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單元
第二單元
可是僅僅如此并不能讓陳掌櫃滿意。
他拿起旁邊手腕粗的短棍,照着脫臼的骨結處重重的砸了下去。
我拼命的掙紮,可是身體被死死的壓在炕上、動彈不得。
陳掌櫃手中的短棍還在不斷落下,
到我已經掙紮不動時,那處的骨頭已經被砸碎了。
細碎的骨頭渣戳進肉裏,整只腳疼的人腦子發木。
可酷刑還遠沒有結束。
陳掌櫃嫌棄方才窩的形狀不夠好看,于是又将軟綿綿像是失去了支撐的腳掌展開,重新向腳心處折疊,還再次拿起那根短棍用力砸,直到整只腳弓彎似尖尖的菱角,才算滿意,用白布緊緊的纏住。
另一只腳當然也逃不過同樣的命運,一番折騰下來,我終于也有了官宦老爺們喜歡的三寸金蓮。
這樣的傷,即便是在尋常人家,沒有半年也是下不了地的。
可升雲班作為上京裏最受高門大戶歡迎的戲班子,卻等不了。
我勉強在炕上養了三個月,就下地開始了各種訓練。
魏季行說我年歲有點大了,就要比6、7歲入行的孩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也是這麽想的,因為我要找到杜衡。
要将上一世他加諸在我身上的,統統都還給他。
三個月的時間,并不足以讓腳底那些被敲的細碎的骨頭渣磨平棱角、安分下來。
因此我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可是我不能停下來。
唱念做打、身形眼神......
我拼了命的練習各種基本功。
別人每天練六個時辰,我每天就練八個時辰。
別人一頓飯吃兩碗,我只敢吃半碗。
魏季行看着我腳下滲出的鮮血皺起了眉:
「雖然你起步比別人晚,可也沒有必要這樣!」
而我只是搖搖頭:
「我要成為這上京城裏最紅的角!」
魏季行的眉頭皺得更深,但卻沒有再說什麽。
功夫不負有心人。
幾個月的時間,我已經從什麽都不會的富家小姐,變成了升雲班裏最受師傅們看中的後起之秀。
雖然距離登臺還遠得很,但我的努力讓我在班裏的日子好了起來。
好到我可以告訴專門在外物色好苗子的李師傅:
「城西木匠胡同的大雜院裏有不少人家因為太窮了,連兒子都賣,說不定能買到好苗子!」
我這麽說當然是有原因的,城西木匠胡同的大雜院裏,會賣兒子的只有杜家,而升雲班最缺的就是「男旦」。
這些還是上一世杜衡告訴我的。
他說他小時候有一次差點被賣,就是在我走失後沒多久,孟家因為丢了小女兒雞飛狗跳,杜姨娘拿不出錢財來接濟娘家,杜衡的父親又在外頭欠了賭債,差點就将杜衡賣了抵債。
算算時間,此時差不多就是杜衡的父親打算賣兒子的時間了,而無論成年後的杜衡有多可恨,不能否認的是,他從小就有一副漂亮的面皮。
三日後,李師傅果然帶着剛剛十歲的杜衡回來了。
小小少年穿的破破爛爛,小心翼翼的跟在李師傅身後,不安又好奇的看着升雲班裏的衆人。
我躲在衆人身後,看着師傅們檢查了他的身體,給他吃了一頓飽飯,然後就将他關進了那間自己曾經待過的暗室之中。
我心中長長久久、堵了兩輩子的那口惡氣,終于稍稍有了一絲的松動。
在無人的角落,我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笑得眼淚像決堤了一般不停的往下掉:
「杜衡啊杜衡,咱們來日方長!」
我主動攬下了給杜衡送飯的活。
每日天黑,大家夥都歇下以後,才從廚房裏盛一碗兌了水的稀米湯,兩片腌蘿蔔,通過那扇厚重鐵門下的小門洞給他送進去。
送完了飯我也不會立刻離開,而是會陪着又怕又餓的杜衡聊聊天。
我告訴他:
「忍過去就好了,在這裏至少不用挨餓,而且将來只要能找到高官富商捧自己,成了角兒,就能自己做主,就能衣食無憂,就能在這上京城裏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杜衡就像是被遺棄的幼鳥,對我的示好感激涕零,對我的話更是深信不疑。
可是他不知道,關暗室、餓肚子只是他未來所要受的苦中最微不足道的。
杜衡的遭遇與我別無二致。
從暗室出來後,已經餓到虛脫的他被按到炕上,被敲碎腳骨,将雙腳裹成纖細小巧、兩頭尖尖、足弓隆起的三寸金蓮。
杜衡痛苦的哀嚎。
他拼了命的質問魏季行:
「我是男孩,我為什麽要裹小腳?」
魏季行一邊使勁收緊裹在他腳上的白布,一邊淡漠的說:
「因為你要學的是男旦!」
日子過得如同流水,不知不覺間三年時光就從指間悄悄溜走。
我越來越有青衣的樣子,而杜衡,他被師傅們教的很好,身材纖細、腰身柔媚、眼波流轉,一靜一動之間皆是風情。
很多次他練功時,魏季行都特意空出時間,坐在臺下親自指導,有時候還會忍不住點頭稱贊:
「不錯不錯,這将來又是咱們升雲班的一塊金字招牌!」
正巧經過的我聽到他這樣說,佯裝不滿的問:
「怎麽?他是金字招牌,我就不是了?」
魏季行笑眯眯的看着我:
「你自然也是,只不過他這塊招牌,與你不一樣!」
我假作憤怒,剁了剁腳快步離去,可一轉身,唇邊的笑意就再也壓抑不住:
「杜衡啊杜衡,知道為什麽你這塊金字招牌與我是不同的嘛?知道我為什麽想盡辦法讓你進升雲班嗎?你不會以為我對你的報複就只是關暗室、裹小腳吧?等着吧,我的報複才剛剛開始呢!」
升雲班作為上京最特殊的戲班子,一則當然是因為演得好、唱得好,班子裏随便一個小角色,拉出去都能做獨當一面的角兒,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背後有衆多貴族高官撐腰,讓升雲班作為一個小小戲班,有底氣挑客人,四品以下官員家的堂會,給再多銀錢,升雲班也是不接的。
至于那些貴族高官為什麽會給升雲班這個小小戲班子撐腰,自然是因為升雲班裏有他們想要的。
在杜衡十三歲這一年,他正式登臺獻藝。
首場演出選在了端陽郡王府老郡王的壽宴堂會上。
杜衡一登臺就博得了滿堂喝彩,唱完了定好的三折戲後,老郡王身邊的親随馮公公還專門帶了名貴的上次過來,說老郡王喜歡聽杜衡的戲,希望他能賞臉再唱一折。
杜衡幾乎被這樣熱烈的場景熏得有些醉了,欣然同意,拿出看家的本是又唱了一折,換來的是馮公公再次到後臺來拜訪,只不過這次不是讓他返場,而是留他在郡王府用晚膳。
杜衡到底年紀小,有些拿不準,也有些膽怯。
還是魏季行笑着安慰他:
「要想成角兒,就免不了應付這些場面,且郡王是何等身份,留你一個小戲子用晚膳是看得起你,你還不好好地伺候着?」
杜衡的心裏早早就被我種下了成為名角兒的種子,又聽魏季行這樣說,只覺得今日會是他逆天改命的契機,所以也痛快的應允了。
可是杜衡不知道,魏季行三天前才從南邊帶回來一個小男孩,如今正關在暗室裏,班子裏的所有人都很默契的瞞着他,他這個角兒,怕是也當不了太久。
當天晚上杜衡沒有回來。
第二日白天杜衡依然沒有回來。
到了第三日清晨,渾身是傷的杜衡才被一頂小轎送回了升雲班。
魏季行帶着幾位老師傅将他從轎子裏擡出來、送回房,又打了熱水、拿了傷藥給他洗漱包紮。
一切進行的有條不紊。
沒有人問杜衡是為什麽傷的、被誰傷的,好像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
我站在屋外,從敞開的門縫看着杜衡那張灰敗的、毫無血色的臉,笑的真心實意:
「杜衡啊杜衡,你知道為什麽升雲班能在上京城立足嘛?因為那些高官顯貴中,有不少都有着見不得人的癖好,他們喜歡小男孩,特別喜歡骨骼纖細、肌膚雪白、身形柔軟的小男孩,如果這小男孩還有一雙又香又白的三寸金蓮,就更是會讓他們魂牽夢萦、瘋狂追捧的啊!升雲班就是專門培養這樣的男孩子的戲班子啊!這一世,我拼了命的留在升雲班,甚至連孟家都不回,就是為了把你送進來!」
與杜衡一起被送回來的還有郡王府的賞賜,很是豐厚。
來人還專門傳了話:
「老郡王很滿意,點名下次堂會還讓杜公子挑大梁。至于這些賞賜,也是給杜公子的,還請班主給公子安排點好吃的,補補身子!」
魏季行笑着接過了,并鄭重承諾會好好照顧杜衡,還特意強調:
「等下回老郡王想起他,我在讓他去陪老郡王吃酒!」
說完同那來傳話太監相視一笑。
杜衡的狀态很不好。
從醒了以後就開始不吃不喝、又哭又鬧。
魏季行大約是見多了這種場面,連哄都懶得哄一哄,直接讓人将杜衡屋裏帶尖帶刺,可能傷到人的物件都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