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從沈蓉進包廂那刻開始, 李博安的心就躁動了。

他想過等場子熱了，起碼驅走那股生疏距離感，或者酒過三巡後再找機會和她單獨說話。

可是他又怕等會萬一自己酒多了，說話詞不達意, 或者直接失态。

所以, 他給沈蓉發了微信，約她走廊盡頭的宴會廳見。

之前的踩踏事件案件似乎還未結束, 沈蓉以為他是要咨詢這件事的, 怕包廂裏人多不方便，所以她也沒多想, 就直接去了宴會廳那邊。

宴會廳的大門虛掩着，透出來一點燈光，今天這個廳大概是空檔期, 所以連個服務員都沒有。

沈蓉站在門口，看見李博安就站在桌邊，正低頭盯着手裏手機看。

她對李博安的印象，僅存在于愛學習，很倔傲，情願花時間給她講題也不願意借她抄一下作業, 做事認真, 但也沉默的一板一眼。

她沒進去，站在門口問：“班長，找我有事嗎？”

酒店走廊裏鋪了厚厚的地毯, 消了腳步聲, 李博安聽到聲音才擡頭, 眼裏有驚喜的光芒閃過。

他發了微信沈蓉沒回，其實他心裏根本沒底, 不知道這樣冒失的約她出來，她會不會來？

所以，剛剛他一直盯着手機看，在等她的回複。

到底是經過了歲月洗禮的男人，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打起精神的李博安開始從旁切入話題，說：“我聽員工說，那天你們加班到了淩晨，很抱歉，都是我們工作失誤造成的。”

沈蓉擺了擺手，回道：“應該的，這也是我們的工作。”

李博安繼續問了幾個關于當時現場情況的問題，因為對于商場來說，出了這樣的事，不管是外因還是內因引起的。

責任是一定要追究的，畢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李博安當時不在場，事後也和相關員工談過話，但人是利己的，每個人說的話自然都是偏向自己的。

沈蓉就自己到現場後了解到的情況，簡要地說了些。

韓彬就是這時候看到沈蓉的，只看到兩人面對面站着說話，離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當然更不可能知道對方是否在表白？

他剛跑邱聞面前那麽一說，完全是胡謅的，只是為了刺激一下他，沒想到，歪打正着了。

話題告一段落，沈蓉問：“還有別的事嗎？”

李博安害怕她走，立刻說：“有。”

說完伸手推了推眼鏡，見沈蓉正狐疑地看着他，吸了一口氣，才說道，“其實……我想問，你現在有男朋友嗎？”

沈蓉一怔，隐隐猜到他話裏頭的意思，可又不太确定，說不定人家就只是随口一問，是她自己想多了呢？

她點頭：“有的。”

這回倒是換成李博安一愣了，因為他旁敲側擊過，婆文海棠廢文都在其餓裙衣無貳爾七五貳八 一曾經的同學這麽多人，沒人聽說過她結婚或者有男朋友。

所以在這之前，他還暗暗高興過。

李博安笑得勉強，眼神黯了黯，終于還是沒忍住，又問：“快要結婚了吧？”

沈蓉點頭，笑道：“嗯，快了。”

李博安看着她的笑容，真心道：“恭喜啊。”

“謝謝。”

好像再待下去就剩尴尬了，沈蓉晃了晃手裏的手機，說：“江暖來了，我去樓下接她。”

李博安又喊住她：“我能不能問一下，是敘誠嗎？”

“……”

李博安見她怔住，又補充道：“你男朋友是敘誠嗎？”

如果是他的話，那也算輸得心服口服。

有多久沒人提過這個名字了？

沈蓉有些渙散迷茫的視線開始聚焦，問：“你怎麽知道他？”

她的意思是，你怎麽會記得敘誠？

他曾是她生命裏最灰暗時的一道曙光。

可李博安聽到的信息是，她承認了男朋友還是敘誠。

所以，李博安回憶道：“高中畢業典禮後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們了。”

沒等沈蓉進入回憶思緒，只聽他繼續說道：“不小心聽到你在表白……”

這話像是一道驚雷，劈傻了沈蓉，也把身後正跑過來的淩玿，劈得定在了原地。

可李博安還兀自沉浸在感慨中，真心道喜：“所以，恭喜你們啊！”

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那年高考結束後，所有人全身心都放松了。

可等試卷答案出來估完分數後，有兩個人異常沉默，一個是李博安，還有一個是沈蓉。

李博安的成績，三年來沒跌出過全校前十，可是對完所有答案後，他知道自己失利了。

以前聚積起來的小驕傲，在一瞬間全線崩盤，甚至他連畢業典禮都不想參加。

而沈蓉，分數倒是沒有任何偏差，發揮穩穩當當，可是關于志願的填寫，她好像沒有一點權利和自由。

或者說，沒有人問過她，有沒有想去的大學想學的專業？

那幾天，沈敬和和應玥都特意換了班，早早回家開家庭會議。

說是家庭會議，其實就是他們夫婦兩人坐在沙發上，熱烈讨論和預估幾個學校的錄取分數線，甚至還把正在醫院實習的沈聿招了回來，給參考意見。

沈聿的成績從小拔尖，念的也是A大的醫學系，但以沈蓉預估出來的分數，A大是進不了的。

于是，沈聿列了幾個，與她分數相匹配的備選學校供參考選擇。

而沈蓉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們讨論，偶爾從零食籃子裏拿根棒棒糖吃，順手将包裝紙折疊成一個個小方塊。

從各校的師資力量，到離家遠近的問題，最後終于單方面決定好，第一第二志願的填寫順序。

可沈蓉心底有一股排斥的力量在野蠻生長，她看着茶幾上的那些資料，突然說：“我不想學醫。”

所有人目光轉向她，眼底都是詫異。

可沒多久，那份詫異被深夜裏侵襲而來的困意給卷走了，他們皆以為她只是小孩脾性，随口說一說，晚上睡一覺就好了。

可并不是，她對未來的方向，随着愈深的夜，在心底，卻是越來越明亮。

畢業典禮的那天，她看見身旁的同學們，都在興致勃勃讨論想去的城市和想學的專業。

有分數達标而高興的，也有因失利喪着的，可她們至少都有自己的夢想目标和選擇的餘地，整個人都那麽的生動。

禮堂裏人聲鼎沸，一旁的江暖趴在前座的椅背上，突然轉頭問她：“你想好報哪個學校了嗎？”

沈蓉不想作答，反問：“你呢？”

江暖想了想，說道：“我想學醫。”

沈蓉：“為什麽？”

江暖眼神黯了黯，才說道：“我媽媽身體不太好，所以我從小立志要做一名醫生，将來可以很好地照顧她，就是不知道我的分數能不能上。”

沈蓉鼓勵她：“一定能的！”

你看，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夢想燃燒，可她呢？

晚上是班級的畢業聚餐，飯桌上紛紛以果汁代酒，相互敬這三年的同窗友誼，最後鬧得又哭又笑的。

從今以後，在座各位都要奔向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也許幾年也許十幾年都不會再見。

從前每天互相看不順眼，沒事就要吵兩句的同桌，此刻心底卻是湧出了那麽多的不舍，為了讓這相聚再拉長一些，飯後他們又去了KTV唱歌。

麥霸太多，沈蓉就坐在角落裏聽歌，突然手機亮了下，是敘誠發來的消息，說在附近，想見一見她。

沈蓉收起手機，立刻從包間跑出去，下樓經過大廳的時候，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淩玿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低着頭看手機，也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正好也擡頭看向樓梯的方向。

四目相對，沈蓉愣了下，轉而一想，他們應該也是聚餐後的唱歌活動，出現在這裏不奇怪，想着就往門口繼續走。

突然有個女聲，語氣裏帶着一種嬌羞的緊張感，說：“淩玿，我很喜歡你。”

走到門口的腳步頓住，那一刻沈蓉時常想，是不是條件反射，所以她才轉身回頭看了眼身後。

淩玿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面前的女生很嬌小，而他正垂眸看着她。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淩玿突然轉頭看過來，只一眼，又轉回去，對眼前的女生，笑着說：“謝謝。”

後面還說了些什麽，她不知道，因為她心底充斥着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酸澀之感，重新邁開了腳步，踏入夜色中。

敘誠就坐在步行街上的長椅上等她，沈蓉看見他立刻小跑過去，問：“敘誠哥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敘誠看見她後，立刻起身，笑着說：“我問了你哥。”

其實兩人已經許久未見了，敘誠高中畢業以後念了軍校，只回來過一次，平時聯絡的也不多，逢年過節的問候短信。

有時候他要過好幾天才能看到，有時甚至過了一個月才回。

每天被訓練包圍的人，好像又長個子了，站在夜色下，整個人顯得剛毅又沉穩，已經完完全全就是個男人的樣子了。

沈蓉微昂着頭，好奇道：“敘誠哥哥，你這次回來多久呀？”

敘誠：“只是回家拿些東西，明早就走。”說着将手裏的一個盒子遞給她，“恭喜畢業，送你的畢業小禮物。”

沈蓉接過禮物盒，說：“謝謝。”

敘誠問：“想好讀哪個學校了嗎？”

沈蓉搖了搖頭，低着頭指腹摩挲手裏的盒子，半晌才悶悶道：“家裏想讓我學醫。”

“那你自己呢？”

沈蓉猛地擡頭，我自己嗎？

她以前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也從來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這三年裏，老師們每天都在念叨着同一句話，好好學習，因為有千軍萬馬和你在同時擠高考這座獨木橋。

可沒人告訴她們，擠過了這座橋以後呢？

他們要去做什麽？

他們能做什麽？

和他們想做什麽？

敘誠看出了她眼底的迷茫，換了一個說法，問：“蓉蓉将來想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沈蓉脫口而出：“想和你一樣。”

大概是從第一次在敘家見到他，當他拿着棒棒糖說出那一番人生大道理，來安慰考砸期末考試的她時，那時候的小沈蓉對這個大哥哥，就有了一種骨子裏的天性崇拜感。

這種崇拜感，讓她很長時間裏一度以為叫作喜歡。

迷茫的沈蓉，說不出和你一樣到底是怎樣，于是她又補了句：“你穿軍裝特別好看。”

特別是這會的身材，更加适合一身戎裝，英姿飒爽。

敘誠難得會開玩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你怕不是看上我的制服了吧？”

當然不是，沈蓉的臉窘得微紅，還好是在夜色裏，讓人看不真切。

“敘誠哥，你有女朋友了嗎？”

身前的女孩突然發問，這個彎轉得有點大，敘誠顯然一愣，才答：“沒有。”

沈蓉再接再厲：“那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目前沒有。”

沈蓉吸了口氣，說道：“那我可以喜歡你嗎？”

敘誠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睛亮亮的，像是住進了很多星星，這才意識到，她也成年了，不再是當初在他哭鼻子，可以用棒棒糖逗開心的小女孩了。

敘誠笑道：“當然可以，我是你哥哥。”

沈蓉想說不是的，我說的喜歡，是那種喜歡，是女生對男生的喜歡。

可是他沒有給她再開口的機會，而是俯身，視線與她齊平，認真地注視着她，告訴她：“蓉蓉，這是你去尋找夢想最好的時候。”

然後，他給了她一個擁抱。

多年以後，沈蓉才明白，那是一個兄長式的擁抱。

可當年，那個擁抱的身後，站了兩個人。

一個是畢業典禮都缺了席，卻帶着本同學錄，想和她作個告別的李博安。

還有一個，是聽說她們班級還有唱歌活動，然後守在KTV大廳裏，想在星辰月夜裏守護她回家的淩玿。

那個夜晚，有太多嘈雜的記憶。

步行街上人來人往，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軌跡，來和去都有方向。

有人的夢想在心底生根，有人的希望被踩滅，有人失聲痛哭，也有人沉默不再語。

那都是，他們深埋心底不願回首的年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