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羊
第12章 小羊
當然了,一部電影,可以站着看,也可以躺着看,可以邊洗澡邊看,還能倒立着看。
但我喜歡坐着看。
有時候馬路上行走的那些人,不管是異性戀也好,還是同性戀也罷,對于我來說,也都像是一部電影。三歲是充滿希望的短片,十二歲是成長的煩惱,十八歲在青春中迷茫,三十歲是都市題材,四五十歲可能變得冗長,要在特定的時刻才能看懂片中的心酸與命運。
我坐着看。
很少和這個“世界”發生聯系。
所以同性戀對我來說,只是一部有些陌生的電影,我不是天生要批判它的人,我不是這樣的角色設定。
楊舟愣了幾秒,說:“我問你的不是電影。”
我說:“我知道,差不太多。因為我不在乎,所以不怎麽看,大家都是人吧,你想讓我怎麽說?”
楊舟想了很久,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以為你很讨厭。”
“不啊。”我說,“我沒這麽說過。”
楊舟說:“哦,感覺……你很讨厭舒悅之前那個表哥。”
我也想起來了,說:“你說那個美國人,是他自己讨厭而已。”
楊舟忽然笑了起來,說:“好的,知道了。”
我靜靜地看着楊舟,我問他你知道什麽了,他也只是繼續笑笑不說話。我又看向他腳邊的那條黃狗,黃狗第一次對我搖了搖尾巴,但還是沒敢太接近我。楊舟說,小黃是條好狗,不咬人。我說,在你沒來之前,我沒見過它,它應該是你的兄弟。楊舟笑了,說你這是拐彎抹角說我狗吧。我說,不,你是小羊。
楊舟不由地瞪圓了一些眼睛,他的眼睛形狀原本是挺标志的桃花眼,跟可愛搭不上邊,但是這一刻卻真的有些小動物的感覺了。
“小羊還有什麽事嗎?”我淡淡地笑了下。
楊舟低聲說:“我怎麽沒看出來你還喜歡給別人取外號呢。”
我說:“張叔能叫,我不能叫?”
他想了半天,說:“能……能吧。”
我說:“那就晚安。”
他再次笑起來,說:“晚安。”
我還是不知道楊舟到底在躲我什麽,但那天晚上之後,我決定不去追究這件事的答案。我和楊舟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态,我推開窗戶,總是可以和住在荒草地帳篷裏的他一起聊天。夏天晚上蚊子多,楊舟經常憤怒地在那打蚊子。
“今晚不是它死,就是我死。”他說。
“不然這樣吧,你把自己打暈了,這樣就聽不見了。”我說。
楊舟看着有些委委屈屈,覺得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最後的救星還得是他最好的朋友舒悅,舒悅有次從集訓隊上完課,從家裏帶了一大堆東西過來,什麽六神、驅蚊片、防蚊帳……應有盡有,不知道她從哪兒變出來的。
“我們烤肉吧!”舒悅也坐進楊舟的帳篷晃着腳,“謝然!我們烤肉吧!把你家的燒烤架拿出來!”
我坐在二樓的窗邊看推理小說,我喊道:“你先買肉!”
“你先把架子拿出來!”
“你先買肉!”
我和舒悅誰也不讓誰。這翻來覆去的垃圾話我們能說一下午。楊舟回來的時候我倆還在說,他像是有些受不了,笑道:“我去買,我去拿,你們想吃什麽?”
烤肉架仿佛已經放在我家一百年了,這玩意兒是不是能用我都不知道,但是有人願意去跑腿,我也願意把架子給搬出來。我穿着短褲和T恤,踩着人字拖,在舒悅面前360度轉圈,讓她給我噴驅蚊水。她用的是致死量,以至于我把架子給擺好了,還能聞到一股花露水味兒。
火燒了起來。
舒悅幹了一件更加無厘頭的事情,她拆了四盤蚊香,分別置于四個角,把我的烤肉架圍了起來,像是蚊香片的祭壇。我笑得不行,舒悅說今晚這裏不可能有蚊子,誰來了都不會被咬。結果楊舟買完肉回來的時候就被咬了,追他的蚊子還真是執着。
得虧這附近真沒什麽人住,不然我們三個也不能在這裏幹這些。
大家都好像喜歡用夏天、暑假這些字眼來掩蓋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和談話。所有一切沒入了夏天,便仿佛沒入了被無限寬恕的回憶。
肉烤的當然不怎麽樣。我說的是比起在燒烤店裏吃東西,自己烤肉簡直是花錢找罪受。舒悅灑孜然粉時手抖,灑了一坨,剩下的想要雨露均沾都沒那個機會。
火越來越小。
楊舟和舒悅一直在聊天,我搬了竹椅坐他們對面,冰可樂的瓶身上化開了水珠,濕了我一手的水。舒悅朝我望過來,說謝然,你這幾天沒去外面跑,怎麽能這麽快又白回去了。我說,是嗎?沒在意。舒悅說,你表情再陰沉一點,像黑夜裏的男鬼。我說,你滾。
到了最後,我實在是什麽也吃不下了。
我擡起頭看夜空,只能看到最亮的那一顆星星。當我低下頭時,看見楊舟在對面笑着看我。我動了動眉頭,示意他看什麽。
舒悅說:“你倆不要眉來眼去。”
“眉來眼去劍!看招!”有時候我也會無緣無故地發瘋。
楊舟的笑容越來越明顯,到了最後他仿佛受不了似的,低着頭肩膀都在抖。
我們把剩下沒吃完的東西喂了小黃。
小黃狗活這麽大可能沒開過這麽好的葷,吃得尾巴都要旋轉起來。但它很渣的,吃舒服了就跑了,連半分猶豫都沒有。
舒悅打掃了一下空地上的垃圾,我和楊舟一起把烤肉架搬回我家。舒悅要回去,我們又一起陪她走到地鐵站。
我問她集訓隊的事情怎麽樣,和學長的進度怎麽樣。舒悅說,你這問題太多了,一個個來。先回答你集訓隊,課程差不多都要學完了,後天要進行一次最後選拔,留下來的人可以正式去參加比賽。
舒悅說到這裏還賣了個關子。楊舟說,那你肯定能行。舒悅說我也覺得我能行,但是學長就不好說了,他好像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楊舟笑了笑,說也沒事啊,那是他的損失。舒悅便又問他,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楊舟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什麽類型的?”
舒悅說:“對啊對啊,好像沒聽你說過,你說個大概的看看,我看看有沒有符合你标準的。”
他足足想了五分鐘。毫不誇張。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說:“語言組織不了的話可以不用硬說,你說個美女就行。”
楊舟不聽,他皺着眉頭,還在認真想。
最後他對舒悅說:“概括不出來,因為我每次喜歡的都不一樣?”
舒悅發出了一陣放肆的爆笑,她斷斷續續地說:“你好……誠實,小楊。”
楊舟笑道:“怎麽你也學張叔這麽叫我。”
舒悅眨眨眼睛,有些俏皮地說:“我跟謝然學的。”
我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都差不多,我是跟張叔學的。”
其實不是。
我叫的是小羊。
但我覺得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把舒悅送回地鐵站,她朝我們揮手,說等後天集訓隊選拔完了再找我們玩兒,這兩天就先閉關。我說你多閉關幾天也沒事,不着急。舒悅一邊走下電梯,一邊對我比了個友好的中指。
“走吧。”我說,“回去吧。”
楊舟說:“嗯。”
後面那段路沒了舒悅,我和楊舟的腳步都快了些。再經過最後一個還有光亮的路燈時,楊舟忽然敏感地慢了一步,我停下來問他怎麽了。他在燈下繞着我轉了一圈,拉住我說別動。
然後,他蹲下來,伸出手用力“啪”地一下打在我右腿小腿肚上,差點兒沒一下子把我打叫起來。
我瞪他:“你幹什麽啊!”
楊舟站了起來,伸出手,說:“蚊子。”
我借着光亮低頭看他的手,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只是掌中正殘留着有些煞風景的蚊子屍體,還有一點兒……我的血。
“我操。”我面露猙獰地說,“這死蚊子!”
“嗯,的确死了。”他說。
我忽然覺得有點兒奇怪的不好意思,我的血跡留在了楊舟的手掌上,即使我知道他是好心幫我打蚊子,但這仿佛也變成了我錯誤的一部分。
“別動,帶你洗手去。”我拉着楊舟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走了一會兒我的腿開始癢起來了。
“你帶我去哪兒?”楊舟的語氣裏有笑意。
我說:“跟我走,別問。”
他說:“好,不問。”
我們就近在某個關了的門面房停下,門面房左邊有個小水池,我知道它水管藏在後面,輕松地把水管勾了出來。我擰開龍頭,水管裏出了一段殘留下來的水,因為天氣的緣故有些溫熱。随後,更涼一些的清水流了出來。
“洗手。”我說。
楊舟把手伸到水管下面來,立刻就沖掉了一切。我把腳搭在水池邊緣,然後用水管裏的水沖了沖腿。我摸了摸那一小塊皮膚,有些發燙,紅的也特別明顯。楊舟垂着眼睛也盯着我的腿看,直到我把龍頭關掉,他才移開視線。
我看了他一眼,他說怎麽了,我搖了搖頭,他說那我們走吧。走了一會兒我眯起眼睛,又看了看楊舟的耳朵根。
我問他:“小羊,你的耳朵也被咬了嗎?”
他停頓了一下,說:“沒。”
我說:“有點紅。”
他說:“你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