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隔了幾日, 沈蓉帶Luck去打疫苗,但福星對Luck好像有天生的敵意。

自它落戶進來,逮着機會就欺負它,于是陪福星的任務, 就落在了淩玿身上。

他本就不喜歡寵物, 何況還是情敵的狗崽子,愈加不順眼。

等沈蓉一走, 淩玿就拿出游戲機, 開始打游戲。

福星見這個人對它愛理不理,就開始上蹿下跳。

兩軍對壘, 很快,淩玿敗下陣來。

淩玿幹脆收了游戲機帶它出門遛彎,才走出小區沒多久, 手機突然響了,是他們班的班長。

今天是班長的生日,之前邀請過淩玿參加生日派對,只不過他對這類活動一向不感興趣。

在他的認知裏,一堆人聚在一起吹蠟燭許願,挺傻的, 所以婉拒了。

派對上不知誰提了一句, 這家酒店就是淩玿家的,就有人起哄叫淩玿也過來。

班長無奈,只好再打了通電話。

淩玿聽完對方說在自己家酒店擺桌, 怎麽着都得去露個面了, 可挂完電話才想起來, 手裏還牽着福星。

鮮少有人帶着寵物來酒店吃飯,領班先見到福星, 眉頭一蹙剛想迎上去游說客人,再一眼便認出了是自家小少爺。

話到嘴邊,領班的話改成了要不要幫忙?

淩玿擺手,直接牽着它去了包廂。

門才推開,福星氣勢洶洶地朝大家吼了一聲。

所有人都跟被按了靜止鍵一樣,怔忪在原地。

倒是有玲珑的人,率先反應過來,說:“狗狗好可愛哦。”

可愛?

長得這麽黑這麽醜,還兇神惡煞的,哪裏可愛了?

良心不會痛嗎?

那位昧着良心誇完可愛的女生,就坐在靠門口的位置,轉過身面對福星虎視眈眈的模樣,不敢去摸它的頭,但又不死心。

于是,為了搭話,她又追加了一句,問:“它叫什麽名字呀?”

淩玿看了對方一眼,不認識,淡淡回應:“不知道,撿來的。”

“……”

桌上擺着的生日蛋糕,已經被瓜分得差不多了,顯然這聚會已經接近尾聲。

畢竟是生日會,人來了總不能只說一句生日快樂吧?

淩玿直接讓領班,将這包廂的單免了記在他自己賬上。

這一大桌子十幾個人,好些并不是他們班上的,他認不全,點個頭算是招呼。

倒是狗崽子,熱情地沖着那些女生汪汪汪。

應群衆要求,人是被Call來了,但狀況裏倒更像是喊人過來買個單。

班長挺不好意思的,熱情地召集大家去續攤唱歌。

淩玿還帶着狗崽子本能地拒絕,但班長一臉承情太多,只好應跟着去玩一會。

剛走出包廂門口,有人從走廊的另一邊過來,淩玿側頭,目光從邱聞的臉上掠過。

唱吧附近就有一家,這家店以糖果為主題。

店內的每樣東西,都打造成了水果的造型,很符合少男少女的口味,生意很火爆。

趕上這日周末,人就更多了,都在大廳坐着等包間。

女生們去小超市裏挑零食,男生找着空位三三兩兩地坐着閑聊着等。

狗崽子到處竄,淩玿只好牽着它到處走動,看它東張西望的模樣,他心裏呵了一下,一定是鄉下來的吧。

吧臺前突然有個七八歲小男生叫嚷起來:“姐姐你給我買冰激淩。”

旁邊紮着馬尾辮的姐姐厲聲拒絕:“不給!等會你吃完要是肚子痛,我媽會罵我。”

小男孩立刻炸了起來:“你不給我買回去我就告訴姨媽你在談戀愛,我昨天看到那個哥哥親你了!”

姐姐氣得瞪着還在做鬼臉的小毛孩,恨得牙癢癢地付了錢。

小男孩得到冰激淩甜筒,舉在手裏高高興興地轉身,結果一眼看到他背後的福星,狗崽子正跑得高興跟小朋友打了個招呼。

黑乎乎的大狗,咧着嘴朝人吼了一聲,七八歲的小男孩啊,當即就吓傻了。

等小男孩反應過來,轉身就想跑,結果自己給自己絆了一跤,幸好站在一旁的邱聞伸手抓了一把,人才沒摔倒。

邱聞放手,但沒料小男孩沒站穩,最後整個人直直撲向了站在前面的淩玿。

瞬間淩玿身前涼飕飕的,低頭一看,除了那只黑乎乎的小腦袋,還有一整只冰激淩都糊在了他身上。

等站穩,小男孩擡頭一看,瞧見眼前這位小哥哥涼飕飕的眼神,小男孩吓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紮着馬尾辮的姐姐,早就看清了淩玿的那張俊臉,紅着臉連聲說着對不起,一邊将弟弟拉到一旁安撫。

淩玿看着身上的那坨還在往地上滴的奶油,再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邱聞,對方聳肩,怪我咯?

店內已經有保潔阿姨帶着拖把來清理地面,順便指了一個方向:“小夥子,洗手間在那邊,去洗一下吧。”

淩玿應着說了聲謝謝,看了眼那個方向,正想牽着罪魁禍首一起過去,身邊突然有個聲音,說:“我幫你先牽着它吧。”

淩玿側頭,是剛剛在酒店包廂裏,問福星名字的那個女生。

葉嘉見他微微蹙眉,似要拒絕,忙又說:“你洗的時候,萬一它沖進女廁所怎麽辦?”

“……”

葉嘉喂他吃定心丸:“放心吧,我也養過狗狗。”

在游戲裏。

淩玿想了想,最終還是将繩子交到她手上,說了聲謝謝轉身走向洗手間。

葉嘉立刻側身,朝正從小超市方向走來的人,比了個V字手勢。

葉昕拿了兩瓶飲料走到葉嘉身旁,将其中一瓶遞給她,随即擰開自己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葉嘉還在興奮狀态,湊過去問:“姐,你猜狗狗叫什麽名字?”

葉昕看了眼,正在原地轉圈的大黑狗,對它的名字沒有丁點興趣。

朝洗手間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将自己的水塞給葉嘉:“幫我拿一下,我去下洗手間。”

葉嘉是葉昕的表妹,今天的生日會,葉昕之所以參加是以為淩玿也在。

結果等到動筷也沒見到人,所以中途她拉着葉嘉一起去洗手間,假裝無意間說出酒店是淩玿家的。

葉嘉知道以後,回去就在飯桌上嚷嚷開來了。

葉嘉的功勞,淩玿最後帶着狗崽子來了。

葉昕塞得急,她沒拿住,飲料瓶滾到了地上,葉嘉急忙彎身去撿,手中的牽引繩無意識地就放下了。

一瞬間福星就跑了出去,葉嘉回過神來,拔腿就追了出去。

淩玿到底是不放心,只抽了幾張紙巾,擦掉衣服上那一層白色奶油就出來了。

結果只看到葉嘉往外跑的身影,心頭一震,随即追了出去。

淩玿跑得快,追上葉嘉,喘着氣大聲問:“福星呢?”

葉嘉整個人都是懵的,哪裏反應得過來,福星就是狗崽子的名字。

淩玿沒再管她,繼續往前找,跑了一小段路發現,它就在前面一棵樹旁轉悠。

淩玿擡腳追上去,可見福星突然朝馬路對面吼了兩聲。

淩玿望過去,瞥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沈蓉抱着Luck和敘誠正在對面等紅綠燈。

淩玿心覺不妙,可來不及了,福星已經竄了出去。

這條是商業街,車流量一向很大,何況周末,車來車往,擔心的念頭還在腦海裏,“嘭”的一聲,就讓它實現了。

淩玿正跑到馬路中間,身旁的車子逼近,一個急剎,司機從車窗戶裏探出頭,眼裏是憤怒,嘴裏都是咒罵聲。

淩玿跑過去的時候,敘誠已經蹲在了福星旁邊,它的眼微阖着,發出最後的嗚咽聲。

沈蓉推他:“打120啊,淩玿你站着幹什麽?快打120啊!”

圍觀的人群,待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一條狗以後,瞬間失去興趣,散開,各自奔向東西。

沒有救護車會來救一只狗的,何況它已鮮血淋漓。

多年以後,淩玿還記得那個場景,喇叭聲剎車聲謾罵聲此起彼伏,還有沈蓉的哭聲。

那雙蓄滿眼淚的眸子,像是被定格住的照片,印在了他心底。

其餘人陸陸續續都追了出來,葉嘉看到不遠處沈蓉蹲在地上,仰着頭哭着和淩玿争吵。

剛要走過去,被葉昕一把拉住了,低聲說:“你去添什麽亂?被人罵沒手沒腳這麽快就忘了?”

葉嘉的腳步,瞬間縮了回來。

敘誠抱着福星去最近的寵物醫院,将屍體交給他們處理。

沈蓉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敘誠和醫生交談如何進行無害化處理,護士将打印出來的文件交給他簽字,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有回應。

沈蓉也不需要他的回應,只是在機械地認真地表達歉意,或許歉意根本不夠。

可她不知道要怎麽辦,于是只好重複着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眼淚跟着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簽完字,敘誠終于轉身,只是對着一旁的淩玿說:“你帶她先回去。”

若換成別的場合,淩玿才懶得理敘誠,可這會福星的事,大錯在他。

淩玿更見不得她拼命哭的樣子,肩膀一抽一抽的,那雙眼已經紅得跟兔子似得。

淩玿伸手去拉她,她甩開,語氣裏皆是怒氣:“你走開!”

醫院裏人來人往,路過的人都在朝這邊張望,敘誠嘆了口氣:“蓉蓉,你先回去。我這裏處理好了,再找你。”

沈蓉哭得大喘氣,可嘴裏依舊重複着那句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敘誠朝淩玿使了個眼色,淩玿幹脆強行将人帶出了醫院。

走到門口,一陣涼風拂過,人清醒了一些,沈蓉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肩膀掙脫他的手:“我自己會回去。”

淩玿沒有再勉強,只是一路都跟在她身後。

到了家門口,淩玿見她還在抽泣,對着她的背影,說了一聲:“你別哭了。”

沈蓉一聽他的語氣,有種冰冷裏暗藏着嫌棄,人在悲恸時情緒會放大,何況這會她本就在生氣,轉過身看着他。

從剛才到現在,淩玿心裏不是沒有愧疚,相反飽含着抱歉的情緒,被她的哭聲在心底刷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始終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道歉。

現在,她眼眸裏盛滿了怒氣,嘴唇緊抿着,像是在無聲控訴他的罪行。

他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錯了,脫口而出:“不就是一條狗嗎?我賠給他不就行了!”

說完他就後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淩玿當然知道,那不只是一條狗,那也是一條生命,對敘誠來說,福星亦是家人。

他不是要說這句的,他是想說,我重要還是狗重要?

不不不,他這樣一比,或許在她心裏,最後他連敘誠的狗都不如。

那是自尊心比天都大的年紀,一想到最後有這種可能性的存在,他怎麽低得下頭來?

兩人之間前所未有的戰争,拉開了序幕。

沈蓉懷裏的Luck醒了,轉頭在她身上蹭了蹭,“喵”了一聲跳下來,一瞬間溜進了屋,緊接着大門“嘭”的一聲關上了。

“對不起”不過三個字,但若是放在一場冷戰裏,時間久了,就變成了一句難以啓齒的話。

他們倆,比誰都了解對方,也比誰都在意,自己在對方心底的地位。

但也更害怕,知道對方的答案,于是退縮與僵持,占據了全場。

原本只是兩人之間的拉鋸戰,可到了學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之間的氣氛不一樣了。

除了放學各自回家以外,沈蓉竟然開始去食堂吃午飯了。

流言有很多個版本,那些曾經對淩玿趨之若鹜的女生,不知聽到了哪一版,甚至開始聯合起來排擠她。

那年的運動會,原本她是要舉引導牌入場的,可臨上場前,被騙到了雜物室裏,門從外面鎖上了。

一間堆滿了雜物的屋子,沒有窗戶,唯一的小板凳上,積滿了灰塵。

她就幹站着等,她知道這個時候拍門叫喊都沒用,這會幾乎所有人都聚齊在操場上,等着為班級争光的戰士們加油吶喊。

好在沒被關多久,有人打開了門,沈蓉轉身,那人站在門口眯了眯眼,見裏面的人不動,問:“還不出來?關傻了?”

沈蓉走出去,到門口的時候,低頭拍了拍裙擺上沾到的灰塵。

邱聞見她一言不發的樣子,又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沈蓉擡眼看他:“我能有什麽事?”

小把戲而已。

沈蓉走了幾步,外面突然傳來槍聲,應該是一百米決賽又或者四乘四接力賽。

随便吧,她對運動會本就沒什麽興趣,可腳步頓住了,回頭。

“你能帶我出去嗎?”

邱聞倚在牆上,看她,不太明白。

沈蓉補了一句:“不走門。”

哦,翻牆啊。

不到點校門是關閉的,要出去必須有班主任開的請假條。

邱聞突然想起了什麽,揶揄着問:“不怕有人追我了嗎?”

沈蓉微愣,這才想起他指的是上次,有外校的男生找他拉着她一起逃,她說:“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邱聞沒少逃過課,翻牆打架那是業餘愛好,但是帶女生翻牆,那還是頭一次。

快走到矮牆邊時,他有點後悔自己答應她,指不定等會還得教她怎麽爬牆?

翻牆的地方,是在一棟教師的宿舍樓後。

因為年代太久遠,修繕成本過高,也沒納入重建計劃,所以這棟樓是廢棄狀态。

側面有扇小鐵門,門上挂着一把銅鎖,可她卻看見邱聞從口袋裏掏出了個鑰匙。

這棟樓後面的圍牆,破敗,低矮,青灰色磚上纏滿了類似爬山虎這樣的綠植。

邱聞拇指蹭了蹭眉尾,問:“你能行嗎?”

沈蓉正盯着牆面,認真的找踩腳點,沒聽清他說的話,偏頭問:“什麽?”

問完也不等回答,邱聞見她直接上腳就要爬了,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她,沈蓉回頭:“幹嗎?”

邱聞下巴微擡,眼神示意她,今早為了舉牌特意換上的,短得快到腿根處的裙子。

沈蓉低頭,有些窘迫,身前的人已經脫了外套,扔給她。

沈蓉也沒客氣,直接将衣服圍在腰間,走到圍牆下,擡腳,兩三下人就翻了出去,倒是把邱聞驚了一下。

人落地,她拍了拍手上黏到的灰,左右看了下方位,選了個方向就往前走,身後邱聞也翻了出來,見她走遠,喊:“喂,你去哪?”

沈蓉回頭:“回家。”

“那能先把衣服還我嗎?”

“……”

沈蓉将衣服解下來,走過去遞還給它主人,還沒忘說聲“謝謝”。

走了兩步,她身後又傳來一聲:“喂?”

沈蓉回頭疑惑地看着他,邱聞想了想,真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但還是問出了口:“你不想知道,誰把你關小黑屋的?”

沈蓉扯了扯嘴角,轉身朝身後的人擺擺手,走了。

她當然知道,某人的爛桃花而已。

沈蓉小的時候跟着沈聿付希安屁股後面沒少亂跑,但是翻牆逃學好像是頭一回,挺新鮮的,可是也挺無聊的。

因為沒地方去,幹脆直接回了家。

開電視,從頻道一按到五十,不是抗戰劇就是少兒頻道的動漫片。

沈蓉瞅了兩眼,無趣,扔了遙控板去廚房,腳下突然踢翻了什麽,低頭看,是Luck的食盆。

突然,有人敲門。

淩玿站在門口,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是,眼前人身上短到大腿處的藍色百褶裙。

往下是細白修長的腿,齊膝的白色長襪,再擡眸,海軍風襯衫領口處打了個漂亮的小蝴蝶結,将人映襯得異常甜美,可這穿的到底是什麽呀?

淩玿蹙眉:“你怎麽穿成這樣?難看死了!”

說完見她臉色微變,才驚覺語氣重了,但已經收不回來了。

淩玿撐住她要關上的門,往裏走,邊走邊回頭問:“Luck呢?”

客廳廚房兜了一圈,都沒見Luck的影子,倒是在冰箱下面看到被踹翻的空的食盆。

淩玿俯身将它擺正,起身卻見沈蓉人還站在門口沒動。

面朝着外,看不到她的臉色,但光是背影,他就知道,她仍舊在生氣。

淩玿走過去,語氣裏夾雜着別扭的情緒,但說出的話卻是在以退為進:“我來看Luck,你要是不想養,我帶走好了。”

門外,陽光鋪灑進來,有一束橙色的光耀在她臉上,眼睛微眨,卷翹的睫毛輕微扇動,那雙眸裏像是住進了一對蝴蝶,飛到了他心上。

沈蓉沒答話,手無意識地摳着門板,良久,才讷讷道:“丢了。”

聲音太小,淩玿覺得自己聽錯了,問:“你說什麽?”

“它走丢了……”

前些天應玥下班前臨時加了一臺手術,病症很複雜,到了淩晨兩點才回到家。

興許是太累了,應玥進門後換了鞋竟然忘了關門。

去廚房喝完一杯水,應玥才看到大門敞開着。

Luck大概就是那時候溜出去的,只是他們到第二天早上才發現。

整個小區裏裏外外沈蓉都找過一遍,認識和不認識的鄰居,一家家敲門過去詢問。

這幾天晚上,門廊下的燈一直亮着,只是希望它還能認得回家的路。

淩玿怔了幾秒,才消化完這句話裏的意思,心不知沉向了哪裏,抓都抓不住。

他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他害怕自己問出口,到底是丢了還是走丢了?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答案。

初秋的上午,有溫軟的陽光,有湛藍的天,風拂過,門前的榉樹枝葉亂晃。

蝴蝶,它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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