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飲水(捌)
鐘意水偶爾能聽到公寓外走廊上的人打着電話,模糊的聲音令她聽不清楚具體在說什麽,馬路上車流穿過,今天的鳴笛聲比平時小了許多,至少鐘意水一點也沒有聽到。
鐘意水不知道談肆為什麽會忽然打電話給自己。
她按下接聽鍵,沒有把手機放在耳邊,而是選擇了揚聲器播放。
談肆慵懶的聲音通過手機聽筒傳出,“阿水,你又出國流浪了嗎?”
談肆的聲音好聽,好聽到鐘意水一時間覺得她想不到有誰的聲音會比談肆的聲音還好聽。
事實上,由于手機的型號不同,産生的音質和本人的聲音也會有所出入,不知怎的,鐘意水居然從談肆的聲音裏聽到了一點……委屈?和親密朋友之間才會有的抱怨委屈?
這一定是她的錯覺吧!
更令鐘意水感到驚訝的是,自己曾經的一句玩笑話,談肆居然記了這麽久?
鐘意水壓下心底的那一點遐想,老老實實的回答他:“沒有啊,我還在紐約。”
“可是你回複我消息的速度都有時差了呢。”
談肆的話說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看見他的消息就應該第一時間回複,理所當然他想要什麽就會得到什麽。
鐘意水的客廳有點淩亂,茶幾上堆了幾個她随手拆開的香薰蠟燭,還有旅行時候買的手信,談肆慵懶幹淨的聲音和棼亂的客廳有些格格不入。
鐘意水該怎麽和談肆講明她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正在聽他的“風流韻事”?該怎麽講明她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早已是夜半淩晨?
如果在半夜太晚回他的消息,又會不會讓談肆産生誤會?
自從鐘意水看到手機屏幕的貓咪頭像開始,她的大腦就像現在她的茶幾一樣,看似每塊都放置着什麽生活必需品,但實則早已嘈亂無秩序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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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水沉默,不知道該怎麽向談肆解釋。
談肆好似忽略了鐘意水的沉默,仿佛得到了鐘意水沒有離開紐約的答案後就已經心滿意足,他并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問她:“你什麽時候再去超市?”
“下周吧。”
鐘意水條件反射似得回答他,一周去一次超市是她比較固定的采買頻率。
談肆的聲音透過聽筒放大,語氣裏的真誠也被放大:“等你下次去叫上我吧。”
鐘意水聽到後脫口而出:“啊?叫上你……”
鐘意水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可她還是不知道怎的,在面對談肆時,哪怕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也不自知的放輕了音調,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加婉柔溫嬌。
“你說你挑的水蜜桃很甜。”談肆的嗓音裏又多了一點鐘意水自以為的委屈,“我每次買到的桃子都好難吃,下次你教我怎麽挑水蜜桃好不好。”
鐘意水沒想到談肆居然會問她這個問題。
是不是說明談肆和她一樣,也愛吃水蜜桃?
鐘意水心底泛起了點兒異樣的微妙,好像他們之間的距離,無形之中又近了一點兒。
要說挑水蜜桃有訣竅嗎——
有。
鐘意水有一套自己的挑桃子的習慣,先看桃子的顏色,要尖部紅豔并且下半部分顏色發白的,俗稱“公桃子”,還要看桃子的中間線條的深淺,要選線條淺的,通常情況下,這樣的桃子口感比較甜。再其次是看桃子蒂,要挑果蒂是青色的而非黃色的,如果對桃毛不過敏,還可以摸一摸表面的毛,要選摸上去有點刺手的,最後就是不能買太軟的、太硬的,要買軟度适中、表皮光滑的。
鐘意水完全可以把這些日積月累的生活常識在電話裏向談肆和盤托出,如果只在電話裏說一次談肆記不住的話,她還可以在微信上以文字的形式發給他,好使他下次去超市的時候查看,但此時此刻她卻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
“好啊。”
不難想象,談肆的心情不錯,隔着手機都能感受到他似乎在電話彼端勾起了嘴角,語氣輕松:“那就這麽說定了。”
鐘意水小聲的“嗯”了一下,但她好像沒有談肆那麽輕松的基調。
反倒是“下次去超市要和談肆一起”這件事,讓她心裏莫名的有點壓力。
至于壓力的來源嗎,她也混茫二三,不甚清楚。
得到肯定答案的談肆沒有扣掉電話,話題的主動權一直在他手裏,他和鐘意水說他在從超市見到她後就很想吃桃子,但是他買到的桃子吃一口就沒胃口,他還切了一小塊兒喂給貝果,貝果就是他養的貓咪。
鐘意水現在的時間應該跟着視頻練一組瑜伽的,但她沒有,她坐在沙發上,看窗外白雲鋪滿窗牖,陽光明媚,她靜靜地聽談肆講話。微信彈窗提示她收到了一條新消息,她都不想退到微信聊天頁面去看是誰發給她的。
她當下只想和談肆聊天,無心做其他。
鐘意水的心髒因為談肆的話而砰砰亂跳。
鐘意水聽談肆說了很久,才開口問:“貝果,就是你頭像上的貓咪嗎?”
談肆反問她:“你見過貝果?”
鐘意水不知道談肆怎麽會這麽問她,她哪裏見過談肆養的貓咪,就連談肆本人,她也剛認識不久,她不過是覺得談肆頭像的背影很像他罷了。
鐘意水回答他:“猜的啊。猜抱着貓咪的背影是不是你。”
談肆笑了。
那笑聲好像是在說,只見過幾面,你都已經能認出我的背影了。
鐘意水心底的那點思緒忽然不斷翻湧發酵,她好像恍惚隐約明白了點什麽。
因為她自己給他們的相遇命名歸置的緣分,蔓延出了那一點不足為道的好奇,又汨汨出丁點兒的喜歡,然後似火燎原,野蠻生長。
她自己都道不明白怎麽會演變成現在這樣,這太不像她所了解的自己。
談肆還在說,說貝果是一只很乖的貓,就連他挑的那麽難吃的桃子都能吃下去。
他們聊的內容有一搭沒一搭的,話題一下子跳躍到了上次鐘意水離開chrome hearts專櫃後自己的侄女還在好奇她是誰,還說自己的侄女換的新發色真幼稚,像要去出演冰雪奇緣……
鐘意水在心裏默默記下,談肆不喜歡金色的發色,和她一樣,她對金色的發色沒有特別的喜惡,只是覺得要漂染太多次,對頭發發質損傷太大。
但比起這些,她更想知道談肆是怎麽回答他侄女的,當她還在猶豫着該怎麽問才顯得不那麽刻意時,談肆又轉移了話題。
他問鐘意水,“現在在做什麽?”
鐘意水沒有隐瞞,實話實說的回答談肆,“下午要去學校一趟。”
說完鐘意水反應過來,她好像還從沒有和談肆說過他們是校友。
鐘意水斟酌着該怎麽說才不那麽刻意,但她在這方面委實缺少天賦,她補充了一句:“我下午要去stern。”
意圖夠明顯的了吧。
鐘意水說完松了口氣,她都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談肆:我下午去stern商學院,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是在說我也是NYU的,我們是校友。
鐘意水以為談肆反應過來後會說一句“好巧啊我們竟然是一個學校的”之類感到驚喜的話,但談肆沒有。
談肆的語氣裏帶着些許疑惑和好奇,問鐘意水:“你經常去stern嗎,我在stern一樓自習室見過你。”
那語氣不是鐘意水設想的遇見校友的驚喜,而是很普通的問候朋友,你最近經常去學校學習嗎?
這下輪到鐘意水失語了,談肆、談肆居然早就見過她?
不是她以為的機場外他們第一次見面,而是更早之前,他就已經在學校裏見過她?
不止見過她,還記住了她?
說來奇怪,如果換做其他人這樣對鐘意水說,鐘意水一定會覺得對方是個想借機套近乎的人。而她完全沒有這樣想過談肆,談肆的語氣足夠真誠,真誠到鐘意水不覺得談肆會騙她。
真誠到鐘意水覺得談肆永遠不會騙她。
鐘意水經常在stern自習,所以她不知道、也回憶不起來談肆是具體哪天見到她的,太多天了,就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楚哪天在stern發生了什麽足夠令陌生人能夠記住她的事情。
但談肆這樣講,就已經足夠令鐘意水意外。
她一直沉浸在這樣的意外裏,直到他們挂了電話。
鐘意水低着頭,看到她和談肆聊天頁面上的記錄顯示:“通話時長12:27”。
就連他們學校的課間還要十五分鐘,他們語音的時間連一個課間的時間都沒有,但鐘意水卻感覺說了好久好久、聊了好多好多。
明明她沒有說太多的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聽談肆講話,可她卻口幹舌燥,亟需喝些什麽。
鐘意水從櫥櫃裏找出咖啡豆,她給自己做了一杯手磨咖啡。
她是在任沂的安利下買了手搖磨豆機和咖啡豆,第一次嘗試自己手磨的鐘意水滿懷期待,但做好後得到的結論是“不如速溶”,完完全全和鐘意水的期待值大相徑庭,她還是偏愛甜一些的咖啡口感。
但現在,她需要一些她不喜歡的苦澀味道,壓制下她心口不斷蔓延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