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透過雕花的木板镂空,月色大泡燈光彩照人,軟背山水圖圍起房間的暖色,坐在壺門大桌旁的人穿着緋袍、綠袍,戴貂蟬冠、腰上配金塗帶、犀角帶,甚至還有幾個別着銀魚袋的,看起全都出身顯赫。
楚花凝自小在豪門高官雲集的地方長大,看到這場景下意識緊繃起來,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差點驚叫出聲。
薛子言趕忙捂住她的嘴,“別叫!”
說實在的,楚花凝看到薛子言那張眉頭微皺的臉,竟然意外地放松下來,才發現自己竟然蹲在一個雕花大櫃當中,這櫃子有兩扇門,她在左側那一扇,薛子言在右側。櫃子裏面不是空的,但是很大,存放着花瓶、卷軸、博山爐種種文人物什,卻還能容納兩個人或蹲或坐。
“我們怎麽會在這裏?”楚花凝用氣聲問道。
如果沒記錯的話,剛才他們還在亂葬崗裏找尋邪祟的下落,怎麽一下子就到了這種鬼地方?
薛子言透過镂空的木板看了一眼櫃子外面,“自然是在無意間中了邪物的詭計,可能是我們無意之間接受了他的‘邀請’才到了這裏。”
“邀約?”楚花凝沒聽明白,把頭一歪,不解地看着他。
“你剛才是不是碰到了一棵樹?”
“對呀。”
“那應該就是它設下的‘請柬’,可能規則就是只要你碰到這亂葬崗中的樹就會被拉到這裏來。”
楚花凝非常震驚,她就只是累了,随便扶了一下樹而已,這山上可到處都是樹呢!
薛子言轉回頭欣賞她的表情,特地等了一陣才說:“這是妖邪的慣用把戲了,以最簡單也最容易令人忽視的細節來作為‘請柬’,邀請你入局,這樣你就會陷入被動,它就會成為主動的那一方。”
果然是因為角度太過刁鑽,很難不讓人中招,楚花凝的負罪感減輕了不少,“可我們該怎麽出去呢?”
“你聽說過‘捉鬼’這個游戲嗎?”
Advertisement
“沒有。”
“這是靈血族的孩子常會玩的一種游戲。有時候鬼怪會變換形狀,甚至還能生成幻境,讓人分不清真假是非,靈血族的孩子從小就要學會對付各種鬼怪,‘捉鬼’就成了我們時常會玩的游戲之一。規則也很簡單,只要在一定期限內找到房間裏的‘鬼’,誰就獲勝,找不到,‘鬼’就獲勝。”
櫃子外面的人正在互相說着恭維的話,朗朗笑聲陣陣傳來。楚花凝收回視線,盯着薛子言的臉确認道:“所以這些人都是‘鬼’變的?”
“對,這裏面只有一個是真正的‘鬼’,其餘的都是假的。”
楚花凝兩手貼在櫃子上,努力地向外張望,這場宴席真可謂是高朋滿座,即便是官階最小的官員也能從其談吐看出其出身世家,只是因為年輕才有這樣的官階而已。
“你能看出什麽來嗎?”薛子言在旁邊慢悠悠問道,觀察着楚花凝略顯焦慮的表情。
楚花凝聞言轉頭看他,“為什麽這麽說?你不是從小就會‘捉鬼’?”
“話雖如此,眼前這場景你應該最為熟悉,難道沒發現什麽端倪?”薛子言抱起雙臂,靠在櫃子的側壁上,他還很小心地沒讓發戴綴着的香印紋銀塊磕在櫃板上發出聲音。
“有什麽端倪?這就是普通的宴會而已啊。”楚花凝疑惑不解,她偶爾跟随家人出席宴會的時候,見到的場景差不多都是這樣子。人們要遵守很多禮節,什麽時候喝酒、什麽時候吃菜,吃哪道菜,都是有講究的,十分繁瑣。
“你再多看看,鬼不像人,會接受新的事物、知道世事變遷,鬼是沒有時間的,它們常因各種執念而停留在某個時間點,是以即便過去很多年,它們變幻出的場景還是和當年相同。”
楚花凝明白了,“只要找到鬼還停留在當年的證據,就能破局,對嗎?”
“對。”薛子言唇角微勾,眼波映着宴會的燭火,櫃門上精致的花紋映在臉上,神秘而妖冶,“交給你了,楚大小姐。”
楚花凝對薛子言這麽稱呼自己略有不滿,但還是趴在櫃門上努力地向外觀察。
更換菜肴的仆俾走進來,恭恭敬敬地為座上賓換上新的菜品和酒水,是一個衆人都不說話的時刻。絲竹之聲隔着畫屏傳進來,在房間內低回缭繞,楚花凝一一确認仆俾身上的穿着,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從首飾到穿衣打扮,還有行為舉止都和她曾經見過的一樣,而那些高官身上所穿的、所佩戴的也都是她見過的。
楚花凝有些頭疼,道:“看起來都不像是過去的人,那婢子頭上的珠釵都是我曾經親眼見過的。”
“那這個鬼應該死去沒多久,可能需要換個思路……你見過在坐的這些官員嗎?”薛子言問道。
楚花凝回頭再看了看他們的臉,思索一陣,“大概是沒見過的,即便見過也只有一面之緣,記不大清楚了。”
櫃子外面的賓客中,一個穿綠袍的官員站了起來,兩人停止交談,齊齊看過去。
那綠袍官員十分年輕,長得眉清目秀,是那種很讨人喜歡的面向,他先是向上首的紫袍高官深作一揖,開口道:“家父最近感染了風寒,不便參加此次的宴席,深感愧疚與可惜,便囑咐下官帶了禮物,聊表敬意。”
一個眼神示意,仆俾捧着披錦匣子走上前來,輕輕打開,裏面是一套剔紅爐瓶三事,做工細致,雅貴莊重,正配現在宴會的氣氛。
楚花凝在打開盒子的時候幾乎要從櫃子裏站起來,想要看清楚裏面是什麽,可看清楚之後又不免失望,禮物貴重又體面,沒有出錯,問題就在于這也是時下流行的東西,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宴會的核心人物,坐在上首的紫袍高官看見那禮物後果然十分滿意,對這位後生大加贊賞,并且囑咐下人将禮物妥善保管起來。
衆人再次吃菜飲酒,說着些場面話。
只是那被囑咐過的下人竟抱着匣子向楚花凝和薛子言藏身的櫃子走了過來!
楚花凝驚恐地看向薛子言,“我們被發現了會如何?”
“若是在找到‘鬼’之前就被發現,那就要被‘鬼’吃掉。”
“就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嗎?”
薛子言語調平靜,“沒有。我們進入到這個場景中,便是默認了游戲規則,在這個規則之下,即便法力修為高出‘鬼’數倍,也不能打破規則。”
“那要怎麽辦,這櫃子打開,我們就要被發現了!”楚花凝急得滿頭大汗,那捧着匣子的下人十分小心,走得也很緩慢,但是能看出來他正在朝楚花凝藏身的這扇門走來。
來不及多想了,楚花凝咬唇,傾身往薛子言那邊靠過去,降真香的氣味鋪面而來,又清又烈,仿若高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
“對不起,我在你這裏躲一下。”害怕他生氣,楚花凝小聲道歉,“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可現在性命攸關,你多擔待。”
薛子言沒有說話,原本他是想發火的,可楚花凝這番話說得誠懇,生生澆息了那燃起的火苗。
下人走到櫃前,先将匣子放在一邊,空出手來準備打開櫃門。生死攸關的當口,楚花凝閉上眼睛不敢看,下意識往薛子言懷裏拱了一下。
薛子言:“……”
下人打開了剛才楚花凝那一側的櫃門,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寶貴的匣子上,因此根本沒注意到另一側還有兩個大活人躲着,放好匣子後就阖上門走了。
楚花凝蜷縮在薛子言懷裏,在門關上的剎那松了口氣,再次向薛子言道歉,悄摸摸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外面已經不知道進行到第幾輪,衆人臉上都挂上了紅暈,行為舉止也不像剛才那樣莊重,肆意交談的聲音多了起來。
少了秩序,話語就聽得不甚清楚,楚花凝剛才沒在他們的穿衣打扮上發現端倪,本來是想聽他們交談的內容的,這下意亂起來,聽得就吃力了。她幹脆把耳朵貼在櫃門上,努力辨別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薛子言依然靠在櫃子的側邊,看着楚花凝一心解謎的專注模樣,活潑靈動的雙丫髻上別着青葡萄珠花,纖細的淺藍色發帶別在耳後,堪堪垂到肩膀,有點像小兔子垂下的耳朵,肩頭披着的褙子是輕薄透氣的料子,能隐隐看見她肩膀的皮膚。
剛才就是這樣瘦小的肩膀靠過來的,他的衣服上還殘留着一點她的餘溫。要論起來,他這輩子有限的記憶當中很少和人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就連聖女,大多數時候他都只能遠遠看着。
也許是他能夠變成蛇的緣故,他的體溫向來比平常人低許多,遇到那樣的溫度,沖擊力是明顯的。
他垂下眼簾,睫毛輕輕顫動。
其實……也沒有那麽壞。
“有了!”楚花凝忽然驚叫,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音量有些高,便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小聲道:“不過不知道算不算是破綻。”
“說來聽聽。”
“我發現,那個坐在上首的紫袍高官年齡不對。他臉上沒多少皺紋,即便笑起來皺紋也很少,而且整體的氣質也不甚穩重,很像是那位綠袍官員的同齡人……可能要在年長個幾歲,但絕對差不了多少。”
薛子言垂眼思索,再擡起眼簾勾起嘴角,“算是破綻,有些‘鬼’幻化出的情景是他們心中最渴望的場景,因此也會顯出不協調。”
楚花凝長舒一口氣,拍拍胸脯,“那應該就是找到了。”
“好,現在我們就出去,出去後要立刻指出誰是假的,否則就會被‘鬼’吃掉。”薛子言把手放在櫃門上。
“诶,你等等。”楚花凝見他說得這麽嚴重,心裏很是忐忑,不希望自己判斷失誤,決定再多觀察一會兒。
薛子言看了一眼那位紫袍高官,靈血族有蠱神庇佑,可以練就許多有劇毒同時也有奇效的丹藥,服用下去劇毒不起作用,只會産生奇特的效果。因此很多人只是看着年輕,其實已經過了許多年了。他不常下山到人間游歷,對普通人的年齡沒多少概念。
“好了嗎?”他問。
“我再看一下。”楚花凝仔細觀察一陣,這才敲定,“絕對沒錯。一般衣紫的官員不是宰相就是三司使,都是要熬很久才能上位的,他光是年齡就不夠資格,肯定是假的。”
她說話時兩眼閃光,仿佛志在必得。
薛子言道:“那我數三下就開門。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