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抱着也可以
“抱着也可以。”
陸衍川實際上是個念舊的人,會在書裏夾着某一天母親摘下的花,也會重複去自己旅游過的地方。
他是一個擅長保留回憶,再将其提取,并賦予新的意義的人。每一次翻開書就能想起母親,去瑞士也從一個人的逃離變成兩個人的秘密,少女峰上的雪聖潔而明亮,襯得他面前這個人皮膚雪白。
新的意義由此誕生,他感到自己并不再是孤單一人。
一開始被吸引,是覺得這個男生有趣,一面是努力鑽研學術,一面好像又不太相信自己所學的學科。和他待在一起沒有壓力,因為他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對自己展現出過線的好奇心,也不會時時刻刻通過過度的關心壓得他喘不過氣。
後來則是沒意識到的超乎尋常的感情。陸衍川想着,大概是因為他們相似卻不同。
即使相處時間不算長,陸衍川也能感受到喻知的距離感,不是冷漠,是禮貌的疏離。但他也能感受到,在和喻知的相處中,他逐漸放下的防備。
陸衍川沒在他選擇的事情上後悔過,做出改變自己人生的決定也并非是單純跟父親置氣。他是熱愛演員這份職業的。沉溺于不同的角色中,體味不同的人生,這些可以讓他逃避自己本來的身份,他也在嘗試治愈自己。
陸衍川不同往日,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試圖窺視喻知,卻被他的認真和單純吸引。大多數人都愛能在自己的領域閃閃發光的人,陸衍川也不能幸免。
他喜歡圖書館目不轉睛微微皺着眉看文獻的喻知,也喜歡偶爾被他調侃透露出嗔怒的喻知。喻知和他做了不同的選擇,他感到在喻知身上看到另一個平行時空中的自己,另一個理想中的自己。
他驚嘆于這樣的理想,也因為在喻知面前呈現過自己不堪的一面而感到自卑。
因此他變得不安。
然而這樣一個發着光的人,此時還待在他身邊,和他共享同一片阿爾卑斯山脈的大雪,他彷佛被溫柔地拽着,托舉着。
他固執地認為自己終于擁有了一部分愛,他想要抓住它。
從瑞士回來後已經臨近聖誕。
劍橋處處洋溢着過節的氣息,市中心組織着一年一度的聖誕集市,商家不僅準備了豐富的當地美食,還有各種娛樂設施。尤其是平安夜這一天,一到晚上,每家商鋪亮着暖色的燈,整個集市被照得發亮,旋轉木馬播放着傳統的聖誕節日歌,平日裏下午四五點就沒人的街道,此時依舊人聲鼎沸,一派幸福洋溢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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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知手上捧着熱狗,手心隔着錫紙被燙得暖暖的。他擡頭看向面前旋轉飛椅上扯着嗓子尖叫的玩家。
飛椅和國內的大致結構差不多,一根巨型镂空柱子承重,10根短杆立在周圍,底下吊着鎖鏈,鎖鏈另一頭連接着座椅。為了烘托節日氣氛,座椅後還鑲嵌了led燈串,在夜晚閃閃發光。
“想玩?”陸衍川不知道什麽時候買了飲料回來,站在喻知身邊,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喻知搖搖頭,說才不要。
“可是我還挺想玩的诶。”陸衍川說這話有逗喻知的成分,他看着喻知的眉毛微微擰起,又像開始思考什麽重大決定似的。
喻知轉頭看向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你…真的想玩嗎?”
喻知是典型的內傾性人格,平時自己腦子裏思考産生的神經活動已經足夠,不需要像陳落一樣需要源源不斷的外界刺激來獲得能量。也就是說,對于喻知來說,像高空娛樂項目這些東西他所感興趣并想要嘗試的。
“嗯哼,來都來了。”陸衍川得寸進尺,搬出逢年過節長輩經典三件套。
來都來了,大過節的,理解理解。
喻知:“……”
他又乘勝追擊道:“我飛回祖國連軸轉了三天,累到在飛機上倒頭就睡,現在想放松一下都不行嗎?”
陸衍川在休息了快三個月後恢複了一部分的工作,雖說拍戲不急于一時,更何況他年中才拍了一部電影,沒必要那麽着急忙慌的趕着下一部,但一些品牌方的合作需要他定期拍物料。
好笑的是,因為前段時間那件事,品牌方都像躲起來了一樣,原定要拍的廣告全被pr含糊敷衍過去,嘴上說着好話,什麽不着急再等等,估計是想等着萬一爆出更大的讓陸衍川無法在演藝圈立足的料,把他們的損失減到最小。
當然還有另一部分品牌倒是堅持照原來的進度進行,然而只是為了旁敲側擊詢問陸衍川周圍的人,小到化妝師,大到直接問陳棠本人,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對他們來說,掌握第一手消息看熱鬧也特別重要。這些人全被陳棠拒之門外。
陸衍川雖然手握兩部票房過十億的電影,但他還年輕,并沒有完全在電影圈站穩腳跟,一旦有任何負面新聞,對家會躍躍欲試,合作方更是謹小慎微。
陸衍川還記得圈裏一個前輩跟他說過,你紅的時候周圍都是好人,出事的時候這些好人都不見了。哪裏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不過都是為了利益各取所需罷了。
但事情過去這麽久,陳棠那邊緊急公關把負面消息刷下去,指不定他爸也在裏面暗自助力,畢竟這件事在他爸心裏是個巨大的疙瘩,說不定爆料那天發瘋得比他歷害得多。
網絡向來沒有記憶,随着時間過去,新的輿論代替舊的,現在已經沒多少人還在讨論,陸衍川的工作也逐漸恢複正常。
但他已經開始享受在這邊的日子,加上這邊還有心心念念的人,他便把工作都安排到集中時間,隔三岔五拍完再回來。陳棠像是默許了他孩子氣的行為,允許他放個長假,只是也讓他多關注關注自己接觸的劇本。
不過他才不想拿這些事跟喻知賣慘,喻知也不需要了解這些。
喻知一聽陸衍川這番話,不自覺地往他臉上瞥了一眼。陸衍川沒有騙他,眼底的青灰色還在,他确實是沒怎麽休息的。
“行啦,”陸衍川也不逗他了,揉了揉喻知的頭發,“我确實想玩,你幫我拿着東西,在下面等我好不好?”
他聲音裏有輕易就能察覺到的溫柔。
陸衍川從小到大踏入游樂場的次數都少得可憐,唯一一次還是7歲那年的兒童節在發小家玩,被發小媽媽帶去的。
那天也沒玩幾個項目就收到父親助理的電話,問他怎麽沒去上外教課。因為他和發小瞞着發小媽媽逃了課,被他爸臭罵一頓,指着他斥責,說他不學無術,整天只想着玩将來成什麽大事。
是的,在陸衍川父親的眼裏,陸衍川從出生那刻起就要求被塑造成一個極其優秀的個體,在他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需要完成相應的安排,這是為了他以及他家企業的未來。
陸衍川在18歲前唯一一次放縱就來源于此,即使發小媽媽求情,覺得小孩兒想玩也不算錯,他媽也跟他爸談過幾次,陸衍川還是被禁足了一周。這一周也沒閑着,家教直接上門,給他一對一補了外教課,更別說學校的課程根本不允許他落下。
工作之後連休息時間都是擠出來的,更別提去游樂場了,因此他今天還真的挺想玩玩看的。
陸衍川知道喻知對這些不感興趣,與其讓他在這上面吹冷風,他更願意去參觀各地的教堂和博物館。
正好遇到上一波人排完隊下來,一群青少年眼睛都在放光,滿臉的興奮勁,打打鬧鬧着說要再來一次。陸衍川把飲料和熱狗交給喻知,朝他揮揮手,往飛椅必經的三層階梯上邁去。
“我還是跟你一起吧。”喻知飛速騰出一只手,拉住他。
工作人員是個卷毛大叔,陸衍川把買的東西放他那裏寄存了,對方笑眯眯地跟他說說“have a good time”,陸衍川也心情愉悅地道謝。
英國幾乎每個城市都會在節日準備集市,以及雖然略顯陳舊,但在夜晚燈光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夢幻的娛樂設施。又因為是每年重新拿出來臨時建的,所以設施的安全程度其實沒有很高。
陸衍川看着面前沒有安全帶,就用一根細長鋼管橫在座位跟前的座椅直接震驚,他終于理解那些當地人在上面叫那麽大聲的原因了,心裏把萬惡資本主義辱罵千百遍。他和喻知坐了兩人座,喻知坐裏面,他又擔心喻知因為太瘦從這根杆底下直接縮出去,直接擡起一只手抓住他,想着要怎麽合理地告訴喻知他不是在占便宜,并且讓他注意安全。
喻知這邊顯然沒有這種顧慮,他看着陸衍川絲毫沒有任何不自然地拉過他的手,忍不住問他:“你害怕嗎?”
陸衍川:“……”
“對,我害怕,所以你要抓緊我。”陸衍川仿佛抓住了什麽先機,話頭立馬一轉,挑了挑眉說。
“好吧。”喻知一聽他這話,手還真的收緊了。
陸衍川看着他白皙修長的手和自己的交握在一起,愣了愣神,接着說:“抱着也可以。”
喻知不理他,臉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怎麽,微微泛着紅,轉過頭去數杵在自己旁邊那根柱子上的镂空了。
卷毛按下啓動鍵,飛椅随着音樂聲搖搖晃晃着緩慢升起,不時發出器械摩擦時的嘎吱聲。升到三分之一處,陸衍川向下看,卷毛還在跟他招手,他在冷風裏聽到卷毛說:“take care!!!”
陸衍川:“……”
飛椅上升到一定高度,轉的速度也肉眼可見地變快,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轉到周圍建築的上方,仿佛觸手就能摸到旁邊教堂的屋頂。
越往上走空氣越冷冽,風刮得皮膚生疼,陸衍川朝空中哈氣,形成一大片水霧,手繞過喻知的後背,再握住,把他整個人圈在懷裏。
“冷嗎?”陸衍川問自己懷裏的人,怕風太大聽不見,聲音刻意放大。喻知整個下巴埋在圍巾裏,露出的耳背因為風吹泛着紅。
“還好。”
周圍此起彼伏響起尖叫聲,陸衍川感到自己的心髒在砰砰跳着。
他打開雙臂朝後仰,包着喻知的手一起伸開打直,另一只手五指張開,在風裏喊着,聲音淹沒在巨大的音樂聲和尖叫聲裏,又被喻知捕捉到。
“好——爽——啊——”
喻知聽着他的喊聲,轉頭看向他,額間的頭發蹭到陸衍川的下巴,又因為他的動作不經意間碰到對方的嘴唇。
喻知感覺到一陣溫熱從額頭處傳來,燒得他滾燙。
他看到陸衍川眼底閃着亮晶晶的光,像是在攝政街奔跑時一般,他喜歡看到陸衍川這樣。
陸衍川此刻突然低頭看向他,他們像是約好一般,一同笑了起來,喻知任憑自己倒在他懷裏,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與這個人同頻。他們在落日裏迎接夜晚的到來,看着腳下星星點點的燈光,盛大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