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那日波光潋滟的江面,吞沒了他的諾言」
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當沈蓉站在活動室門口,看着一屋子蜘蛛網和在陽光裏歡騰飛舞的灰塵時,腸子都悔青了。
她就不該心軟,答應幫班長來打掃這個破活動室。
正當無從下手時,門口又多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雙手插袋懶洋洋地晃悠着,走過來的邱聞。
沈蓉腦海裏立刻拉響警報,李博安看着她微變的臉色,立刻小聲解釋了一遍,活動室有兩間,每班出兩名學生過來打掃,她們班和三班被分配到了這間。
沈蓉走過去拿起角落裏的掃把,站在兩個乒乓球桌中間,從左到右虛空的畫了一條線,随即指着虛空的線的對面說:“那邊是你們三班,這邊是我們四班的。”
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反正她自己打定主意,只打掃這一邊。
邱聞朝他們班另一位同學,擡了擡下巴,吩咐:“去。”
說完自己則靠在牆邊,開始玩手機。
才十分鐘,整個人就灰頭土臉了,沈蓉抿着唇擦窗臺,生怕一開口,就将那些陳年的灰塵給吃下去。
她一轉頭就能看到敵軍的手機屏幕,似乎是在打游戲,學校是禁用手機的,也只有他這樣的敢明目張膽地帶着來玩。
不知怎麽,沈蓉腦海裏就滑過了江暖的那句話,這麽想着,嘴裏就嘀咕出來了:“就你這樣四體不勤的,怎麽追我們班花啊?”
耳朵挺尖,被捕捉到了,邱聞停下手裏的游戲,盯着她:“誰跟你說我在追她?”
沈蓉無辜天真眼神:“她?她是誰?”
邱聞站直身體,臉突然湊近,嘴角扯出一個痞笑:“跟我裝傻?”
沈蓉眼珠子一轉,說:“大家啊。”
邱聞:“大家是誰?”
沈蓉認真道:“就是……除了我以外的人。”
邱聞呵了一聲:“你挺無辜啊,放學後別走!”
沈蓉懶得理他,轉身去擦球桌,擡頭正好看到天花板上垂下個蜘蛛網,拿了掃把想去清理。
但她身高不夠,一屋子人就見她拿着掃把,仰着頭跟個兔子一樣跳啊跳蹦啊蹦,掃把上沒能沾到一點灰。
突然有只手按住她肩膀,一把扯過她手裏的掃把,往上胡亂掃了一下。
瞬間,整張網就翩然落了下來,邱聞将掃把往球桌上一扔,還留下一句:“真矮。”
感激的話,瞬間噎在了喉嚨口。
傍晚,淩玿在自習教室,等了十分鐘沒見沈蓉,再回到教室,發現四班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淩玿在門口随便抓了個同學,問:“你們班沈蓉呢?”
那同學一愣,随即回:“沒看見,可能走了吧。”
淩玿蹙着眉正要走,有人拎了兩把掃帚和他擦肩而過,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找沈蓉嗎?”
淩玿停步:“她在哪?”
李博安推了推眼鏡,想起剛剛看到的場景,邱聞拉着沈蓉拼命往校門外跑,轉眼就不見了。
聯想起去年淩玿和邱聞打過架,而剛剛在活動室邱聞又威脅過沈蓉,所以,他換了個說法:“她好像被邱聞……劫走了。”
打掃完那間活動室已經快臨近放學,一身的塵灰,沈蓉去盥洗室洗了下臉。
她把身上的灰塵抖落,又拿濕巾沾了水,擦了一遍衣服,回頭看到邱聞倚靠在牆邊看着她。
沈蓉轉身要走,邱聞攔在身前,說:“問你個問題?”
沈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不回答嗎?”
“不可以。”
問題自然沒問出來,因為身後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邱聞,語氣裏似乎還帶着不确定。
沈蓉聞聲望過去,不遠處站着四五個男生,都穿着深藍色的上衣。
下一秒,她的手腕已經被拽住,因為慣性人跟着往前跑,也不知跑什麽,直到兩人上了一輛正要開走的公交車。
沈蓉這才掙脫了對方的手,扶着欄杆大喘氣,質問:“你拽着我跑幹什麽?”
邱聞眼睛盯着車後窗,确定車後跑着的那幾人跟不上了,這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一百,直接塞進了投幣箱裏。
随即,他朝車廂挑了挑下巴,用招待來客的語氣道:“随便坐。”
坐你個頭啊。
沈蓉往裏走,離他遠遠的,等到下一站,剛想下車,人又被拎住了。
身旁人睨她,問:“你走回去?身上有錢?”
她身上确實沒錢,她連書包都沒帶,直接被他拽了出來的。
沈蓉:“你借我。”
邱聞:“不借。”
沈蓉:“……”
什麽狗東西?!
邱聞說身上的錢用完了,剛剛全塞在錢箱裏了,回去拿了借她坐車回去。
人都已經被拐出來了,只好姑且信一信他,好在開到第三站,他們就下車了,離學校應該也不算太遠。
沈蓉跟着他走,一路東張西望想記下标記性建築,可越走越不對勁,這巷子彎彎繞繞的,她停步,問:“這是哪兒?”
“我家。”
沈蓉瞪圓了眼睛,當我傻?
邱聞看出她的防備,說道:“前面,我爸的廠。”
沒走幾步,拐了個彎就到了,門衛探了個頭,看見邱聞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将小鐵門打開,沈蓉跟着他走了進去。
一間辦公室,但桌上又擺滿了酒,米白色的,輕嗅一下似乎還能聞到桂花的香味。
沈蓉問:“這是酒嗎?”
“嗯,桂花冬釀。”
沈蓉:“這酒可以喝嗎?”
這邊放着的酒,都是用來試味的,所以邱聞脫口而出:“随便喝。”
其實她問的是,這酒是已經釀制完成可以拿去賣的了嗎?
但是這個味道實在太好聞了,感覺空氣裏都飄着一股甜膩的香味,不嘗嘗好像都有點對不起主人家的慷慨。
邱聞記得以前這裏他放了個零錢罐,拉了拉抽屜,好像鎖住了,他又開始到處去找鑰匙。
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沈蓉已經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冬釀,準備開心的喝起來。
邱聞驚呆了,問:“你真喝?”
清冽甘甜的味道還在舌尖打轉,沈蓉又啜了一小口:“你是和我假客氣的?”
這酒別看入口甘甜,後勁其實很大,邱聞走過去直接拿走了她手裏的碗,指了指那邊一個方凳:“老實待着。”
“哦。”沈蓉眨了眨眼,走過去坐好。
才兩秒,沈蓉又站起來:“你的手機可以借我用一下嗎?我給淩玿打個電話。”
邱聞摸出手機丢在桌上,沈蓉號碼撥到一半,又問:“這裏的地址是什麽?”
邱聞煩躁地看了她一眼,報了個地址。
“剛才追你的人,不是我們學校的吧?你和他們打過架嗎?一定打輸了吧?”沈蓉坐的端正,但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抛出來,也不管人答不答。
到底不服氣,邱聞啧了一聲,說:“只有打贏的人才會被報複。”
沈蓉歪了歪頭,想了一會,又問:“你剛剛要問我什麽?是想問關于葉昕的事嗎?”
邱聞:“問她做什麽?”
沈蓉答得快:“不是追她麽?知己知彼呀。”
鑰匙找不到了,索性放棄,邱聞看了她一眼,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剛入學的小學生一樣。
人是做的端端正正,但眼神已經有些茫然了,一看就知酒勁兒上來了。
他冷笑了一聲說:“我剛是想問你,怎麽長得又矮話又多?”
沈蓉:“……”
淩玿來得很快,沈蓉聽到動靜,跟個猴子一樣竄了出去,躲在他身後。
随後,她手指着後面跟出來的邱聞,道:“是他騙我來的,他還嫌我話多!”
聽到前面那句不可忍,可後面那句說出來,淩玿想了想,好像挺有道理。
那天從出租車上下來後,沈蓉就不肯走了。
她整個人伏在淩玿的背上,面色緋紅,腦袋熱熱的,如果就這樣回家一定會被揍的。
不知道家裏會有誰在,揍她的人很随機,但只要回去,就有這個風險。
于是,兩人坐在江邊,沈蓉捧着解酒茶,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喝,邊喝還邊控訴,邱聞是個小氣鬼。
明明說随便喝,才喝了兩小口,就被搶走了碗。
沈蓉擡頭,瞅了瞅淩玿,那人嘴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線,沈蓉小聲問:“淩玿,你是不是生氣了?”
淩玿看她,半天才答:“沒有。”
沈蓉瞬間噤聲,乖乖地喝完了手裏的解酒茶。
十六歲的少年啊,那時還不懂,有時候人類的生氣,并不是氣對方,而是氣自己沒有保護好對方。
夕陽緩緩下沉,落入波光潋滟的江面,沈蓉聽着自己鼓鼓地心跳聲,終于問了一句:“淩玿,你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那你以後有喜歡的人了,記得告訴我哦。”
問話的人有些不放心,又補了一句,“要第一個。”
“好。”
後來在很多年的歲月裏,他記住了那日波光潋滟的江面。
記住了她歪着腦袋撥開額前碎發時的笑臉。
記住了她嘴角的梨渦。
記住了她伏在他背上時,萦繞在鼻息間的香甜氣息。
他喜歡她,不知從何時起。
但重要的是,他好像忘了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