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一支煙
第24章 第一支煙
我真不知道楊舟去哪裏了,他沒對我說。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分開時他和我的對話,确實什麽線索也沒有。
但無論我怎麽想,我都覺得,這一切應該不會是巧合。
直覺啊,直覺有時候真的很可怕。
我繼續掃着地,盡量把所有地方都掃幹淨,但是碎玻璃有一個很讨厭的地方是,它是會亂飛的。有時候你都不知道它能飛到哪個角落,只能把能看見的掃掉。
然後某一天,可能一年,可能兩年,你還會在某個角落裏發現那些四處散落的“玻璃渣”。
要想根除這些,過程不可避免地摻雜痛,摻雜無奈,也需要時間。
我把垃圾都裝好袋子,決定以後買杯子只買不鏽鋼的,耐砸。
一直到夜裏兩點,楊舟還是沒有回來。我的燈始終亮着,也沒有睡覺。三點鐘,夜已經很深了,我把電腦打開,又開始放起歌來,聽起那什麽……披頭士。
從1963年他們的第一張專輯開始聽。他們用歡快的調子唱misery。我把歌詞用翻譯器翻了一遍,覺得自己開始喜歡起他們來了。
聽完了之後,楊舟依舊沒回來。
我關掉了電腦,上樓待了一會兒,在抽屜裏找到了一盒舊撲克。盒子都有些爛了,把牌倒在床上,小王的那張邊緣蜷曲了起來。
我一個人洗牌,卻好像回到姥爺、我媽、我爸和我四個人在一起玩撲克的時候。
我們當然也有過一些好時光。
姥爺算牌厲害,我媽喜歡瞎打,我爸出老千,我是個左撇子,牌全被左邊的人給看光光。
我就這麽無聊都一個人玩着,甚至途中用手電筒照了照以前楊舟搭帳篷的那片空地。
什麽也沒有。
他始終沒回來。
不過,天終于慢慢地、一點點被我等亮了。我躺在床上給手機充電,決定再過幾個小時給舒悅打電話。
六點半,我下樓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提着垃圾袋出門去了。
然後我看見了楊舟。
他就坐在離我家不遠處的那棵樹下的石階上,腳邊放了一個透明的蛋糕盒子。
我看了他一眼,先把手裏的垃圾扔了,拆開濕巾擦了擦手,最後才向他走過去。離近了些,我看見他手裏拿着一包未拆的煙。
我清了清嗓子,問道:“你不是說你很快就回來嗎?”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眼睛沒有看我,說道:“嗯,很快就回來。”
“天都亮了!”我提醒他。
“嗯。”他笑了笑,“沒注意。”
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吸了吸鼻子,問我是洗澡了嗎?我說,是的,一晚上沒睡,所以洗了個澡提提神。他說,我看見了,你的燈亮了一晚上。
我看着他腳邊的那個蛋糕,似乎已經有些融化的跡象。我說你買蛋糕做什麽?沒有人過生日吧。他說,只是忽然想吃了而已,也沒人規定只有過生日才能吃蛋糕。
我猶豫着開口:“是不是你找了那些人,你給了他們多少錢,我爸……我會還你。”
一直和我對答如流的楊舟卻在此時安靜了下來。
其實我還有很多潛臺詞沒有說。
怎麽時機這麽巧?看起來不像是臨時準備的,從什麽時候開始?是上一次嗎?上一次之後你就瞞着我找了人?你一定很快回來過,又一直沒出現吧。你還挺聰明的,小羊,你還挺善良。
過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改變了話題:“想抽煙嗎?”
清晨的風略過我的耳畔,日光在我們的身後漸漸跳躍出來,不一會兒我的脖子後面就被曬得暖暖的。
我看了看他的那包煙,實話實說道:“我不會抽煙。”
楊舟笑了起來,說道:“巧了,我也不會。”
“那你還買煙?”
“就是……有時候突然想試試。”
我覺得我懂這種感覺。
前陣子我看着電影的時候也忽然想抽煙,那時候心裏的某種苦悶總是無處可去,所以在尋找一個看起來可以排解的方式。
“我拆了啊。”楊舟低着頭,手指拆掉了那包煙的包裝,然後又湊到鼻子邊聞了一下,“煙味。”
我抽了一根出來,他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不太熟練地替我點燃。
“靠。”我忽然笑道,“我倆怎麽這麽土,抽根煙搞得像是做化學實驗。”
“我化學不好。”楊舟說,“我很讨厭我那個化學老師。”
我有點兒驚訝地說:“我也是。我們以前的化學老師很……很勢利眼。”
“那我的不是。”楊舟說,“我讨厭他是因為他總喜歡吹牛。”
煙在燃燒着。
火一點點吞噬着。
我想做的,卻不僅僅是抽煙。
“不試試嗎?”楊舟輕聲問道。
“行。”我收回了打量着楊舟的目光,試圖專注到我手裏的這根煙上。
我吸了一口,煙全都在我的嘴裏,并沒有真的讓它進入肺中,然後我把它吐出了出來,感覺到嘴巴和鼻腔裏都是煙草的味道。
“你這不對吧。”楊舟觀察了我半天,伸過手來。
他從我手裏接走了那根煙,然後也抽了一口,随即開始猛烈地咳嗽。
我說:“我覺得我假抽煙也挺帶勁,還不傷肺。”
楊舟一邊咳嗽一邊把煙遞給我,道:“你咬一下,謝然,我聽人家說這叫爆珠,你咬一下。”
“哪裏?什麽爆珠?”我一頭霧水。
楊舟讓我自己感受一下,我嘗試着輕輕咬了咬過濾嘴,片刻後感受到唇齒間有極細小一聲的“啪嗒”,那是很微妙的一種碎裂感,緊接着,甜味開始蔓延至我的舌尖。
“有感覺到嗎?”楊舟問我。
他離得太近了,我甚至能看見日光中他眼睛裏的倒影。我的倒影。
我的心跳再次紊亂了起來,扭過頭去又把煙吐了,像是在掩飾着什麽般說道:“嗯,感覺到了。”
“我試一下。”他說。
這跟間接接吻又有什麽區別。
我們就在這棵樹下抽完了那根煙。沒體會到什麽抽煙的快感,可能心思也都不完全在抽煙上面。
楊舟把蛋糕扔了,說已經不能吃了,算了吧。我有點兒心疼,我說好多錢吧?楊舟說,沒事,我的八百塊可以買。
他喜歡把話說得半真半假。
我總是要去猜真的那部分,或是假的那部分。
抽完煙,我們已經沒有了話題,但我還是想和他聊一聊昨晚的事情,于是我也換了一個切入點,我問他:“你說等回來想問我的問題是什麽?”
楊舟說:“嗯,我沒忘,但是啊……”
他嘆了口氣,半晌後才說:“但是我覺得現在不是一個最好的時機了,謝然。”
“那行吧。”我無所謂地說道,“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
楊舟打斷了我:“我不想告訴你。”
我愣了一秒,難以置信地道:“啊?”
不是,這麽理直氣壯的還是第一次見。
楊舟看起來挺沮喪,我想了想,又說道:“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哎,我不知道怎麽說。我很感謝你。”
“你這方法算是以毒攻毒,對我爸說不定真挺有效的。”我放緩了語氣,“只是這件事不能由你替我做,最起碼我得知道你付了多少錢。”
楊舟說:“錢不重要。”
我說:“錢很重要。”
楊舟從石階上站了起來,然後沉默不語地走回了我家。我跟在他後邊兒,說你幹什麽去,不早了你是不是還得去張叔那裏打工。
他還是不理我。
回到我家後,他也去洗了個澡,然後換了身衣服。我給他倒了杯水,他低着頭說謝謝,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你別跟着我了,我沒事的。
我看他絕對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情緒低落,睡眠不足,精神恍惚,又愛逞強。
“拜。”楊舟還真的雙手揣在兜裏,準備出門了,“我要出去走走。”
我看着他,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說:“你打算去哪裏。”
“随便走走。”楊舟翻來覆去都是這麽一句。
什麽時候能不說廢話,靠。
楊舟走後,大概過了五分鐘,我還是認命似的站了起來,穿好鞋子帶上鑰匙出了門。我順着長滿了荒草的鐵軌一直往前走,走到岔路口時,分出了三個不同的方向。
小羊同學會往哪個方向去呢?
“點兵點将、騎馬打仗……”我在心裏數了半天,最後選了一個我們最不常走的路線。
就這樣吧,如果我碰不到他,那也是我的命。
我加快了一點腳步,逐漸感受到白日的溫度升高了起來。八月末的天留有餘熱,我希望在中午之前能找到楊舟。
找到他又怎麽樣呢?好像也不會怎麽樣,但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擔心他。
我走過了一段荒蕪的路,接着又繼續向前,穿越了一個破舊小區,沒有物業的那種,可以從小區的南門一路穿到北門,有一棟樓的樓道裏坐了個小老太太,身邊蹲着只棕色的卷毛泰迪狗。
在她的注視之下,我離開了這裏。最終,當我走到這個小區北門的時候,我看見楊舟在街對面買了早餐。
還好,還知道餓了吃東西,神人沒有太傻。
我一點兒也不餓,跟楊舟保持了一點距離,遠遠地跟着他。現在我的逆反心理也上來了,我就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