再得到想要的,雖然有時不太盡如人意。
但喻遐的喜歡不需要他用任何東西交換。
他知道喻遐有很多遺憾和缺失,住院賬單,舒适住宅,想要不再為生活發愁,沒必要穿過整個城市在狹窄的便利店雜物間守夜就為了多幾百塊錢。
他不是喻遐的必需品。
在心裏發誓要接住喻遐沒什麽用,他要讓喻遐知道。
倘若需要留住這份純粹的喜歡,姜換想,他也願意為之付出代價。
“姜換?”喻遐想擡頭看他。
“你什麽都不用做。”姜換呢喃着,埋進喻遐發間的清香,不自覺地停留好久。
黎明前夕沉入睡眠,再醒來,姜換先被陽光晃了下。
老舊樓房的窗簾還是以前用的款式,不太遮光,他抓過手機,又睡了三個多小時。姜換想握一握喻遐的手,卻摸到旁邊的床單是空的。
他立刻起身,然後被預判了視線落點,看見床頭翻開一張筆記本。
再便簽條上看過的字,鋒利潇灑,這次寫給他的話卻溫馨可愛:“姜換,我一直沒睡着,就出門買早餐了。有家店的鍋貼和赤豆元宵很好吃,不過比較遠,你在家裏等我,我們晚點一起吃吧。”
落款畫了條小魚,喻遐有美術功底,連臨摹木刻雕花都不在話下,潦草幾筆就勾勒得生動,姜換差點以為這是他獨特的藝術簽名了。
老式的偏好,沒有選短信反而是手寫,卻正正好地擊中姜換。
他仔細看了一陣,放下筆記本,但很快再拿起來撕下這一頁,鄭重折好後有字的那一面藏向內,放在了手機殼的後面。
做完這一切後姜換才去洗漱。
喻遐已經為他找好了全新的牙具和毛巾,上次他來過後新買的,和喻遐自己的并排放在一起。橡皮筋,梳子,都準備好了,不知他什麽時候觀察過,連綁頭發的皮筋都買的是姜換用慣了的電話線,好幾根疊放在一起。
衛生間白色瓷磚被陽光鍍上一層淺橙顏色,姜換收拾好兩人的用具,後退半步端詳,總覺得很像他和喻遐的家。
或許他應該搬過來,如果喻遐同意也沒有其他的不方便的話。他想和喻遐住在一起,最好每天早晨都能面對面地吃早餐,睡前能有晚安吻。
也可以他在小區裏租一套另外的,進一步退一步都可以。
姜換短短十幾分鐘想了很多,聽見門鎖響動,他三兩步走到玄關,等着看喻遐給帶了什麽好吃的。
鐵門向外敞開,緊接着出現一張陌生的女人面孔。
門裏門外同時錯愕。
女人有些年紀了,但依然美麗,眉宇間有股熟悉感,她不可思議地打量姜換的長發、赤裸的上身和短褲拖鞋,巡視客廳和玄關,半只腳踏了進來。
她警惕地問:“你是誰?!你和……”
正當姜換不知道怎麽解釋、猜測她的身份時,她背後驀地又閃出另個高個兒女人,麻利的大光明,微胖,長得一團和氣。
但她聲音尖銳,與相貌截然相反:“喲,瞧瞧,才幾天啊,就多出個人了?”
姜換還在狀況外,走廊裏,他清晰地聽見喻遐比平時大很多的音量。
“媽,你們怎麽來了?!”
聞言高個女人立刻轉身對外:“喻遐,我們還想問你呢!”她帶着一臉看好戲的嘲弄,指向房間裏出現的陌生男人。
“你把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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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更(現在都是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