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業初心
從業初心
盡管陸衍川不願意,但耐不住時健的逼迫,只好定下每周一次的咨詢時間。不過再來的時候再沒看見上次那個學生,咨詢師的助手換回了一個年長一些慈眉善目的金發阿姨。
咨詢的時間是在下午,到第二次咨詢結束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
陸衍川起身照常打算告辭,夏洛特禮貌地叫住了他,想邀請他去聽一次她的課。
“Lu,如果你很難在我們一對一的情況下敞開心扉,不如試着融入一個新的環境,通過你自己的方式去學習和調節情緒。”
陸衍川在聽到這個提議的時候頓了一下,告訴夏洛特他會考慮。
彼時他已經到英國一個月,經紀人和助理很貼心地替他屏蔽了一切國內的消息,包括來自他家人的。
從國內到國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他在短短一夜被架在輿論制高點,始作俑者的那一則爆料通過扒開他早已成痂的傷口的方式,在陸衍川的世界裏狠狠撕了一個口子。
跨越8千多公裏,等他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後,那些聲音被屏蔽,但記憶回籠,像英國常見的陰天,黑壓壓地壓在他身上,時刻提醒着他,在他努力塑造起的光鮮外表裏,是一團腐朽破敗的爛泥。
“……我要是沒有生下你該多好。”
女人跪在柔軟的地毯上,雙手搭在一個五歲小男孩的肩上,頭也緩緩靠上一旁的肩膀,低聲抽泣着說道。她的手随着哭泣聲的加大變得用力,小孩有些吃痛,純真的臉上只剩迷茫,但仍學着保姆哄他睡覺那樣,用小手輕輕拍了拍這個他喚作媽媽的人的背。
空間一轉,明亮的吊頂水晶燈通過白色大理石瓷磚的反射把整個客廳照得亮堂堂的。
“全是你害的!是你把你媽害死的!你怎麽不去死!?”
“同性戀生出來的兒子肯定也是同性戀!你給我去治好!“
小男孩長大了一些,但對于父親的發火以及言辭中透露出來的那幾個詞,在他當下的認知範圍內仍舊事無法理解的。他感受到父親的憤怒,但還是試圖靠近父親,想要獲得一點從前有過的溫暖,只是被父親一手打開,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陸衍川從夢裏驚醒的時候,外面還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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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顯示已是淩晨5點,吃了安眠藥後,今天他睡了快4個小時,已經比以前好太多。
在床上坐起來後已經清醒一大半,他打開平板,随機點開一部電影看起來,打算等天亮就去樓下超市找到吃的。
陸衍川很愛看電影,這也是他選擇演員這條路的理由之一,在短暫成為另一個人的幾個月裏,他可以不去思考作為陸衍川本人的一切。
等到揭示萊昂納多演的這個角色是精神分裂患者的真相後,陸衍川心裏感嘆着精彩,又突然想起夏洛特的邀約,好像就在今天上午。
反正也沒什麽事,時健這幾天也回國處理事情了,于是他吃完早飯,慢慢散步到了學校裏。
劍橋的環境很好,走了十分鐘,陸衍川已經在路旁邊的草地上看到好幾只松鼠,野兔和野鴨。
這裏的野鴨也不怕人,直接排成一列到人行道上,陸衍川覺得有趣,跟着走了幾步,直到所有鴨子從人行道一邊走到另一邊,還是排着隊列往河裏游。
陸衍川拿起手機打算拍一張,結果鏡頭還沒對上焦就直接被撞飛了。
他先去草地上撿手機,聽到背後不停的,頻率逐步提高的sorry。
英國人也太愛sorry了,陸衍川想着,回過頭想回一句沒事,發現一雙黑色大眼睛已經快湊到他面前。
又是上次那個學生。
陸衍川失笑,說道:“我還和你挺有緣啊,你這路走得還挺,彎?。”
喻知剛剛只顧着道歉還沒反應過來,仔細一看是上次那人,又連忙道歉。
他昨天和外國同學處理實驗數據到很晚,差點就睡過頭了,醒來匆忙抓了幾件衣服穿上,帶着電腦和沒完全加熱的三明治沖出宿舍。
一邊吃早飯一邊趕早課這種情況不是沒發生過,但他一般會注意盡量不撞到人,只是今天的三明治難吃得有點離譜了,他在艱難啃完一半後想看看包裝到底是什麽口味,又因為學校裏随時就會突然竄出來的不怕人的野生生物,走得彎彎繞繞的,就沒注意路況。
喻知一邊道歉一邊把嘴裏的三明治嚼完,買的時候果然不能随便抓,難吃還要撞到人。
等對方跟他擺擺手說沒事後,他略微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是來咨詢的嗎?可是夏洛特等下要給我們上課啊。”
陸衍川回答說:“我就是來蹭課的,你的老師說我可以去聽課。”
喻知苦着臉嚼完最後一口道:“那你跟我走吧。”
陸衍川點點頭,邊走邊盯着喻知手裏的三明治包裝,和臉上掩飾不住的難吃的表情,感覺今天的心情好了很多。
等他們到了教室,後排已經坐了很多人,只剩前三排的位置。
還真是國內外的學生都一樣。陸衍川感嘆。
喻知在第一排他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承受了陸衍川三十秒“好學生“的注目。
随後陸衍川也在他身邊坐下。
這節課的主題是抑郁症,夏洛特講着講着,臺下就響起此起彼伏的鍵盤聲,時不時還能蓋過老師的聲音。
陸衍川:“……”
好恐怖的記筆記方式,好努力的英國人。陸衍川在心裏吐槽,轉過去看喻知,發現他的文檔裏就幾個字。
“好學生,你怎麽記筆記就打幾個詞啊。“陸衍川湊到喻知耳邊小聲說。
喻知一臉平靜地聽一段,又打下關鍵詞,回他,“他們這種打字速度,就是在把ppt的內容謄到word文檔裏,ppt早在上課前就上傳過了,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
好不努力的英國人。
課堂還在繼續,夏洛特是一個很優秀的教授,幽默生動的語言結合實際案例講解,即使是陸衍川這種沒有任何基礎知識的旁聽者也不會因為聽不懂而覺得枯燥,他甚至聽進去了。
“絕對化,過分誇大,糟糕化事物,我們把這種思維方式叫做非理性信念。”夏洛特說着,翻到一頁新的ppt,是一段q版動畫,一個火柴人走在路上,遇到另一個認識的火柴人,打招呼卻只看到對方轉頭就走,火柴人開始想象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最後得出自己是個被所有人讨厭的人這一結論,陷入絕望。
動畫停留在火柴人大哭的畫面,有幾分可憐,又因為q版形象有幾分可愛。
“現在呢,我想請同學們讨論一下,判斷這個案例中的非理性信念,然後幫助這位火柴人轉換他的思維,給大家十分鐘時間。”
陸衍川左手支着後腦勺,看向旁邊的好學生,想聽聽這好學生有沒有什麽新鮮想法。
喻知思索片刻開了口:“可能是對方近視沒看見?“
陸衍川略贊同地點點頭。
“不過……“
“不過什麽?“
“這種方式對患者真的有效嗎,你怎麽能保證他們會按照你的思考方式去想問題。“
陸衍川想了想回他,“你說得有道理,但給了一種可以改變的方式,也是值得嘗試的不是嗎。“
喻知搖搖頭,“如果嘗試失敗呢,那患者不是會陷入另一個怪圈,‘原來什麽都治不好我,我的人生完蛋了‘,這時候很難改變他的想法的。“
陸衍川挑了挑眉,沒否認也沒肯定,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天氣很好,很多學生都在教學樓外的草地上曬太陽。這是英國特有的習慣,只要一有太陽,大大小小的草地上就會“長”滿了人。
走出教室後,喻知提了提雙肩包的帶子,發現陸衍川還跟在他身邊。
“你也要去圖書館嗎?“喻知問他。
陸衍川一怔,“不知道去哪,這段時間沒什麽事就到處逛逛。“
喻知手機震動一下,拿起一看,新郵件顯示導師的一個新項目的倫理審查批下來了,意味着可以開始做實驗了。
喻知擡頭看看陸衍川,突發奇想道:“你什麽時候都有空嗎?”
陸衍川挑眉:“怎麽,你要約我去哪嗎?圖書館?”
“不是圖書館,是實驗樓。”
“……”
好吧,本質沒什麽差別。
“是這樣,我有一個新的實驗要開始招募被試了,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可以來,我們有獎勵的!”喻知詢問中帶着有資金的底氣,眼睛亮亮的,随即又像想起什麽補充一句,“不會造成傷害的!”
陸衍川失笑,說了句行吧算作同意。
喻知拿出手機打開一個國外的聊天軟件,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問他:“你有這個平臺的賬號嗎?”
陸衍川湊上去看了一眼,搖搖頭,把手機從衣服包裏抽出來,“微信可以嗎?”
喻知點點頭,切換到微信界面給他掃好友。
喻知的頭像是早上陸衍川撞到的那種鴨子,圓滾滾的,不願意看鏡頭。
喻知幫他在備注欄輸入自己的名字,陸衍川才意識到見了這幾次面,還做了一堂課的“同學”,現在才知道對方叫什麽。
“你不用我幫你輸嗎?“陸衍川問他。
喻知給他看手機,發現“陸衍川“三個大字已經在聊天窗口高高挂着。
陸衍川愣了一下,這人雖然在心理咨詢的時候看過他資料,還做過記錄的,但當初為了保護隐私都是寫的拼音,這幾個字他尋思也不容易猜到吧。
喻知彷佛猜中他想法一般給他解惑:“你不是演員嗎,咨詢的資料裏有寫,我就去用拼音在視頻網站上搜了一下。“
陸衍川驚呆:“你還去搜我名字?“
随即他又根本不給喻知機會地恍然大悟道:“原來見過一次就想了解我了,魅力大是我的命運我了解。“
喻知:“……”
“是你那天說電影的事情,我覺得有點道理,你又那麽振振有詞的樣子,我以為你演的電影特別好看,就想說試着看看。”
“噢?怎麽樣,看了哪一部?”陸衍川背都挺直了,腦子裏想了幾部他還自我感覺挺好的影片。
“叫什麽,心動修羅場。”喻知想了想回答。
陸衍川:“……”
《心動修羅場》是他19歲時拍的一部網絡電影,講的是女主和她幾個心動男嘉賓的故事,穿插着飛檐走壁英雄救美的戲碼,有種不顧牛頓死活的藝術感。
作為剛剛進娛樂圈沒多久的新人,加上他父親反對他進娛樂圈對投資方施壓,他能拿到手上的就是這種毫無邏輯且弱智的粗制濫造劇本。那時候年少氣盛,為了盡快證明自己可以在演員這條路上走下去,他沖動地接下了這部戲。
後來越拍越發現不對勁,但當時僅僅靠他自己也付不起違約金,只好硬着頭皮演完,後來粉絲多了,考古的時候發現這部電影,一度被玩梗登上熱搜。
采訪的時候主持人問他第一部戲的感受,他從來都會跳過這個電影,粉絲在彈幕刷屏“衍衍你是不是忘了什麽呀”,陸衍川也只是裝作看不見,用微笑來掩飾尴尬。
實在是不堪回首。
“為什麽是這部……”陸衍川嘴角抽搐。這幾年也拍了優秀的電影作品,有一部還提名過最佳男配,怎麽就看到這部了。
“這個不要錢啊,其他的都要收費。”喻知義正言辭地說道。
“……”
該死的版權意識。
“不知道在演什麽。”
“人性确實挺複雜的。“
“上次跟你一起看的那部也不這樣啊。”
“是我沒理解到位嗎,沒看懂。”
“不是很好看的樣子。”
喻知評價中帶着疑惑,疑惑中帶着嫌棄。
陸衍川快要被喻知的五連擊震暈,在沉默中他腦子裏浮現了幾位他仰慕的偉大表演藝術家,老師的諄諄教導,以及他作為演員從業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