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單元
第三單元
我是被我的狀元丈夫親手勒死的,就在他狀元及第的那一日,連同我腹中即将臨盆的孩子一起。他用與狀元袍服一同送來的那一根馬鞭緊緊纏住我的脖頸、不留一絲縫隙,直到我的脖頸被勒斷,再也沒有了氣息。
我死後,他就着我散落在地的裙擺擦了擦被我掙紮時踢髒的官靴,重新整理儀容,然後風風光光的出門上馬、打馬游街,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可是死後的我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始終無法離開他的身邊,我只能一路跟着他入宮受封、赴瓊林宴,然後眼睜睜看着他接下了皇帝的賜婚聖旨,迎娶公主、成為驸馬,從此青雲直上。
那時我才明白,他之所以那麽着急殺我,是因為他早就與當朝三公主有了私情,而我一個村姑,不配占着他狀元娘子的位置,我的孩子,更不能成為他迎娶公主的阻礙。
1、
我叫孟螢,8歲那年從家裏偷跑出來,靠着一塊幹餅在深山裏走了五天四夜,走到濟州城裏成為了一個乞丐,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苦,因為我知道,繼續在那個家裏待下去,我又會遇到趙煦,那個上一世親手勒死我的男人。重活一世,我帶着滿腔的怨憤只為了找他報仇,可現在卻還不是時候。
在街上乞讨了幾日,我決定投身進入一家繡坊做學徒,沒有工錢,但是管吃管住。掌櫃劉娘子是一個非常潑辣的婦人,我進入繡坊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扒光扔進大大的浴桶裏,好好的給我洗了一個熱水澡。
蒸氣氤氲之中,我又想起了前世的事。前世的我在剛剛過完9歲生辰的第二天,被以50個銅板的價格,賣給同村的趙家做童養媳,而當時我的丈夫趙煦只有5歲。我那時不懂,只知道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所以就乖乖的跟着媒人到了我的新家,沒想到噩夢才剛剛開始。
趙家祖上曾是富戶,在富庶的江南魚米之鄉擁有良田萬畝。可趙煦的爺爺趙磊不争氣,沾染了一身賭博、狎妓的纨绔病,又被狐朋狗友坑害,敗光了萬貫家財,只能帶着妻兒變賣了祖宅,到窮苦的孟家村過活。
趙家雖然窮,但是依然保持着大戶人家的規矩,我來到這裏後的第一件事,也是被扒光,用冷水澆身。婆母吳氏說這是為了洗去我身上的窮酸氣。當然,洗幹淨身體還不夠,還要用帶着刺的荊條抽到滿身是血,這是為了剔除身上的反骨。
雖說名義上是媳,可我的日子過得連丫鬟都不如。我不但要照顧年幼的趙煦,還要做全家的家務。每日天不亮就需要起身,打掃院落、做早飯,然後挨個請公婆、二叔二嬸和年事已高的爺爺奶奶用飯,他們吃飯時我還不能吃,因為我還要喂牲畜家禽,要洗全家的衣服。晾好衣服後我才能躲在竈臺旁,将鍋底剩下的那一點點雜糧面湯兌一瓢水盛出來吃掉,這還是我自己悄悄給自己留的。其實也不算是悄悄,因為吳氏每次都會看我留了多少,如果留得多了一點,等着我的便又是來自那根帶刺荊條的一頓抽打。
吃過飯後我就得背着趙煦下地幹活。除草、施肥,瘦弱的我背着白胖的趙煦必須幹得又快又好,因為還要趕回家做晚飯。
吃完晚飯、收拾完廚房,我能度過一天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我要一邊哄趙煦睡覺,一邊用擺在我們新房裏的那臺巨大卻破舊的織機織布,雖然也不輕松,但至少身邊沒有拎着荊條監視的吳氏,她只會在第二天早上檢查織布的進度,再決定需不需要再用荊條抽我一頓。
2、
繡坊的活計并不輕松,每日卯時就要起身,仔細的梳洗幹淨、并将頭發束起包住,因為繡坊內存放了大量的絲綢,料子金貴,絕對不允許有虱子、跳蚤這些蟲子的存在。
卯時二刻吃飯,只有一刻鐘的時間,到了卯時三刻,所有的繡娘都要仔細的用溫水泡手,泡足一刻鐘,再用潤膚脂仔細潤手,潤過了手才能觸碰繡品,這樣才能确保不會刮花繡品。
我作為小學徒,還不能刺繡,要從分線開始學習,但是束發、潤手這些工序也不能省略,因為劉娘子說:“就是要從成為學徒的那一天開始養成習慣,這樣你将來才有成為頂級繡娘的可能!”
我有點不确定的問:“劉娘子,我可能成為最頂級的繡娘嗎?”
劉娘子不解的看着我:“還沒開始做你就沒信心了?像你這樣的小丫頭,我手底下至少過過兩、三百個,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只要你肯用心,肯下苦功夫,就一定能成為最頂級的繡娘!”
我好奇的問:“那最頂級的繡娘是什麽樣的呢?”
劉娘子笑了,像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回憶:“最頂級的繡娘,能讓自己繡出來的東西活過來!我就曾經見過前朝繡聖陳大娘子繡的仙山飛鳥圖,站在那幅圖之前,能看到仙山連綿不絕、仙氣隽永飄散,小鳥在樹枝間輾轉騰挪,成群的仙鶴在山澗中展翅翺翔,發出悠悠鶴鳴,就像是通過一扇窗子,真實的看到了仙山中的景象一般,甚至能聞到淡淡的松柏清香。”
我有些不信:“真的有如此神奇的繡技?”
劉娘子點點頭:“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那繡卷如今就藏在皇宮大內,是陳大娘子唯一傳世的珍品呢。”
我激動過後又有點失落:“那陳大娘子一定是有法術,才能繡出那樣神奇的繡卷,而我一個小小孤女,又怎麽可能學會那樣精妙的法術呢?我還是踏踏實實的學習技法,只盼望将來能夠靠着賣繡品養活自己就好了!”
劉娘子應該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并沒有因我的不求上進而生氣,只是摸摸我的頭:“你自己得有信心、有毅力,才可能實現夢想!現在嘛,就是先把基本功練紮實了,其他的慢慢學。”
3、
繡坊裏的日子忙碌而充實,好在繡娘姐姐們都很好相處,教習娘子們雖然嚴厲,但是也都通情達理、耐心細致,一點點的教授我各種基本功,指出我的錯漏,督促我一遍一遍的練習,日子過得平順安逸,讓我白日裏沒有時間再細想前世的種種,可是每當夜深人靜時,我總會強迫自己一點一點的回味上一世在趙家經歷的種種,這樣才能夠讓我牢牢記住:重活一世,我是要來報仇的。
上一世,我在趙家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其實如果單純是體力上的勞累,并不算難熬,可精神上的折磨就沒有那麽容易抵抗了。吳氏似乎是想要将她自己在趙家受的苦全部都讓我嘗嘗,不但日夜監視我幹活,還要操控我的思想。
她每日都要将我叫到她房間外,讓我站在窗口聽她訓話,從女子有多麽卑賤,生來就是要受苦的,到身為女子,要以夫為天,對于丈夫的父母長輩,更是要事事順從、細心侍奉,不能生出絲毫不敬之心,一講就是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裏,我必須一直保持躬身垂首的恭敬姿态,哪怕站不住了,身體有一絲絲晃動,都會激怒吳氏,讓她氣勢洶洶的拎着荊條出來狠狠的抽我一頓,直到抽的我皮開肉綻,滿地打滾的求饒才會停手。
如果僅僅如此,也不過就是身體上遭點罪,可真正讓我覺得難熬的,是這個家裏的男人們。
趙煦的父親趙含出生時,趙家已經敗落,可是他依然以大家族的家長自居,平日裏板着個臉,看家裏的女人都是用鼻孔去看,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可他看我的眼神總是透着一種怪異,像是躲在陰影裏的猛獸,在靜靜地審視獵物。他總是用掂量的目光将我從頭掃視到腳,甚至在我獨自在廚房燒水洗漱時,還感受過他窺探的目光。
趙家的二叔趙瑞也差不多,他雖然不像趙含那樣陰郁,但看人時總是帶着輕佻,還總是會在我經過他身邊時假裝不經意的觸碰我的身體。
趙家真正的惡魔是趙瑞的兒子趙禮,他比我小一歲,但身量比我高出不少,力氣也大,雖然礙于叔嫂的名分,不能明着出現在我身邊,可是我卻發現他會偷偷聞我的衣服,被我發現了也不會躲,反而沖着我笑。他還會在我背着趙煦下地幹活的時候躲在草叢裏用石頭、泥塊砸我;會故意将我剛剛洗好的衣服弄髒,看着吳氏用荊條抽打我而拍手叫好;會故意推倒趙煦,又去找吳氏告狀說是我幹的;還會在我的枕頭下、被子裏放毒蟲蜈蚣......那些年,我身上的傷有一半是拜他所賜。
4、
趙家真正讓人恐懼的地方還不僅僅是這些。在我十三歲時,随着身體的抽條,我開始長個子,身體也開始微微有了曲線,家裏的男人們,除了我名義上的趙煦依然只知道欺負我、打罵我之外,态度都開始變得奇怪,窺視也越來越頻繁,逼得我只能在深夜、趁着他們都睡下了,才敢去廚房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