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犧牲有點大
犧牲有點大
朦胧中,赫藺淵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只能感覺到有一個沉沉的身影籠罩着自己。
他本能地掙紮着要推開這個身影,卻發現自己仿佛被施了咒語,一下子僵住,一點也動彈不得。
像有人在幕布上一層又一層地塗抹着黑色的顏料,夜色逐漸變得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汁,這個身影也越靠越近,伴之而來的負重感越來越強烈,他的心髒高懸又墜落,“砰砰砰”地直響。
驀地,這個身影坐在自己的身上,伴之而來的是若輕若重的喘息聲,不住地萦繞在他耳畔。
他試圖再次奮力掙紮,卻終究無法動彈,于是他開口叫喊,卻發現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很着急,汗珠不斷從額頭冒出來,漸漸化成洶湧的潮水,潮水逐漸上漲,伴着海浪聲,漫過他的床帏。
這時他聽到一聲輕笑,還有一聲低語,“你能說你一點兒不享受?”
赫藺淵像溺水的人抓到救生圈一般,循着聲源不管不顧狠狠咬了上去。
“啊。”他聽到一陣吃痛聲。
然後天光驟然變白,那個坐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在眼前一晃,便消失了。
赫藺淵睜開眼,看了看床邊的鬧鐘,顯示的是早晨六點。他摸了摸額角,濕漉漉的全是汗,低頭看了一眼,暗罵了一句起身去淋浴間。
冷水從頭到腳澆灌下來,他才徹底清醒了,又回想起剛才的畫面,以及揮之不去的身影。
該死,那個自己強行要抹去記憶的荒唐事竟然用一種更離譜的方式纏住自己,他嘆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把水量擰到最大處。
*
傍晚,他提前一刻鐘來到李羨瑜留下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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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靠近濱海灣的摩天大樓,像一把筆挺的利劍直沖雲霄,外立面的玻璃在璀璨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與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遙相呼應。
樓底下安保森嚴,安保人員像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出身,身姿如大廈一樣挺拔威武,銳利的鷹眼透出的恫吓和威嚴很有震懾力,閑人路過不小心對上一眼恐怕心髒都要顫一顫。這正是身價上億的富豪們想要擁有的安全感。
赫藺淵在安保人員的注視下走到大樓前面的一個噴泉邊上,剛想抽煙打發時間,就被手邊立牌上的“禁止吸煙”四個字眼制止。
他只好把煙又按回煙盒,百無聊賴地仰起頭,試圖數一數這棟樓有多高,然後猜想李羨瑜會住哪一樓。數了一會兒他就放棄,這樓太高,很快就讓人頭暈目眩、脖子發酸,他低下頭朝門口望去,發現李羨瑜已經站在門口,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他穿一身啞面黑色西裝,配一條淡藍色格紋領帶,少了平日的風流倜傥,多添一股矜貴。
赫藺淵趕緊大步走過去,“李少久等了。” 而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掠過李羨瑜的唇角,很好,沒有咬傷的痕跡,果然是一個夢。
李羨瑜揚揚眉,問他:“車呢?”
赫藺淵說:“我訂了一輛網約車,等會兒就到。”
李羨瑜又問:“你不開車?”
赫藺淵攤攤手:“我沒車…”
這是實話。新加坡國國土面積狹小,政府為了城市規劃和交通治理,有意提高置車成本,買輛車不僅要付出高昂的擁車費,還要繳納多樣的稅費,普通老百姓買一輛車代價高昂。只有真正富有的人,才會花上比其他國家高幾倍的成本在新加坡開車。
李羨瑜這随口一問,赫藺淵就感受到了兩個人的階級差距。李羨瑜習以為常的事情,是普通老百姓的奢望。
“會開嗎?”
“會。”
李羨瑜打了個簡短的電話,不一會兒,一輛漂亮的紅色法拉利就在他們面前停下來。一個穿制服的人走出車門,畢恭畢敬地把車鑰匙遞給李羨瑜。
李羨瑜把鑰匙扔給赫藺淵,“那你來開。”
男人沒有不愛跑車的,赫藺淵也被車身漂亮的線條吸引,他心裏躍躍欲試,但還是有些顧慮:“這麽好的車,我要是不小心磕到怎麽辦?”
李羨瑜摸着下巴,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最後他說:“肉償可能不夠,只能用命償了。”
赫藺淵:“……”
李羨瑜姿态怡然地靠在副駕上閉目養神,這會兒正趕上人流和車流最多的時候,跑車發揮不出風馳電掣的優越性,只是一路四平八穩地往前進。
“你怎麽跟宋婉儀扯上關系?”
赫藺淵轉頭,見李羨瑜正抱臂看着自己。
他看着路,簡明扼要地回答:“工作上遇到點事情,恰巧需求宋小姐的幫忙。”
“哼,她這個幫忙的條件倒是蠻特別。”李羨瑜譏諷地說。
赫藺淵心想,你要我幫忙的方式也很特別。
“等會兒你就扮做我的保镖,記住,別離我太遠。”
萊佛士酒店的宴會廳今晚格外熱鬧,宋家長輩子孫濟濟一堂,為宋家80歲的姥太爺賀壽。
宋婉儀坐在主桌上,接受長輩各式各樣的“噓寒問暖”。她的父親是家中長子,家族生意的大權自然落在他們這一支,但是父親幾年前檢查出肝病,便早早安排她參與公司管理,好為以後的交接做好準備。而家族的其他成員仍然虎視眈眈,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打到旁人的機會。
宋婉儀個性強勢,在公司逐漸站穩腳跟,家族的長老在工作上挑不出別的刺,開始在她的個人生活上做文章。
“婉儀,今天除了給姥太爺賀壽,聽說你還有好事宣布啊?”衆人看見宋婉儀右側空着的位置,低頭交耳,有人忍不住問出來。
“是不是要帶男朋友來見家長啊?”
“怎麽宴席都開始了,人還沒到,第一次見面這也太不禮貌了吧。”
“是啊,人呢?”
……
宋婉儀悄悄瞥了眼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幾分鐘,她其實也沒有信心李羨瑜真的會來,畢竟這位大少爺什麽也不缺,沒理由來趕這趟渾水,但她相信身處困境中的赫藺淵一定會竭盡所能。
宋婉儀端起笑容,耐心地回複長輩們的拷問。
“我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才特意讓他晚點到的。你們看,他這不就來了嗎?”
李羨瑜正從宴會廳正門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面容俊俏,眸如漆星,衣冠楚楚,到哪裏都是焦點,一來到宴會廳,更是引來宋家人的注目禮。
宋婉儀站起來,向長輩介紹道:“今天是想帶男朋友跟大家見一見,李羨瑜,李家的小公子。”
世家的孩子都是社交場上的好手,李羨瑜在應付長輩方面的技巧跟他在娛樂場所的社交技能一樣無可挑剔,只是幾回合觥籌交錯,他便博得宋家挑剔長輩的歡心,連高齡的姥太爺也因為心情暢快破例喝了一杯酒。
用餐過後,舞池裏音樂響起,靓男美女翩翩起舞。
李羨瑜虛擁着宋婉儀随着音樂輕輕轉動,兩個人看似親昵地擁在一起,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彼此的關系有多陌生。
“沒想到你今天會來。”宋婉儀确實有些驚訝。
李羨瑜的視線穿越人群定位到舞池邊上的赫藺淵,他立定在那裏,目光牢牢鎖定在自己身上,頗有做保镖的自覺,這讓他莫名感到一絲愉悅,“只能說你運氣好,找對人。”
宋婉儀轉個方向,恰巧也看見赫藺淵,“保镖很英俊,李少還真是性情中人。”
李羨瑜輕笑一聲,問:“宋小姐可有意中人了?” 她手上戴得戒指不是普通的裝飾戒,而是某次拍賣會上被人用天價拍走的珍品,那次唐風眠原本想要拿下來,但對手根本不給他機會,所以李羨瑜印象很深。
宋婉儀躊躇着不答。
“放心,我沒有興趣細究。不過今天我答應做你男朋友,明天可說不準了。”
“我希望可以長期合作。”
“那要看宋小姐的誠意。”
“李少爺,我相信星航船運一定有你需要的東西。”
“那我拭目以待。”
舞池裏宋婉儀和李羨瑜你一言我一語,耳鬓厮磨,郎才女貌,頗為登對,赫藺淵盡守本分,專心看着舞池裏的一對璧人。
口袋裏的手機嗚嗚震動,一條來自伊森的信息進來。
“老板,物流的事情解決了,星航船運會接我們的貨。”
比他想象的要快,這位宋大小姐真是說一不二。
赫藺淵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下去,臉上露出一絲松快的笑容。
*
不出所料,李羨瑜一只腳剛踏出酒店,就接到母親莊雅芸的電話。
電話那頭顯然對這樁好事滿意的不得了,連責備裏都是疼愛:“小瑜,怎麽空手就跑到人家家宴上去,一點禮數都沒有。”
“時間有些倉促,沒準備。”李羨瑜捏着眉心,他的耐心顯然已經所剩無幾。
“下周帶婉儀回家吃飯,你爸爸和我都馬上想見上一面。” 叫的那麽親昵,其實連人家臉都沒見過,電話那頭呼之欲出的迫切感可見一斑。
“好,好,一定,一定。”李羨瑜一邊敷衍,一邊心不在焉地走向跑車。
“喂,小心!” 赫藺淵的聲音還未在耳邊落下,李羨瑜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騰空往後轉了一圈,而那輛莽撞的車子呼嘯前行,早就沒了蹤影,只留下一餘尾煙。
赫藺淵拿掉李羨瑜手上握着的手機,“大少爺,走路別看手機。” 他的聲音有些嚴厲,頗有教導主任訓話的風範。
李羨瑜沒當回事兒,從他手裏把手機抽回來,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不是有保镖你嘛。”
赫藺淵皺着眉頭把他放下來,這人可真是心大。
李羨瑜看他生氣的樣子覺得很好玩,笑着問:“你的麻煩事解決了?”
“嗯,托李少爺的福。” 赫藺淵緊繃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些。
李羨瑜嗤笑:“宋家這群人比豺狼還兇狠,剛走出酒店,那輛車就撞上來,你說是不是有鬼?”
赫藺淵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這一層,才露臉吃個飯,就要買兇殺人?但那輛汽車絕塵而去,似乎是肇事後有逃之夭夭的模樣。
“這下你知道本少爺犧牲有多大吧?”
赫藺淵越想越覺得對不住他:“那晚上有空嗎?請你吃夜宵。”
“帶路吧。”正好剛才只顧着應酬,壓根兒沒吃,李羨瑜大方地接受邀請。
赫藺淵也沒說去哪兒,徑直把車開到唐人街路口。
“就在前面,勞駕李少爺走幾步。”赫藺淵為對方打開副駕,請他下車。
李羨瑜一下車就聞到滿街飄香,肚子不争氣地叫了幾聲,他環顧四周看了下,是平日不怎麽來的地方。
他站在熙攘的人群中間,身上穿着昂貴的西裝,與周遭煙熏火燎的市井氣息以及邊上穿着褲衩背心的人格格不入。
赫藺淵心想,如果這人皺一下眉頭,露出嫌棄的神情,他就掉頭。但他不知道李羨瑜這人慣常會僞裝,從來都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表情,他挂着漫不經心的笑容,問:“去哪兒?快餓死了。”
赫藺淵于是領着李羨瑜穿過嘈雜的人群,最後在一小爿店鋪前面停下來。
柔和的燈光下,老板正背着身翻炒食物,辛香味熱氣騰騰地往上湧,頭頂的電燈漸漸染上一層薄霧,等他轉頭拿碗碟才看見店鋪前面站着兩個年輕人,都穿着黑色西裝,一個模樣周正英俊,一個倜傥風流。
“爸。”赫藺淵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