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到了第三天,楚花凝心裏盤算着,這是她最後安寧的時光了,過了今天,明天很可能就是直接被抓起來上刑場。
她自認為沒在靈血族中做出過什麽出格的事情,一直安安生生,如果巫寧長老真的要處死她,理由也不會太有說服力。
按照約定,繼續去薛子言居住的院子,卻發現今天的薛子言和以往不太一樣。
他沒有梳頭發,青絲如瀑,在身後披散着,身上也只穿了中衣,沒有束腰,衣衫寬松,柔軟的白色衣料在風中搖曳,神色也比以往憔悴,臉上沒了血色,真有種病弱公子的感覺。
楚花凝吓了一跳,趕忙走上前詢問情況。薛子言負手站在石階上,那雙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烏沉沉讓人捉摸不透。
“今天有人要來,你不要洗衣服了,躲在側間屋子裏不要出聲,等他們走了你再出來。”聲音也沒了氣力。
“是誰要來?你臉色不好,還要接待客人嗎?”楚花凝疑惑。
薛子言依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眸色一變,走下臺階,抓着她的手就往一側的房間裏帶,今天風大,把他單薄的中衣吹滿,整個人仿佛一只新做出來,來不及裝扮的人偶,路上還咳了兩聲,“進到房間裏,不要出聲,他們走了我回來找你。”
楚花凝不明所以,但薛子言不容她多問,關上房間門就走了。隔着門板,還能聽到薛子言咳嗽的聲音,越來越遠,很快就沒了動靜。
周圍安靜下來,楚花凝回身去看這個房間,雖然已經來到這座院子兩天,但是她一間房間還沒進過。這個房間因為不算很大,幾扇關閉的窗子用紙糊着,陽光怡然能照進來,為牆壁還有桌椅渡上一層蜜色。
細小的塵埃在光影裏沉浮。
木質家具的香氣裏夾雜着薛子言身上獨有的味道。
桌子上擺放着一些宣紙和文房用具,在角落擺放的花瓶裏,花朵早已盡幹枯得不成樣子,楚花凝看到房間最深處,有一座書架,不算很大,擺放的書也不算多,其中好幾個格子都被其他的物品占據。
猶豫不敢發出太大動靜,楚花凝踮着腳走過去,先是看到宣紙上練筆寫下的幾行字:蒼梧來怨慕*。
後半句沒寫,但楚花凝也知道,是“白芷動芳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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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花凝不禁搖頭暗嘆,真是個癡情種,只可惜戀慕的對象錯了,除非他想重蹈覆轍,讓娘親的遭遇再次上演,否則這份感情終将石沉大海。
房間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楚花凝立時屏息,看到投在門上的剪影,知曉來的不只有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他們徑直就去了薛子言所在的房間,絲毫沒有往其他地方走的意思,是以腳步聲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就消失了。
待腳步聲消失一陣子,楚花凝才敢走到門邊,把耳朵貼上去聽還有沒有什麽動靜。
房間外,是薛錦華帶着幾名手下來看薛子言了,他們接到一個委托,要去更遠的地方封印妖邪,臨行前薛錦華放不下薛子言,所以過來看看。
薛子言白着一張臉靠坐在床榻上,一只手伸出來,任由薛錦華替自己診脈。
“還是老樣子,只是這次下山除祟,感染到了一點煞氣,繼續調養就好了。”薛錦華收回手。
薛子言咳了兩聲,微微有些氣喘,道:“身為靈血族,我自然要承擔起捉妖除祟的任務,這點煞氣又算得了什麽。”
薛錦華神情更加柔和,替他掖了掖被角,“話是這麽說,可你的身子要緊,不該逞能的時候不要瞎逞能,你哥哥受了那麽嚴重的傷,你也應該知道情況有多危險,何必再去獨自應對那邪祟呢?”
“我不是一個人應對的。”薛子言垂着眸子,神情淡淡地。
薛錦華面容一僵,眼神變得嚴厲起來,“我知道,那個姓楚的丫頭也幫了不少忙。她去山堂拜見長老們的時候你也出席了。”
“不過是那時候身體不錯,好奇看了看。”薛子言道,“這樣也不行麽?”
薛錦華審視一陣薛子言,沒看出什麽端倪,變暗自松了口氣,“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她,她是罪人之後,身上流的血不純淨,她在族裏多待一天,我都覺得頭疼。”
“放心吧,”薛子言的話語裏聽不出任何起伏,“我對她沒有任何興趣。”
薛子言生性冷淡,平時又因為生病不願意踏出院落,即便是族裏的老人,對他的印象也并沒有很深,薛錦華相信他是真的對楚花凝不感興趣。
反倒是薛子雲,從一開始他就對楚花凝多有照顧,平時走得也很近,薛錦華派出去監視楚花凝的手下好幾次告訴她,看到薛子雲和楚花凝在一起了。他才是薛錦華最想提醒的那個。
“我走這些天不要再去接任務了,好好修養。”薛錦華看了看天色,站起來,讓手下把一些但要補品放在桌上,便離開了。
房門關閉之前,薛子言都是乖乖躺在床上的,房門關閉之後,他那種淡然的表情變了,變成了陰狠和嫌惡,用清塵訣在薛錦華摸過的位置清理了好幾遍,才長舒一口氣。
仰靠在床頭,閉上雙眼,緊繃渾身的肌肉,房間內彌漫出一陣醉人的香氣,那是不同于世間任何熏香的氣味,帶着某種魅惑性,周圍被草藥味道驅趕的各類昆蟲都抵擋不住誘惑,被招引了來。
房頂上停了數不清的蝴蝶,飛蛾攀上了窗格,舒展翅膀。
薛子言忍着惡心不動,驟然間,皮膚上隐現出蛇鱗的痕跡,淺淺的,只有兩三排,飛速在他臉上、脖頸滾過,進入衣襟之中,直到全身都經過一次“洗禮”,再睜開眼睛,臉上竟又恢複了血色,先前的那種病弱感一掃而光。
那些圍過來的蟲子也先後飛走了。
他走下床榻,穿戴好衣裳,頭發也豎起來,系上正紅段帶,又成了衣冠楚楚的郎君。開門去找楚花凝,步履如飛,卻發現她并不在側間。
“楚花凝?”他最恨捉迷藏這個游戲,怒火騰然而起,皺起眉頭走進房間,發誓若是找到她,非要讓她嘗到厲害。
然而在房間內轉過一圈,卻是絲毫活人氣息都感覺不到。
薛子言眼神淩厲,目光落在多寶閣後面的角落,夕陽的光變得晦暗不明,在陰影中,有一點泥土的痕跡,很新,還沒來得及變幹,形狀像是水紋,蜿蜒的,末尾纖細。
房間內的氣壓驟降。
大約在薛錦華和薛子言談話期間,楚花凝還躲在這間屋子裏,耳朵貼在門板上,想要探聽到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薛子言今天的面色實在太差,她很擔心萬一來的人想要為難薛子言,他不一定能能打得過。
可是她又不能貿貿然出去,畢竟還有一種可能是,來的人是靈血族的,只是想要來探望他,她這麽出去,豈不是很尴尬?
正糾結着,楚花凝絲毫沒有注意到房間裏還來了另一名“訪客”。那是一只紅黃黑三色相間的小蛇,從多寶閣後面的洞裏鑽了出來,本來是想找薛子言,卻發現這房間裏意外地多了一股陌生的氣息。
那條小青蛇眯了眯眼睛,扭動纖瘦的身體,無聲游動過去。
然後楚花凝就失去了意識。
再次清醒過來,她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是蟲子屍體泡在了泥水當中,而且這泥水應該常年不見天日,始終漚在黑暗裏,得不到蒸發,最後連帶着蟲子屍體也腐爛成膿水。
總是就是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
接着,她聽到一陣蟬翼扇動的聲音。
“怎麽回事,這是誰?”一個古怪的聲音質問道。
“嘶——是在那位小公子的房間裏發現的。”
“撒謊!小公子的院子怎麽會有陌生人出入?你莫不是小公子沒找到,從別的什麽地方帶回來一個人充數的吧?”
“我哪有那個膽子?真的是在小公子的房間裏發現的,你聞她身上的氣息就知道。”
楚花凝感覺有什麽龐然大物在靠近,害怕得不敢睜開眼睛,不自覺得繃緊背脊,手卻暗地裏去摸那個裝着通靈香丸的荷包,找到同它放在一起的火折子,緊緊地攥住。
那東西在她面前嗅聞了一陣,退了下去,“還真有小公子的氣息。她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在小公子的房間?”
“這,我也不知道……”
“把她弄醒!”
楚花凝感覺到危險迫近,猛地揮舞手臂,大叫一聲“別過來!”攥在手裏的火折子沒了蓋,經過這一揮,燒起來,将整個地方照亮。
不看還不知道,楚花凝竟然不知怎麽跑到了一處山洞,裏面密密麻麻爬滿着各種各樣的毒蟲,粗略的一看就有蜘蛛、蛇、百足蟲、蚰蜒。
而剛才說話的那個,竟是一只巨大的蜈蚣!足有一人來高,巨大的颚肢和一節節的觸角還在動!
這些毒蟲不喜光,猛然看到火焰皆是向後一退,楚花凝來不及點燃通靈香丸,只能抱腿就跑,往洞外跑,卻不料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她趕忙扶住牆壁岩石,沒有跌倒,但這一踉跄也讓後面緊随而來的毒蟲大軍追了上來,将她圍了個嚴實。
楚花凝顫抖着要去點燃通靈香丸,可剛一動手,癞蛤蟆長長的舌頭一下黏住了她的火折子,将其抽離出楚花凝的手心。
光亮遽然熄滅。
為首的那只巨大的蜈蚣關節發出陣陣脆響,“嘿嘿嘿,你這凡人,進了萬毒洞府,就沒有活着出去這一說,你雖然不是小公子,但也是食物。”
整個山洞都響起蟬翼震動的響聲,楚花凝感覺渾身都被震麻了。
“你們、你們不能吃我,我可是你們小公子的朋友,靈血族的貴客,你們若是吃了我,定無活路!”楚花凝梗着脖子道。
大蜈蚣不笑了,由于先前那條小蛇說發現楚花凝的時候,她就在薛子言的房間裏,而薛子言從不帶任何陌生人進他的院子,所以楚花凝說是他的朋友,還真是有可能的。
“小公子……可曾有過朋友?”大蜈蚣不禁發問。
“自然是沒有的。”山洞外傳來一陣清潤的回答,只見光芒閃過,自洞外走來一位白衣公子,眼若桃花,氣質凜冽疏離,正是薛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