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我只是想讓我喜歡的人所喜歡的人喜歡我而已

那天回到家, 身上的酒味還是沒散幹淨,幸好應玥和沈敬和還沒下班。

但是,被剛從實驗室回來的沈聿,抓了個正着。

在家門口沒看到熟悉的車子, 沈蓉舒了口氣, 才從書包裏摸出鑰匙的。

但誰能知道,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呢, 沈蓉猛地站直身體, 随後整個人定住了,愣愣地看着開門的人。

正念高二的沈聿, 從這學期開始沉迷于實驗室,幾乎每日天黑了才到家。

今天是被人不小心潑到了顏料,白色襯衫一瞬間被染得五顏六色。

沈聿是回家來換衣服的, 只是剛到家,就聽到門外拿鑰匙的聲音。

沈聿看了她一眼:“不進來?”

沈蓉一個激靈,回答:“馬上。”

雙腳才跨進家門,原本走向樓梯的人,忽地又頓住,沈聿轉過身, 眯了眯眼:“酒?”

沈蓉抿唇, 頭搖得像撥浪鼓。

沈聿換好衣服下樓,沈蓉坐在餐桌前發愣,面前攤着一本空白的筆記本。

聽到腳步聲, 沈蓉轉過頭, 梗着脖子問:“我們家哪裏來的家訓?”

在等沈聿換衣服的這個時間裏, 某人酒意上湧,浸潤了她的膽, 變肥了,又追了一句:“我真的沒喝,不信你打電話給淩玿,他可以作證的。”

信誓旦旦的模樣,還舉手發誓保證。

沈聿“嗯”了一聲,似乎終于動容,但手還在慢條斯理的扣袖扣。

沈蓉等了十秒,對方終于扣好,眼看他伸手勾起一旁座椅上的書包,才說道:“我認得你的筆跡。”

言下之意,她剛剛的話提醒了他,要是讓淩玿代寫,她會更慘。

第二日上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李博安幫老師将鉛球從工具室裏運出來,恰好看見沈蓉躲在拐角的樹蔭下偷懶。

沈蓉見是班長,食指放到唇邊,朝他“噓”了一下,目光裏滿是狡黠。

李博安走過去,問:“運動會你可以當我們班的引導員嗎?”

沈蓉歪着腦袋思考,引導員?

幹啥的?

聽起來不像是好差事啊。

李博安解釋:“就是運動員入場時,走在前面舉牌子的那個。”

沈蓉哦了一聲,随口問道:“為什麽是我?”

有微風拂過,枝葉沙沙作響,幾縷散落的發絲黏在少女的臉頰上,襯得膚色愈發白皙。

李博安挪開視線,低頭,掩蓋已經微紅的臉,說道:“因為你漂亮。”

少女得到贊美,也沒羞紅臉,只是用食指将臉頰邊的碎發勾起,別于耳後。

語氣也裏沒有絲毫謙虛,倒更像是對方只是說出了實話,而她坦然接受,并且說道:“這樣啊?那好吧。”

只是到了傍晚,她就後悔了,因為那個引導牌還挺沉的。

據說要在場外就開始舉着,高度過頭頂,面上還要帶微笑,一路繞過半個操場。

走得時候,還要時刻注意儀态保持體态,體育老師的建議是提前多練練。

傍晚,她抱着牌子坐在操場邊的臺階上休息,江暖擰開一瓶橙汁遞給她,說:“你真的很好騙哎?”

瓶口剛遞到嘴邊,沈蓉忽地瞪大着眼,激動的手裏的果汁差點灑出來,問:“你的意思是李博安說我漂亮是假話?”

江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搖頭:“聽說去年舉牌子的是班花……”

沈蓉“哦”了一聲,問:“她不高興了?”

說完,她繼續喝果汁,喝完擰上蓋子,歪頭想了想,又補充道:“那就讓她不高興吧。”

初一那年,入校第一天的班會上,葉昕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分享自己過去的榮耀,鋼琴芭蕾古筝國畫,無一不會,甚至在市裏省裏得獎無數。

旁邊桌有人湊過來問:“她是你們實小的嗎?”

沈蓉的手藏在桌肚裏,正在轉一個魔方,淩玿說她要是能在放學前轉好,就帶她去吃冰激淩。

她擡頭匆匆看了一眼,敷衍道:“好像是吧。”

“她真厲害,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呢。”那位同學羨慕完,又轉頭不恥下問:“那你會什麽呀?”

這班會結束就放學了,沈蓉那會心裏可焦急了,随口說道:“我會玩泥巴。”

回答的聲音裏夾雜着不耐,音量就不自覺地稍稍擡高了,又恰好是葉昕說話頓住的間隙,這句話全班都聽到了。

瞬間引來一陣哄笑,衆人笑是以為一句玩笑話,可聽在葉昕耳裏,卻認為是輕蔑。

她站在臺上,咬着牙根,将攥緊的拳頭藏在了身後。

沈蓉也被應玥送去少年宮學過舞蹈,恰好和葉昕分在一個組,幾年下來但凡教過她的老師都一致認為她極有天賦,讓應玥好好栽培。

可沈蓉壓根不喜歡跳舞,不喜歡每天在家練習壓腿和下腰,她是脫缰的小野馬,更愛跟在淩玿身後撒歡。

六年級那年,少年宮要組一支舞蹈隊,代表本市參加省裏的文藝會演。

葉昕入選并擔綱領舞,一整日她擡着小下巴,眼角眉梢都是小得意,最後整支隊伍組完都沒見到沈蓉,葉昕以為她只是落選了。

後來,她無意間在後臺聽到老師們的談話,才得知,她能擔綱領舞是因為沈蓉退出才輪到她的。

那語氣裏滿是對失去沈蓉這棵好苗子的惋惜,和對她出任領舞的将就之舉的無奈。

那個年紀的女孩子,自尊心比天大,那些對話深刻地印在了腦海,從此對葉昕來說,“沈蓉”兩個字的近義詞就是,讨厭和屈辱。

沈蓉并不知這些前事,但對于莫名的敵意,感知能力極強。

既然對方明擺着不喜歡她,那就禮尚往來。

也不喜歡對方好了。

天色尚早,操場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開始在為下月的比賽練習,或跑步,或跳高,還有扔鉛球的。

她舉着引導牌在跑道內練習着走,倒也不顯得突兀,只是有點傻。

剛想完這茬,就有人替她說出來了,聲音裏還夾雜着并不友好的笑意:“傻不傻啊?”

沈蓉內心附和,哎,是挺傻的。

可一轉頭,看見邱聞的臉,怒就從膽邊生了。

就因為他,抄了一晚上的家訓,手腕到現在還酸着呢。

邱聞穿了件棒球衫,懶散靠在單杠的柱子前,沈蓉抱着牌子氣勢洶洶地走過去,氣鼓鼓道:“都是你……”

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被邱聞怼了回來:“呵,那酒是我喂你喝下去的?”

沈蓉:“……”

也是,是她自己捧着碗,開心地喝完的。

沈蓉聳了聳鼻子,瞪了他一眼,抱着牌子跑了。

走了幾步,她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又折回去踹了他一腳,這回轉身高興的跑了。

沒走幾步,淩玿拎了她的書包找過來了,見她手裏的東西,蹙了蹙眉頭,順手接了過來。

淩玿單手拿着,掂了掂,問:“不重?”

重啊,可誰讓她被贊美沖昏了頭腦呢。

淩玿又問:“你們班沒別人了?”

沈蓉聳了聳肩:“別人沒我漂亮。”

淩玿:“哦……”

一個字,還拖長了音調,後面再跟了句:“你們班班花不是葉昕嗎?”

沈蓉瞬間就炸毛了,葉昕班花的封號叫了一學年,她從來沒在意過。

可現在,從淩玿嘴裏說出來,她心裏瞬間酸酸澀澀的。

沈蓉搶過他手裏的引導牌,往草地上用力一擲,木柄沒入土壤,她問:“你認識她?”

淩玿:“見過。”

沈蓉忽然想到了那天,在自習室門口,兩人面對面站着,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她心裏莫名又翻騰了起來,幹脆直接問:“你覺得她比我好看?”

淩玿想了想,一本正經答:“不能比。”

哈?!

不能比?

誰不能和誰比?

沈蓉突然覺得有根針,在紮自己的心髒,吸口氣緩了緩,轉過頭,恰好看到邱聞還靠在單杠前。

邱聞單手轉着手機,臉上的神情在看戲呢,沈蓉突然大步走過去,站定在他面前。

沈蓉:“之前,那個給我送情書的王威,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其實這話,她也知道問錯對象了,但不管,那一刻她就是要力證自己的美貌。

邱聞看了她一眼,答非所問:“去年開學那天,你是不是穿了一件印滿猴子的衣服?”

沈蓉一愣,随後努力回憶了下,好像是吧?

那件T恤是買球鞋的贈品,前後有兩只印花的嘻哈猴。

那天早上,她打翻了牛奶在身上,匆忙之間從衣櫥裏随便拿了一件換上的。

邱聞:“猴子是小胖命中的吉祥物,可能愛屋及烏吧。”

沈蓉:“……”

淩玿看了一眼邱聞,眸光微閃。

而沈蓉氣得轉身就走,還氣呼呼地朝他們兩扔下一句:“你們兩個瞎子。”

沈蓉一邊走,一邊越想越氣,全然忘了她上場的道具,還孤零零地立在操場的草坪上。

而她的書包,還在淩玿手裏。

沈蓉一路快步走回車棚,找到自己的單車剛要騎走,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信,是江暖發來的。

“大新聞呀,上次你替淩玿收的那封情書,原來是班花寫的!!!”

沈蓉看着手機,那一段話,擠滿了整個屏幕,她覺得自己胸腔裏藏了一只氣球,突然有一只手将它捏碎了,瞬間“嘭”的一聲,震得五髒俱裂。

可那時候的她,十五六歲的年紀,情窦初開,青澀懵懂。

連這個青梅竹馬的小夥伴,長成了人人追逐的校草都不願承認,又哪裏肯直視心底那些潛滋暗長的愛意。

沈蓉吸了好大一口氣,才将那些莫名的心緒給壓下去。

她跨上車,蹬了好幾下,人就出了校門。

她騎得飛快,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因為喘氣,張着嘴,風又從喉間灌進了身體,她咽了咽口水,喉間幹澀,心間微涼。

突然,車子咯噔一下,人往前一沖,險些就摔了下來。

她下車站定,才發現是車鏈子掉了。

沈蓉擰着眉,總有種烏雲,在她頭頂盤旋的錯覺。

她站在路邊,對着已經癱瘓的車,托着下巴足足看了一分鐘,又蹲下身研究了一會,完全無從下手。

就在她想要不要幹脆推回去的時候,沈蓉聽到了剎車的聲音。

沈蓉轉過頭,

就見淩玿從自行車上下來,将車停在一旁,在她身旁蹲了下來。

淩玿抓着車輪左右看了下,正要伸手去擺弄那根鏈條時,突然頓住,轉過頭看她,問:“你剛跑什麽呢?”

沈蓉原本正盯着他的手,突然被他這麽一問,愣了一下,才撇了撇嘴說:“沒跑。”

淩玿:“沒跑你車鏈子能掉?”

沈蓉高聲反駁:“這是車的質量問題!”

說完正想補一句,你到底會不會修啊?就見他又轉頭繼續研究了。

沈蓉蹲着,雙手抱膝,下巴磕在膝蓋上,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在輪胎的鋼圈之間穿梭,突然偏了偏頭,說:“喂!”

淩玿專心對付車鏈子,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又說:“喂叫誰呢?”

沈蓉笑了下:“那你應什麽?”

淩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沈蓉又立刻兇兇地瞪回去。

又過了半晌,沈蓉用蹲着的雙腳,小步小步地往他身邊挪了挪。

随即,她清了清喉嚨,歪着腦袋問:“你真覺得我沒葉昕好看啊?”

問完,就見淩玿轉頭看過來,她又立刻露出兇兇地的表情,一臉“你要再敢說不能比之類的話你就死定了”的神情。

淩玿看着她,沒答話,只是突然傾身過來,他的左手繞過她肩,這個姿勢将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裏。

他的衣領蹭到了她的額頭,癢癢的,突然她看到後輪轉了起來。

哦,車修好了。

“那你覺得我帥嗎?”他問。

聲音出現在她的上方,沈蓉猛地擡頭,那麽巧,眼睛對眼睛,鼻尖對鼻尖。

嘴唇,似乎就差那麽一點就能碰到。

那個瞬間鼻息纏繞,迷亂心跳,她甚至能聽到怦怦怦的聲音,那麽肆無忌憚,似乎要蹦出她的胸膛。

突然身後傳來尖銳的喇叭聲,似乎是熊孩子亂穿馬路,司機鳴笛警示提醒。

沈蓉猛地回神,立刻偏過頭,一臉嫌棄的表情,答:“醜死了。”

那雙黑乎乎的手,作勢要去摸她的臉,沈蓉吓得将他一推,力的相互作用,兩個人都重心不穩往後一倒,跌坐在了地上。

沈蓉爬得快,又趁他還沒站起來,搶了修好的自行車就跑,朝家的方向騎得飛起來。

她覺得,她需要一顆保心丸。

第二日是周六,沈蓉打着哈欠下樓時,瞥見客廳裏坐着一個人。

彼時,她睡眼惺忪的,沒仔細看,以為是淩玿,招呼都懶得打,徑直走向廚房倒水。

那人聽到動靜,站起身,看向廚房,打招呼道:“蓉蓉好。”

沈蓉一口水剛咽下,差點嗆到,轉過身,才驚道:“敘誠哥?”

敘誠剛想說好久不見,就見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小姑娘,咚咚咚地蹦着跑路了,一口氣跑上樓竄進了自己房間。

沈蓉靠着門背深呼吸了兩下,聽到樓下沈聿和敘誠的說話聲,終于想起自己跑上來是要換衣服。

再次走出房門時,沈聿恰好上樓拿護腕,沈蓉在他面前轉了一圈,輕聲問:“好看嗎?”

沈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評價:“衣服換了,臉又沒換。”

沈蓉:“……”

沈蓉從小覺得,她哥這樣的脾性,要麽他出生時被抱錯了,要麽她是撿來的。

總之,兩人之間完全是塑料兄妹情。

還是敘誠上道,見她下來,笑着問:“我們要去打球,蓉蓉去嗎?”

沈蓉這才注意到,敘誠是一身運動裝,九歲時初見的那個小哥哥,現已是明朗少年。

敘誠站在落地窗邊,初秋的陽光籠在他身上,像是鍍了一層柔光,溫潤如玉,而他正對着她溫柔笑。

她自然說好。

球場就在小區附近,三人走過去很快就到,兩人邊打球邊聊。

沈蓉在一旁看了會,便跑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水,回來時,恰好聽到自己學校的名字。

沈蓉驚呼道:“敘誠哥,你要轉學過來嗎?”

一個三分球入籃,敘誠轉身,點頭道:“嗯,入學手續已經辦好了。”

沈蓉遞給他一瓶水,俏皮道:“學長好。”

敘誠接過,擰開,又遞還給她:“和你哥在一個班。”

沈蓉将那瓶開好的水拽在手裏,找了一瓶新的遞給他,問道:“那我以後學習上遇到困難,可以來請教你嗎?”

“當然可以。”

沈聿走過來,拍了拍敘誠的肩,給了他一個“你慘了”的眼神,道:“這位,學習困難戶。”

沈蓉聞言,拍掉了沈聿伸進塑料袋裏拿水的手,抱着她的水,生氣地轉身走了。

敘誠确實挺慘,因為入校第一周,就有人找他約架,地點在學校附近的小公園裏。

沈蓉聽說後,趕到的時候,架已經打完了。

敘誠身上的白T沾滿了血跡,沈蓉瞬間慌了神,拉着敘誠就往公園外走,帶着哭腔邊走邊問,你哪裏受傷了啊?

嚴不嚴重?

聲音那麽近,都飄進了還站在原地,全身都疼得的淩玿耳朵裏。

沈蓉問完還回頭瞪了他一眼,淩玿舌尖頂了頂腮幫子,嘴角一抽,更疼了。

敘誠一路安慰她說沒事,沈蓉哪裏肯信,衣服上都沾了那麽多血。

沈蓉也不聽解釋,學校醫務室是不能去的,打架會記過的。

但是醫院又有點遠,緊急處理她在家裏學過,沈蓉心裏打定了主意,讓敘誠在原地等一會,自己則一溜煙地跑去找藥店。

沒一會回來時,只見她手裏拎了一袋子的東西,白繃帶,消毒棉花球,跌打酒,止血藥膏,剪刀……

這架勢,簡直能在原地來給他做場手術。

沈蓉是一路着急着小跑回來的,直觀地認為,血跡在胸前,那受傷的地方也一定在胸口。

甚至,她直接伸手去掀敘誠的衣服,直到隐約看見腹肌,才忽地放手,轉身紅着臉道歉:“對……對不起啊。”

道完歉她終于反應過來,這血跡的來歷,既然不是敘誠的,那就是……淩玿的?

沈蓉低着頭說:“敘誠哥哥,淩玿他應該不是故意的……”

聲音越說越低,毫無底氣。

戰書都下了,當然不是故意的,簡直是有意而為。

敘誠問:“他是?”

敘家和沈家的父輩交好多年,但後來因為敘家搬離舒城,去別的城市生活,所以之後兩家很少見面。

敘誠多年未曾回來,自然也沒怎麽見淩玿。

沈蓉擡頭,真誠道:“他是我好朋友,對不起啊。”

敘誠點點頭,一臉歉意:“抱歉啊,是我沒弄清楚就動手了。這血跡是他的,應該是手臂蹭破了。”

她去的時候,架已經打完了,勝負不明朗。

但從現在的狀況看,淩玿應該是輸家,所以她脫口而出問道:“嚴重嗎?”

敘誠掃了眼她手裏拎着的那堆工具,建議道:“既然是好朋友,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沈蓉聞言,撇了撇嘴:“不去。”

“那我送你回家。”

門鈴響了好久,才有人來開門,沈蓉擡頭一入眼就是淩玿面色不悅的臉,陌生的語氣,問:“你找誰?”

沈蓉眨了眨眼,說道:“我找阿姨。”

淩氏集團正在IPO排隊上市,淩叔叔淩齊峰每天早出晚歸,或者連軸轉着出差。

淩峥大哥還在英國念書,家裏很多時候,就只剩淩玿一人。

淩叔叔不放心,就請了一個鐘點工阿姨,照顧淩玿的三餐。

淩玿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說:“她回去了。”

沈蓉轉了轉眼珠子,往裏面一探,引得淩玿移動身體,擋住她的視線,一臉逐客的模樣。

就在那個剎那,沈蓉瞄見了自己的書包,孤零零地站在客廳的茶幾上。

沈蓉揚頭:“我來拿書包。”

說完,她低頭直接就從他腋下鑽進了家。

沈蓉一進屋,就見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三菜一湯,轉身問:“你在吃飯嗎?”

淩玿也不關門,轉身走到客廳拿起了她的書包,再走向她塞在她懷裏,說:“書包拿了,可以走了。”

沈蓉忽略他的臉色,抱着書包,走向沙發:“我再坐會。”

兩方無聲對峙,天色漸暗,客廳裏沒開燈,只剩電視機屏幕變幻的光影,映照在各自的臉上。

沈蓉偏過頭,看向坐在沙發另一端的人,終于還是先開了口:“菜冷了,你不吃飯嗎?”

他還是盯着屏幕,淩玿不笑的時候,側顏冷峻,這會更是連眉梢都帶着冷意,回道:“你不走嗎?”

沈蓉抱着書包挪過去,餘光裏瞥見他手臂擦破的地方,好大一塊。

時間有點久,這會連血跡已經幹了,莫名地心一揪,沈蓉放下書包,說道:“我幫你先消一下毒吧?吃好飯了我們去醫院。”

淩玿朝她瞥了一眼,冷冰冰地語氣:“不用。”

沈蓉沒理他,傾身想去檢查一下他另一只手,卻被他擋了回去:“我說了不用,你還是去多關心一下,你的敘誠哥哥吧。”

從上周五傍晚開始到現在,兩人其實已經四五天沒說過話了。

整個周末,她不見人影,這周傍晚放學時,幹脆直接讓江暖來轉告,她自己會回去。

語氣不耐,還夾雜了些許火藥味,沈蓉只愣了一下,随即拎上書包就往外走。

快走到門口時,突然有道身影竄了過去,将一直開着的大門,“嘭”的一聲關上,随即厲聲道:“不許去!”

“……”

淩玿手一伸:“幫我消毒。”

表情還是又冷又拽,但語氣明顯軟了下來,那手伸過來,受傷的那一面,恰好對上沈蓉的視線,觸目驚心。

兩人回到沙發上坐下,沈蓉從袋子裏,找出消毒水和棉花。

淩玿這才注意到,她進門時就拎着的塑料袋,他看了眼上面的Logo,店址應該就在小公園外附近。

他看了眼正低着頭,仔細幫她清理傷口的那顆腦袋,問:“你幫他這樣清理了嗎?”

沈蓉擡了一下眼,問:“誰呀?”

湊得近,呼出的鼻息都噴在他的皮膚上,熱熱癢癢的,淩玿抿了抿唇,說:“就那個誰,被我揍的那個。”

沈蓉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敘誠哥哥嗎?他又沒受傷。”

“……”

清理完手臂,綁了幾圈繃帶,沈蓉又看了看他的臉,額頭上有兩道小擦傷。

沈蓉從袋子裏找了個創可貼,淩玿瞄了一眼,擋住她的手,拒絕道:“我不要。”

沈蓉奇怪地看着他:“為什麽呀?”

淩玿下巴一擡,示意她看上面的圖案:“這個是豬屁股。”

沈蓉“哦”了一下,連忙從袋子裏換一個,再問:“那貼個豬頭是不是好看一點?”

“……”

經這麽一折騰,桌上的飯菜早就冷了,今天阿姨要去接孫子放學,做好飯就請假走了。

淩玿看見沈蓉正要去捧桌上的湯碗,當即叫她住手。

沈蓉看着他大步走過來,解釋道:“冷了,我是去給你熱一下。”

“你別動這個!”淩玿将她拽開,自己将碗端進廚房,扣裙.幺五爾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邊說道,“我們家廚房剛投了份保險,下禮拜才生效,你要是現在炸了它,沒得賠你知道嗎?”

沈蓉朝他翻了個白眼。

兩人所謂的熱菜,也就是放在微波爐裏叮一下。

這兩個都是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一起站在微波爐面前研究了好一會,讨論這一碗湯,到底該熱幾分鐘?

沈蓉提出建議:“要不先試個一分鐘?”

淩玿點點頭,表示贊同:“行吧。”

随即,他又指了指餐桌的方向:“你去哪兒坐着。”

一分鐘後,沈蓉激動地問:“燙了嗎燙了嗎?”

淩玿伸手進去摸了摸碗邊,搖頭,關上門繼續叮,好一頓折騰,可算将三菜一燙給弄熱了。

重新熱過的菜,味道總比剛燒好的差點,可能是因為餓了吧,沈蓉吃得津津有味,桌下的腳突然被踢了一下。

“幹嗎?”沈蓉蹙着眉擡頭,見他連筷子都沒動過,疑惑道,“你不吃嗎?再不吃又要冷掉啦。”

淩玿下巴微微一擡,指使她:“去拿把勺子。”

怕她以為是湯勺,又補了句,“小的。”

沈蓉覺得莫名,但還是起身去廚房拿了回來,遞給他。

可淩玿不接也不說話,只稍稍擡了擡,自己綁着繃帶的右手臂,沈蓉視線落過去,問:“胳膊怎麽了?”

淩玿配合地皺了皺眉:“痛,擡不起來。”

剛剛還好好地,一大碗湯,單手就端進了廚房,這會就痛得生活不能自理啦?

沈蓉将勺子擱在桌上,裝傻:“哦,那就等不痛了再吃吧。”

沈蓉坐下繼續扒飯,淩玿不說話也不動,就那麽看着她。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是有種莫名地危機感萦繞在心頭。

敘誠是誰他當然知道,哪是“戰書”上寫的那樣,單純得看他不順眼?

沈蓉九歲那年,随沈父去敘家做客,回來以後念叨過這個名字。

後來,從她嘴裏聽到這個名字的頻率越來越高,“不順眼”這個感受,大概是從那時候就埋下了種子。

所以當他知道,那幾天沈蓉都和敘誠在一起時,少年心底不自知的嫉妒,就表現得相當“熱烈”了。

沈蓉看不到他內心的波瀾,倒是被他盯得食不下咽。

過了一會,沈蓉終于妥協,拿起勺子挖了勺飯送過去。

可是,勺子剛送到他嘴邊,淩玿還沒來得及張嘴,沈蓉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手立刻收了回來,問:“葉昕給你送情書了?”

“不許撒謊!”

淩玿一愣,随即道:“又不是我給她寫情書,你兇什麽?”

沈蓉和淩玿說話一向直來直去,雖然最近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悄然膨脹。

但是在還未認清自己的心之前,她和他說話的模式在潛意識裏并不會改變,只是垂着眸說道:“我不喜歡她。”

“嗯,我也不喜歡……”

沈蓉眼眸一擡,眼睛亮亮的,卻聽到他接着說:“……敘誠。”

少女蹙眉,覺得這完全是打輸了架後的逆反心理,跟她擡杠。

他明明知道,敘誠在她心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那年沈父帶她去敘家做客,沈父和敘伯伯在茶室聊天,她坐在客廳裏悶悶不樂。

當敘誠得知,她不高興是因為期末考試考砸了以後,突然變出一根棒棒糖遞給她。

敘誠笑着揉了揉她的頭,寬慰道:“只是考砸了一場考試而已,又不是砸了整個人生。”

那時候的她,還不懂“人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詞語,她會承載什麽?

她只是記住這個哥哥眼底的溫柔,那裏有星星,有光芒,有希望。

後來,那句話她記了很久,當作了人生座右銘一樣伴着她成長。

只要不開心的時候,她就給自己剝一根棒棒糖吃。

這個習慣,溶于血骨。

少女放下勺子,認真道:“我很喜歡他。”

快要解開的結,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一拉一拽,瞬間打回原形,又變成了一個死結。

大約從小到大吵架的次數太多了,連吵架的默契都培養出來了。

絕不多看對方一眼,絕不多想對方一秒,即便擦肩而過,權當作素不相識。

所以第二日課間,江暖在她耳邊絮叨淩玿的時候,她頭埋在臂間努力補覺。

直到聽到她說,因為昨天的打架有人去打了小報告,早上敘誠和淩玿都被請到了教務處談話。

沈蓉跑到教務室樓下,恰好看到敘誠從樓梯上走下來,敘誠率先開口,問:“蓉蓉怎麽來了?”

跑得太快,有些喘,沈蓉吸了兩口氣才問道:“敘誠哥哥,你沒事吧?”

剛問完,樓梯上又下來一道身影,那人雙手插着褲子口袋,晃悠着往下走。

還剩四五個階梯的時候,那雙腳卻突然停住止步了,然後沈蓉聽到敘誠說:“嗯,我沒事。”

原本停住的腳,又突然大步走下來,直直地,朝着這邊的方向,然後走到他們中間,停步,面無表情道:“借過。”

沈蓉還沒來得及往後退,淩玿擡着下巴,就從他們中間穿過。

快要走出這塊區域時,淩玿突然往左拐彎,肩膀用力地撞了一下敘誠。

分明就是故意的,沈蓉氣壞了,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喂!”

同時響起的,是上課鈴聲。

敘家的孩子,從小是軍事化管理,紮馬步是基本功。

剛才那一撞,他身體已經下意識往後一避,沒多大影響,臉上依舊是溫柔笑:“上課鈴響了,快回去吧。”

沈蓉收回視線,道了聲敘誠哥哥再見後,才走。

那邊還沒走遠的身影,女孩溫軟的話語飄進耳朵裏,臉色別提多黑。

他舌尖頂了頂腮幫子,那邊是一聲溫軟的哥哥,他這裏卻是無名無姓的一聲“喂”。

腳下突然踩到一顆小石子,淩玿用力一踢,石子跳躍了幾下,再往前翻滾,終于落入了下水道,無聲無息。

敘誠和沈聿都已經是高二的學生,沈聿走讀不用上晚自習,但住校的敘誠必須上。

沈蓉一放學,就跑去校外的蛋糕店,選了一款栗子蛋糕,捧着盒子回來時,恰好趕上晚自習前十分鐘。

過道盡頭的樓梯邊,沈蓉将蛋糕盒遞給敘誠,一副虔誠上供的模樣。

敘誠接過打開,發現是一個造型很好看的蛋糕。

敘誠不吃甜食,但看着她因跑過來,額頭涔出細密的汗珠,還是很給面子的吃了一口。

沈蓉的目光裏滿含期待,問:“好吃嗎?”

“不錯。”敘誠艱難地咽下,點頭,故意逗她:“這是蓉蓉自己做的嗎?”

沈蓉搖頭,她哪裏會做蛋糕,很老實地回答:“這是我……親手買的。”

“謝謝,以後不用這麽客氣。”

敘誠看着低頭盯着腳尖的沈蓉,知道她是有話要說,站在一邊耐心地等。

離晚自習開始還差幾分鐘,最後那幾個放風的也在陸陸續續回來上課,路過樓梯邊的時候,朝他們這邊張望。

沈蓉摳了摳紙盒,說:“那個……你不要和淩玿計較哦?”

“他……”沈蓉想了想,該用什麽樣的措辭來表達,他下戰書打架和故意撞他這種幼稚的行為呢。

最後,她總結道,“他就是個小孩子,嗯,小孩子脾氣,你……”

上課鈴聲突然打響,她到嘴邊的話瞬間收住,換成了:“敘誠哥哥快去上課吧,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

敘誠忽然想到,她白日裏匆匆跑到教務樓下的情景,說道:“不用擔心,教務處那邊沒問題的。”

沈蓉擡頭,眼睛亮亮的,欣喜地問道:“真的?”

“真的。”

敘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囑咐道:“天要黑了,快回家。”

沈蓉走回車棚,心理上覺得辦完了一件大事,嘴角都是翹着的。

只是,當她瞥見自行車旁的人影時,嘴角瞬間又沉了下來。

沈蓉将書包扔在車籃裏,彎下身開鎖,頭頂是一道冷聲:“你去哪了?”

放學的時候,他去了自習室裏面沒人,又回到教室,攔住了正要走的江暖,才知道她一放學就走了。

結果,當他走到車棚時,卻又發現她的車還在,幹脆就靠在這裏,等到了現在。

鎖開,沈蓉起身,淩玿掃了一眼她的書包,問:“你的蛋糕呢?”

沈蓉擡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接着問:“不是去買蛋糕了嗎?”

沈蓉張了張嘴,大概猜到誰說漏了嘴,“嗯”了一下,說:“吃掉了。”

一聲輕呵,飄過耳際。

沈蓉不想和他吵,将車子從車棚裏推出來,只是車忽然不動了。

回頭,只見淩玿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她的後座上。

沈蓉蹙眉,正想開口斥責,那道身影突然傾身過來,那眼神裏有晦澀不明的東西一閃而過。

還沒來得及去想明白那是什麽,她望進了他眼底,深而沉,像是要将她吸進這深潭。

半晌,嗓音輕得像是她幻聽,他說:“那我試着喜歡他吧。”

十月底的秋風拂過,卷走落了地黃葉,在地上翻滾。

而她的心,也正在微微發燙。

她忽然想起,暑假時兩人看過的一部日劇,女主角愛而不得。

最後,她站在空曠的操場上,對男主角說,我只是想讓我喜歡的人所喜歡的人喜歡我而已。

他現在,是要試着去喜歡他喜歡的人所喜歡的人嗎?

只是,她好像忘了問,這個他到底是他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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