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單元

第二單元

魏季行還冷冰冰的對杜衡說:

「你當那些金銀珠寶是怎麽來的?你怕是已經忘了,當初你在家裏吃過幾頓飽飯?到了升雲班,有屋住、有飯吃,還能跟達官貴人推杯換盞,就讓你付出那麽點你就受不了了?那你就餓着,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吃飯。」

就這樣,重傷虛弱的杜衡又被硬生生的餓了三天,連水都不給喝,到了第三天晚飯時就撐不住了,從炕上滾下來,爬到門口扒着門檻艱難的向魏季行求饒:

「班主,班主,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行行好,給我口吃的吧!」

魏季行也沒為難他,讓人給他送了米湯,還專門給他解釋道:

「不是打算繼續餓着你,實在是你餓了幾天,突然吃的太撐容易把胃脹壞,再者你谷道有傷,吃流食更有利于養傷,再忍幾天吧。」

一句「谷道有傷」就像是一劑重重的的巴掌扇在杜衡的臉上。

他瞪着眼睛怔怔的望着魏季行,連碗都忘了接。

魏季行嘆了一口氣,擡手順了順他鬓邊的碎發:

「想開點吧,這世道艱難,想活下去哪有不受苦的?你是受了委屈,可你出去問問街角那些吃不上飯的流民和乞丐,別說是金銀財寶、珍馐美食,哪怕就是為了幾個饅頭,也有的是人願意幹!可那些貴人們會要他們嘛?你從進了升雲班開始,養身、裹腳、練功,吃了多少苦,才有了站到那些貴人們面前的機會,既然躲不掉,不如趁着有這樣的機會,博得某個貴人的歡心,将來等你歲數大了,唱不了了,把你留在府裏做個公子,你這輩子的榮華富貴不就不愁了嘛?」

說完又拍了拍杜衡的頭,将盛着米湯的碗放在杜衡手邊就出去了。

魏季行走後,我悄悄躲在窗下聽着杜衡撕心裂肺的哭聲,想着上一世我第一次從那經營糧鋪的王掌櫃的床榻上被擡下來,像一塊破布一樣,被杜衡雇了輛牛車拉回家的場景,滿心的暢快:

「杜衡啊杜衡,這才剛剛開始呢!」

我特意去尋了消腫止痛的藥膏,趁着夜色送進杜衡的屋裏。

杜衡見了我,就像是迷路的幼鳥終于找到了依靠,趴在炕上拽着我的衣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佯裝心疼的輕拍着他的後背:

「我們做戲子的,出路左不過就是那幾條,你想想,你是願意吃點苦,做這上京城第一男旦,還是一輩子默默無聞的做個窮戲子,等老了、唱不動了再被扔出戲班餓死街頭?」

杜衡的哭聲猛然間頓住,一臉驚恐的看着我。

我當然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餓怕了!」

杜家家貧,再加上杜衡的父親嗜酒爛賭,他從小幾乎就沒吃過幾頓飽飯。

被賣入升雲班之後,又被關了暗室,那二十多天的時間裏,每天與黑暗和饑餓作伴,那感覺我實在太了解了,再加上之前那三天水米未進的折磨,饑餓已經成了杜衡刻在骨子裏的恐懼。

只要能吃飽飯,什麽自尊、傷痛,都顯得沒那麽重要。

與杜衡的路子不同,我是正兒八經的青衣。

且因為基本功紮實,也很快就在圈子裏有了點名堂。

追捧我的人自然也不少,但我知道魏季行不會讓任何人動我,因為升雲班最大的特色是男旦,但作為一個戲班子,且是上京城裏最好的戲班子,青衣才是門面,是臺柱子,是一個戲班的根本。

至少上一世時,我就從沒有聽說過升雲班的青衣有外出陪酒的,甚至有一次還聽說有人打升雲班青衣的注意,被教訓了的。

這也是這一世我來升雲班最主要的原因:

「我絕不再當玩物!」

随着我身價的水漲船高,捧我的人的身份自然也越來越高。

比如京兆尹的母親岳老夫人就很喜歡我,時不時的就會叫我去京兆府上唱幾段。還愛拽着我聽我講講外頭的新鮮事。

去了幾次以後,我就無意間說起了那個隐藏在城西貧民窟裏的小院子,聽說那裏有一個人販子的窩點,專門趁着街上熱鬧的時候偷拐幹淨漂亮的小孩子,再賣去青樓那種髒地方,已經弄得好多家庭家破人亡了。

岳老夫人信佛,最聽不得這樣的事,當場就讓人把做京兆的兒子叫了回來。

京兆尹出了名了孝順,對于母親的要求向來是無有不依的。

當場就點了人,去端了那院子、抓了陳力等一衆人販子。

我找人買通了牢房內的廚子,在陳力他們一夥人的牢飯裏加了能夠使人致幻的藥,讓他們每到晚上就失去意識,像野獸一樣相互撕咬。

天亮後藥效消退,又痛苦不堪。

對于這些專幹傷天害理勾當的人販子,京兆尹也沒心思幫他們請大夫。

既然病了,那就早些判了斬刑,殺了幹淨。

行刑那日,是杜衡陪着我去看的。

他如今愈發的依賴我。

他不理解我一個小娘子為什麽要看這麽殘忍的東西?

而我看着他的眼睛告訴他:

「我就是被他們賣進升雲班的!」

杜衡的身體一僵,整個人突然頓住了。

他就那麽楞楞地看着我,看了好半晌,看的眼眶都微微泛起了紅,才伸出胳膊試圖抱住我、安慰我。

可我怎麽可能允許他觸碰我呢?

我輕輕的轉身,躲過他的手,又轉頭笑着對愣住的他說:

「沒關系的,我早就不難過了,而且你看我們現在,穿金戴銀,不比那時候好多了?」

杜衡皺了皺眉:

「我一直覺得你與我不同,你不像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姑娘!」

我心中感嘆,杜衡他對金錢,真的有超乎常人的敏銳。

可面上卻沒有顯露分毫:

「我出身在什麽樣的人家重要嗎?我少時被拐,即便是自己找回去,清白這種事,也早就說不清楚了,何苦再給家裏添賭呢?」

杜衡的臉色在一剎那間白的徹底。

我知道,清白這兩個字就像是紮進他肉裏的那根刺,可我就是要提醒他,他要受的罪,還遠沒有結束。

當天晚上,杜衡就穿着魏季行給他準備的新衣服,去赴了禮部侍郎家的宴席,毫不意外的徹夜未歸。

到第二日晚間被一頂小轎送回來的時候,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我聽專門給杜衡上藥的嬸子說:

「這侍郎大人下手太狠了,你沒見到剛送回來時,整條褲子都叫血染紅了,前胸後背布滿了鞭痕,還有大片已經凝結的蠟液,啧啧啧,人能活着都算是命硬啊!」

我佯裝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怎麽能這麽作踐人?杜衡傷成這樣,以後還能登臺嘛?」

嬸子搖搖頭:

「誰叫人家有權有勢呢?花錢不就是為了玩個新鮮高興嘛!他這傷雖然重,但到底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再者咱們班子裏有好藥,專門針對他這些傷的,還不會留疤,要不了幾天就好了!」

我點頭應和:

「那就好那就好,可別落下什麽病根才好!」

心裏想的卻是:

「這才哪到哪?杜衡,你就慢慢的熬着吧,上一世你讓我受得那些苦,我要讓你一樣一樣都嘗嘗!」

杜衡這一次的傷實在是太重了,但班子裏卻做不到等他的傷完全好了再讓他上臺,所以杜衡在炕上躺了五天,身上沒有明顯的淤青後,就被魏季行趕着下炕練功了,因為明日內侍監總管餘公公要在自己的私宅裏辦堂會,點名要杜衡去唱。

杜衡自然滿心悲憤,可魏季行不慣着他,拿被布條纏過的竹竿,照着他的小腿一下一下狠狠的抽。

這種被纏過的竹竿打下來不會留印子,卻鑽心的疼,更別提打在小腿上。果然杜衡沒礙兩下子就受不住了,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饒。

魏季行停下抽打的動作,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覺得你委屈?你去碼頭上、巷子裏看看,這個年景之下,誰過的不委屈?你日常的吃用都是最好的,就受點皮肉之苦,有什麽可委屈的?”

杜衡沉默了,開始咬着牙練功、忍着疼舒展四肢。魏季行很滿意,點着頭離開了,沒有人在意杜衡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不出預料,杜衡入了餘公公的私宅後,當晚沒有回來,第二日、第三日的晚間也沒能回來,到第四日下午,才被一頂小轎送回。

班子裏的人熟練的将他擡出轎子、放到炕上,熟練的幫他脫衣服清洗傷口,熟練的用專門的藥膏塗滿他滿身的傷痕,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只有那位碎嘴的嬸子會悄悄跟我說:“這太監是真的不把人當人啊,你不知道,杜衡的下頭傷的有多重,整個都撕裂了,血肉模糊的,身上布滿鞭痕、血印,左臀上還有一個烙鐵烙下的疤,我看着怎麽是個‘餘’字!”

我有點好奇:“烙鐵烙的?餘公公是要給杜衡贖身,收到府裏去嘛?”

嬸子搖搖頭:“你還是太年輕,哪有那麽多戲子與高官一見鐘情、攜手終身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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