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還你退燒藥

第8章 還你退燒藥

我是真的很讨厭我爸。

舒悅在這方面和我一樣,她也很讨厭她爸。

我爸是不怎麽掙錢,出軌,吃喝嫖賭都來,脾氣也暴躁。從小到大沒怎麽管我,有點錢就自己花了。工作找到一份只做幾個月,就嫌累,天天想着怎麽玩。一輩子都在社會最底層混着,混到最後離了婚,也不知道在哪兒繼續混。

舒悅她爸是某個公司的一個小領導,有社會地位有錢,但是重男輕女。這重男輕女不是放明面上的,是暗地裏的,幾乎無時無刻,舒悅說他在外面早就有了私生子,但是在家經常和她媽扮演夫妻情深。

我每次都說,你還算好的了,最起碼你爸給你錢了,暗地裏惡心你就當沒聽見。不像我爸,從小揍我,跟個定時炸彈一樣。舒悅總是會嘆一口氣,說謝然,你畢竟是個男的,你體會不到。我說那也沒辦法了,我盡量體會。

每一次的話題末尾,我倆都會去上網和吃東西。煩惱很快被忘記,就像是潮水一樣,褪去,又會再來。

自然規律而已。

此時此刻,我聞到我爸身上散發的濃烈酒氣,再加上他一張臉漲得通紅,知道他喝了酒。估計是沒地方去,又心血來潮地過來騷擾我。我側過身,他走進來,我給他倒了杯水,說你喝了多少,等會兒怎麽回去。

不說還好,一說我爸就吹胡子瞪眼:“你就巴不得我走,媽的,生了個兒子跟我一點兒都不親。”

我說:“是是是,把水喝了吧。”

我爸:“老子不喝。”

我說:“你不喝拉倒。”

我爸暴怒了起來:“你怎麽說話的,我還是不是你爸!你給我記住,我是你爸,不準沒大沒小!當年就全是你媽的錯……”

他的話颠來倒去每次說的都差不多。其實歸根結底,他只是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我當然也知道如果不想惹怒他應該做點什麽。可我就是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我爸站起來踢翻了一個塑料凳,我冷着臉看他,他擡起手指着我的臉。過了一會兒我爸問我,錢還有沒有?我說,沒有。我爸說,有錢先借我一點兒,陳志憲肯定給你留錢了,要不就是陳麗麗在給你打錢。

陳志憲是我姥爺,陳麗麗是我媽。

我聽了這話實在忍不住,于是笑了起來,說:“陳志憲埋土裏了,陳麗麗失蹤十三年,你別妄想了,爸,我真沒錢。”

我爸聽了,抱着頭在沙發上坐下來,小聲說道:“你沒錢,你沒錢,你沒錢……”

“你走吧,爸。”我說,“我要睡覺了。”

我去拉我爸的胳膊,我爸很快和我扭打在一起。也不是真的玩了命地打,就是那種雙方都有火氣的推推搡搡。我把門拉開,用力把我爸推出去,我爸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操。”我愣了愣,然後又推了他一下,他被我推倒在地。

“媽的……你這小兔崽子……你等着……”他氣喘籲籲地說,“你等着!陳志憲這房子拆遷了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看你能跑到哪裏去!”

我說:“你去死吧。”

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門外的動靜很快沒了。

我去洗了澡冷靜下,出來的時候偷偷打開門看了一眼,我爸已經不在了。我擦了擦滴着水的頭發,然後在一樓打開電腦上網,瞎看了一會兒論壇,不知道怎麽地瞥見了桌上的複習筆記,于是又再次學習起來。

我已經習慣了。家庭不是我能選擇的。不過我有時候在擔心,如果哪一天我控制不住,真把我爸打出個什麽好歹來,我是不是要去坐牢。或許也不用,等我畢業了,我可以去外地打工。

一走了之。

如果舒悅想跟我一起,我還可以捎上她。

但有一點我很在意,我必須小心一點。我爸在打我房子的主意,我以前還不覺得,但是現在明白了。姥爺留給我的東西,我絕對不能讓別人搶走。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晚,筆記上的內容背了許多,背了忘忘了又背,但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好歹能想起點什麽。結果我出門的時候,又碰見了楊舟。他在我家門口不遠處的那棵樹下站着,不知道怎麽又跟野狗玩了起來。

“謝然。”楊舟叫了我一聲。

我說:“嗯。”

楊舟不跟狗玩兒了,朝我走過來,那黃狗駐足在原地看着我,膽子很小。我鎖了門,楊舟跟着我,我倆慢騰騰地走着去坐地鐵。到了地鐵站,他讓我等一下,去買了張地鐵卡,又在機器上充值了五十塊錢。

“這樣方便了。”楊舟笑道,“你最近經常去學校,變乖了嗎?”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他從閘機口進來,說:“考試周。”

楊舟說:“能過嗎?”

我說:“應該能。”

楊舟說:“你在臨時抱佛腳?”

我說:“嗯,在抱,但不知道佛祖肯不肯理我。”

楊舟想了想,突然說:“哎你說同一時刻肯定有許多人都在抱佛腳,那佛的腳到底得多大啊。”

神人的腦回路是這樣的。

我不理他了,這話題越說越沒邊兒,等下我考試的時候什麽也想不起來,就光想着佛的腳有多大可就麻煩了。楊舟跟我一起走到學校門口,我正要離開,他忽然再次叫住了我。

“謝然。”

我回頭,楊舟從他口袋裏掏出了一顆藥片,放在我手心裏。

這是我昨天給他的退燒藥。

楊舟說:“我感冒好了。”

我難得怔愣了幾秒,楊舟看了我一眼又笑起來:“你快去考試吧。”

“嗯。”

那顆退燒藥被我放進口袋裏。

我去考試,在包裏取了筆出來,把包放在講臺上。監考老師發卷子下來,然後走到我身邊,問我臉怎麽了,有沒有事。我這才意識到昨天晚上挨了我爸那一巴掌,臉早就腫了。

我說:“沒事,我可以考試。”

監考老師沒再說什麽,我開始像其他人一樣開始答卷。看第一題,不會。看第二題,不會。看第三題,好像有點印象,寫一點……

這真是一種漫長的折磨。

我盡量把每個地方都填滿了,驢頭不對馬嘴的地方很多,但是看上去還挺唬人的。

考完了下午還有,我在食堂吃了碗牛肉面,舒悅這時候打了個電話給我,但我沒接到。下午的考試更加難熬了,胡編亂造都有些費勁,我還是盡量寫滿,然後開始拆筆玩。我把筆芯拆出來,結果筆芯有點漏,漏了我一手黑的墨。

早知道不玩了,靠。

總算熬到交卷時,我一走出去就看見戴着鴨舌帽的舒悅,靠在走廊牆上等我。她看着我,眼睛微微有些瞪大,過來激動地問我:“你臉怎麽了?”

我不是很願意提,想輕描淡寫地帶過去,邊走邊說:“沒事,我惹我爸了。”

舒悅跟上來,着急地說:“你惹他幹什麽啊。”

“我控制不住。”我也有點兒無奈,“過兩天就好了。”

舒悅叫嚷着要帶我去醫務室,我沒聽,我說回家睡兩天就好。

“你打電話給我幹什麽?”我問。

舒悅猶豫道:“等考完試,過幾天的……我想喊你去酒吧喝酒,但是看你臉這樣,是不是不能去了?”

我誠實地說:“休息好了就沒事,但是我沒去過酒吧。”

舒悅說:“我也沒。”

酒吧對于我倆來說還是有些高級了。我感覺我和舒悅最常去的地方是網吧、ktv、大排檔這種地方,酒吧總自帶一種高級感,不知道為什麽。

我有些猶豫,因為感覺酒吧裏的消費也上了個檔次,我舍不得花那麽多錢,感覺在喝金子。舒悅說其實是她有個表哥最近回國休假,有空帶着她一起玩兒。

“你表哥多大?”我問。

舒悅說:“二十八九吧,反正之前一直在國外,有錢的很,他說可以請客。”

我說:“你早說啊,白嫖我肯定去。”

舒悅眼睛亮了起來,她還是愛玩兒的,總是希望有人能陪她一起玩兒。她說,那好,再把楊舟叫上吧,張塵涵也可以來。我說你不是都跟人分手了嗎?還在一起玩?舒悅說,确實分手了,現在是普通朋友,也不是說不能玩兒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談戀愛談得也太豁達了……嘶。”

不笑還好,一笑臉疼。

舒悅一臉天真地說:“反正我多喊幾個人呗,我表哥說随便叫幾個都能請,他是真的有錢,賺美金,賺dollar的。”

“行,你喊吧。”

舒悅跟我分開,開心地回家去了。我今天回去的時候沒有和楊舟一起走,也沒人規定我必須和他一起回家。上了地鐵,我站一大姐面前,大姐擡頭無意間看了我一眼,問我臉沒事吧。我很驚訝,我說沒事,小問題。

回家我站在鏡子前面觀察我的臉,不得不說看起來是有點兒吓人,都快趕上之前楊舟那流血的腦門。說起來今天早上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楊舟,可唯獨他沒有問我臉怎麽了。

我從口袋裏掏出他還給我的那顆退燒藥,把它重新放進了抽屜裏。

他沒吃藥。

他昨晚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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