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尼斯莊園
尼斯莊園
濃稠的黑夜像化不開的墨籠罩着整個城市,天空中只高懸着一彎殘月和幾顆疏星,遙遙發出淡淡的微光。這點冷漠孤傲的微弱光芒投進沒有路燈的死寂城市,仿佛一顆水滴落進汪洋大海,渺渺茫茫,近乎于無。
赫藺淵和伊森憑着直覺一路往前狂奔,他們肩并着肩,偶爾擦到彼此的手臂,但完全看不清對方的臉,連輪廓甚至都是模模糊糊的,濃墨般的夜晚裏只有他們的喘息聲和腳步聲清晰可聞。遠處偶爾會傳來的詭異的叫聲,分不清是動物還是人,遠遠聽着就讓人汗毛直立。
他們奮力往前沖,直到跑到精疲力竭,兩個人才停下來,伊森喘着大氣說:“應該追不過來了。”
赫藺淵也是氣喘籲籲地問:“我們現在在哪兒”
伊森拿出手機,打開地圖的定位,聲音比剛才雀躍一些:“離你預訂的酒店很近。”
赫藺淵呼出一口:“太好了,可以在酒店避一避。不過我所有的證件和行李都在那兩個混蛋手裏。”
“不要緊,你的酒店已經預付過費用,那裏的經理跟我很熟。”
兩個人當即往酒店方向走去。
“謝謝你伊森,要不是你,我恐怕很難脫險。”
“不不,赫先生,其實是我連累你。迪戈打起我的主意,害你遭了殃。”伊森說起自己這兩天的遭遇。
那天迪戈偷偷潛入伊森的房子,恰巧被外出中途折返的伊森撞見。伊森根本沒有提防過他,他未曾想過自己的鄰居居然是這樣的野蠻強盜,更沒想到迪戈看見他後二話不說就出陰招控制住自己,并拿着刀威脅他說出客戶的信息。
伊森為了保命,只能如實相告,最後迪戈問他:“你的客戶知不知道你是日本人?”
他撒了謊:“不知道。我們沒見過面,都是通過網絡聯系。他應當認為我是當地人。”
事實上,他們之前有過多輪的視頻會議,赫藺淵知道伊森是美日混血兒,繼承了亞洲人的面孔和白人高大的體型。
赫藺淵說:“魯迪開口說自己是你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當時沒有立即識破,是想悄悄等待事情敗露,沒料到這是團夥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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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沉吟:“以我對迪戈的了解,我猜他是遇到麻煩了,不然不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他如果急需要錢,一定還會逮着我們不放。”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當時迪戈走的匆忙,繩子沒有系好,我就溜出來了。”
“報警了嗎?”
“報警了,但是很奇怪,案件并沒有被受理。”
“或許他們在警局有熟人。”
伊森喃喃道:“很有肯能,迪戈好歹也是為政府工作的,本地的人脈不少。”
赫藺淵說:“我會聯系大使館,讓他們出面周旋,把那兩個混蛋繩之以法。”
兩人終于來到酒店,伊森果然跟酒店經理很熟稔,他們很快就辦好了入住手續。
這一天驚險刺激,赫藺淵差點丢了性命,但是這個意外的經歷并未吓退他,他仍記挂着本次行程的目的,他要拜訪皮奧礦業,談談他想要的合作。
伊森說:“沒問題,赫先生,我可以租輛車載您過去。”
“嗯,這段時間你也住酒店罷,等他們兩個人落網後再回去。有大使館出面,迪戈就算認識警察局長,也無濟于事。”
大使館的辦事效率很快,第二天迪戈和魯迪便成了警方重點關注對象,只是他們已經失了蹤影,令警方頭疼不已。
赫藺淵把這件事抛到一邊,穿上臨時購置的西裝,踏進皮奧礦業的辦公大樓。
皮奧礦業的辦公大樓緊鄰着采礦區,位于科盧韋齊東北角的郊區。這棟大樓其實不大,總共不過五層樓高,白色的外牆早已被風塵吹得灰蒙蒙,玻璃窗髒兮兮地仿佛被貼了一張防窺膜,但是在這個鐵皮屋随處可見的地方,它仍然不失為一個體面的建築。
大樓裏似乎沒什麽員工,這并不讓人意外,過去忙忙碌碌的采礦業現在已經近趨停擺,後臺人員自然也跟着精簡又精簡。
赫藺淵被保安帶着來到頂層的秘書處,一位戴着框架眼鏡的女士坐在辦公桌後昏昏欲睡,聽到突兀的腳步聲才勉強振作起來。
保安介紹道:“安娜女士,這位赫先生找您,說之前已經預約過。”
安娜看見赫藺淵這幅英俊的面容精神為之一振,本來還恹恹如陰天的臉立馬熱絡起來,她翻了翻桌前的記事本,“您是新加坡來的赫藺淵先生?”
赫藺淵上前一步,與安娜禮節性地握了握手:“是的,安娜女士您好,我約了貴司老總下午的時間。”
安娜羞澀又為難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赫先生,您來得不巧,我們老板這會兒不在國內。”
赫藺淵在此地不過短短兩天時間,但他已經對發生的任何意外都見怪不怪了。他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繼續問:“那他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安娜說:“這可說不準,可能一周,也可能一個月。我們老板的文娛事業可比這個采礦事業大的多。”
繼而她有點得意地說:“您一定聽過尼斯莊園吧?非洲大陸最有名的莊園酒店,就是我們老板的産業。”
赫藺淵問:“皮奧先生現在在尼斯莊園?”
安娜點點頭。
“那能否請您幫忙約下他的時間?我可以直接去那裏跟他會面。”
老板臨時改變行程去了尼斯莊園,安娜沒有及時告訴約好時間的訪客,她自覺有點虧欠,便決心補償他:“我跟老板彙報下,您稍等。”
十分鐘後,安娜得到批複,赫藺淵一分鐘也不多停留,帶着伊森啓程去尼斯莊園。
……
一輪巨大的血橙色圓日在坦桑尼亞大草原邊際緩緩下沉,廣褒的天空和大地都被暈染成溫柔明媚的金黃色,微風拂過,草原碎金閃閃,流光溢彩。
“砰。”
一聲槍響劃破草原落日時刻的寧靜,槍聲驚起一排栖息的鳥群“騰”地四散開來,在巨幅落日前留下飛竄的剪影。
李仲言背着獵槍,興奮地朝獵物倒下的地方奔過去,前面帶隊的還有一名狩獵向導,兩名追蹤手,兩條獵狗。
“打中了嗎?”李仲言迫不及待地問前面的向導。
向導已經趕到目的地,剛才還威風凜凜矯健豪邁的金錢豹此刻奄奄一息,沒撲騰幾下就斷了氣,他朝後面的李仲言豎起一個大拇指,誇獎道:“言少,恭喜恭喜,這只金錢豹是你的了。”
“啊太棒啦!小叔,我打中了!我打中了!”李仲言朝身邊的李羨瑜喊道。
李羨瑜戴着一頂棒球帽,逆光之下他的表情不甚分明,只能看到他如山峰一般挺翹的鼻梁,犀利俊美的下颚線,微微往上勾起的唇角,和左耳那顆耀眼的鑽石耳釘。
他拍了拍李仲言的肩膀以示鼓勵,“槍法不錯。”
這是一個私人獵場,付費狩獵完全合法,只是代價高昂,打中一只金錢豹需要支付1萬美金,還不包括标本制作費。但是這點錢對李羨瑜和李仲言這樣的富家公子而言如九牛一毛。野生狩獵帶來的刺激和新鮮感是花同樣的錢玩別的項目體會不到的。
“小叔還是你會玩,來非洲打獵我還是頭一回,沒想到這麽有趣。” 李仲言這種活在第一世界金字塔尖的人向來瞧不上第三世界的任何東西,要不是他最喜歡的小叔要來非洲游玩,他恐怕這輩子也不會踏入這片大陸。
“不虛此行吧?”李羨瑜沖他笑笑。
李仲言沉浸在打獵成功的自豪感裏,他重重地點點頭,雖然一大早就在灌木叢中穿梭,胳膊和腿都痛得要命,但這一刻命中獵物後,所有疲乏都煙消雲散,“小叔,我們以後年年都來!”
李羨瑜睨他一眼:“就你這三分鐘熱度的樣兒,明年肯定有新的樂子。”
李仲言心虛地幹笑兩聲,“那是我沒找到真的愛好,我發誓打獵可以玩一輩子。”
李羨瑜搖搖頭,顯然不信。
一直陪同在他們邊上的高級經理附和道:“言少想來玩的話,随時恭候。”
李仲言的好心情還在心頭飄着,平日他最挑剔,這下倒是誇起人來:“下次我帶朋友來。你們的莊園真不錯,一條龍服務,沒想到非洲還有這種世外桃源,應該多宣傳宣傳。”
經理感激不盡:“多謝言少幫襯我們的生意。”
李仲言滿載而歸,相當滿足,他看到李羨瑜纏着繃帶的左手,不禁又惋惜感嘆:“小叔,你的手要是沒被玻璃劃到,今天就可以跟我一起打獵了。”
李羨瑜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左手,聳聳肩:“可不是,不光錯過打獵,連晚上的賭局也去不了。”
李仲言嘀咕:“你怎麽跟爺爺一樣迷信,這些風水啊運氣啊我就不信。”
李羨瑜說:“這話你要是在老頭子面前說,恐怕回去的機票都買不到。”
李仲言當即認慫:“我哪敢。我也就跟小叔吐吐槽。”
李羨瑜說:“好啦,你就是嫌一個人去賭場無聊吧,我讓李伯陪你去。”
李仲言立馬拒絕道:“哎,別別別,你可別讓李伯這個老古董陪我去,多掃興。我還要喝酒泡妞,他老神在在往那兒一站,哪個妹子敢靠過來啊。”
李羨瑜噗嗤一笑:“你可悠着點,別讓你爸逮到你這紙醉金迷的生活。”
李仲言眨眨眼:“天高皇帝遠,他只當我跟着你來看動物大遷徙。”
不知不覺夕陽已經下沉,茫茫草原陷入一片森然的黑暗中,夜行動物開始出沒,可怖的叫聲此起彼伏,一行人借着手電筒的亮光迅速地回到越野車。司機駕輕就熟,在茫茫夜色中飛快地載着一行人回到尼斯莊園。
夜幕一拉,尼斯莊園上千盞燈便倏忽亮起來,宛如像深海中發光的水母。這裏的夜晚最是熱鬧,盛大的派對持續到天明,狂歡的人們縱情享樂,有人一擲千金,也有人傾家蕩産,這裏是一些人的天堂,也是一些人的地獄,這裏危險又迷人,吸引着那些愛冒險享刺激的人。
李仲言回到莊園酒店,褪下一身沾滿泥和草的衣服,匆匆洗過澡、用過晚飯,便一頭紮進籌碼和勝負的世界。
李羨瑜從浴室出來,左手的繃帶已經解掉,他松了松筋骨,為自己戴上一副低調內斂的黑曜石耳釘,然後從李伯手裏接過一套手工訂制的休閑西裝。
他身形修長,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休閑西裝往身上一套,白日那股慵懶風流便收斂了一些,多增了幾分矜貴。
李伯走上前去為他系上繃帶,皺着眉頭道:“少爺,你不想獵殺動物直說也無妨,幹嘛要委屈自己扮起楊過。”
李羨瑜莞爾,透過鏡子打趣李伯:“李伯,你是看金庸走火入魔吧?繃帶在手掌上,又不是斷臂。”
李伯搖搖頭,正色道:“少爺,你不應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李羨瑜笑笑:“放心吧李伯,你瞧,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最惜命。”
“仲言少爺要是輸大了可怎麽辦?”
“這個小莊園,憑仲言手裏那點股票就可以從債主變成股東。”
李伯說:“我哪是擔心他還不起,我是怕大少爺責問起來又要為難你……”
李羨瑜不以為意:“那更不用擔心了。李伯,你就是這樣成天憂心忡忡的才老的快,你看你頭上又多了幾根白發。再這樣下去,可找不到老伴兒了。”
李伯是一個老紳士管家,最注重形象,聞言他真的仔細看了看自己的頭發,烏黑濃密,全拜染發膏所賜,“少爺,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時間不早了,該出門了。”
李羨瑜看看表,整了整西裝,邁着長腿出門。他一路走到莊園頂層最大的套房門口,門口早就有工作人員等着他。
“李先生,您請。”工作人員為他拉開花紋繁複又厚重敦實的木門。
李羨瑜挂起一副得體的笑,朝木門背後的人走過去,裏面的人也疾步迎了上來。
“李先生,您好您好。”
“皮奧先生,幸會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