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醒醒
第20章 醒醒
昏暗的夜色中, 棕發藍眼的男人蜷在地上,像條痙攣的蟲, 捂着腹部,呻|吟不止。
溫柚躲在一旁,心髒砰砰狂跳。
除了後怕地摩挲着脖子,她沒有做出任何動作,沉默地旁觀着。
就見雲深似是還不解氣,擡手扯了扯領帶, 長腿一邁,彎腰将地上的諾亞拎起來,又往他臉上狠狠招呼了兩拳。
矜貴筆挺的衣料揎折出褶皺,暗銀色袖扣閃過冷光, 俨然诠釋了什麽叫西裝暴徒。
直到諾亞再也沒力氣動彈,雲深才将他掼回地上, 嫌惡地撣撣袖子,直起腰。
他後退幾步,沒看溫柚,轉頭從不遠處喚來一人, 應該是随行的特助。
特助遞給雲深一張名片,雲深接過, 掃了一眼, 輕飄飄地丢到諾亞身上。
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他兀自用中文說道:“去醫院、派出所都随意, 有事聯系我的律師。”
話音落下, 雲深終于轉眸看了溫柚一眼。
他眼底戾氣未散, 目光帶着鋒芒,在她臉上停頓片刻。
見她并未受什麽傷, 雲深輕吐了口氣,沉聲道:“還不走?”
溫柚彎腰撿起剛才打鬥時掉落在一旁的手鏈,瞥了眼癱在地上的親哥哥,神色并無憐憫,反而有一絲暢快。
她不太敢看雲深的眼睛,悶聲不響地跟在他身後,走出陰暗的地界,來到溫黃燈光籠罩的小徑上。
這條路并非通往宴會大廳,助理走在雲深身側,低聲問:“趙董在等您,不去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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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已經到了,他代表我就行。”雲深對助理道,“你也去赴宴吧,替我向趙董致歉。”
老于名叫于向陽,是意動科技的CTO,也是公司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和雲深關系匪淺。
助理點了點頭,正欲轉身離開,雲深又叫住他,目光掃過身後的女孩,道:“順便和銀光的代表說一聲。”
溫柚聞言,停下腳步,用微微幹啞的聲音道:“我自己去吧。”
雲深:“你确定?”
他目光落到她掐痕未散的頸間,溫柚反應過來,搖頭道:“算了。麻煩你們了。”
助理走後,寂靜的花園裏只剩雲深和溫柚兩人。
雲深走在前面,速度并不快。
溫柚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後一米開外。
男人背影高大,輪廓淩厲,穩步行進間,周身透着股莫名的煩躁。
快到停車場時,溫柚看到他微擡起右手,不着痕跡地轉了轉手腕,動作略顯滞澀。
今天坐的車溫柚是第一次見,深灰色賓利添越,內外都嶄新,看起來剛買不久。
車上有司機,溫柚和雲深坐在後座,一左一右,許久沒說話。
溫柚撫了撫脖頸,感覺聲帶完全恢複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說話:“學長,謝謝你。”
車窗外,光影交織流轉,男人深刻的眉眼明明滅滅,睫羽微垂,扯唇道:“你膽子是真大。”
溫柚:“離宴會廳大門就十幾米,我沒想到他會動手……”
她聲音越說越小,最後細如蚊吶,像是知道錯了。
雲深想到,以前從未聽溫柚提起除了爺爺奶奶之外的家人,還以為她就沒有其他親人了。
原來還有個親哥哥。
這樣的畜生,難怪她從來不提。
雲深轉臉看她,視線沉沉的,問:“他不是第一次打你吧?”
……
溫柚垂着眼,平靜道:“我忘了。”
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一刻也不願意回想。
更何況是在他面前。
車廂內沉寂了半響,空氣流動得極為緩慢,細微的呼吸和心跳聲漸漸放大,成了主旋律。
溫柚雙手擱在膝上,側着臉打量雲深:“學長,你那邊臉轉過來給我看看。”
雲深懶得理她。
溫柚坦言:“你唇角是不是破了?”
她記得,剛才兩人打鬥時,諾亞有一拳好像磕到雲深的左臉了。
之後雲深就一直拿另外半張臉對着她,從容淡漠的,好像對臉上的傷一點感覺也沒有。
半個小時後,兩人回到東港區的禦景東方小區,轎車駛入地庫。
雲深和溫柚一起下了車,搭電梯上樓。
就着電梯轎廂內的鏡面牆壁,溫柚看到雲深左邊唇角有一塊不大的淤青,血絲結了痂,傷得并不重,只是因為他膚色白,襯托得淤青有些顯眼。
電梯勻速上升,溫柚背靠着牆,燈光照亮她妝容清麗的臉,墨藍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雲深看。
雲深面無表情地睨着虛空,電梯門打開時,他大步踏出轎廂,率先走到家門口,開門進去。
溫柚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地跟上。
進入玄關,她利索地換上拖鞋,快步走回房間,抱出藥箱。
雲深脫了西裝外套,随手搭在沙發上,領帶也混不吝地扯下,往外套上一丢。
他轉身走進廚房,看樣子似乎要拿水喝。
一邊走,他一邊擡起右手,不自在地甩了兩下。
溫柚将這一幕收入眼底。
回到客廳,雲深瞅見抱着藥箱坐在沙發上等她的女孩,一襲藍色長裙,裙擺如海浪般鋪散垂墜,就連褶皺的形狀也慵懶溫柔。
清透的燈光照在她身上,法式方領貼着一片雪白肌膚,起伏有致,再往上,纖瘦的脖頸凝白無暇,指痕已經完全淡去,不見一點殘跡。
難以想象,這麽脆弱又美麗的脖頸,不久前曾被人扼在手裏,殘忍地想要将她窒息。
“學長,你過來上點藥吧。”溫柚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用碘伏和活血止痛膏擦一下就好了。”
雲深不鹹不淡地走過去,坐下。
藥品溫柚已經擺在桌上,男人伸出左手,摸了根棉簽,極為敷衍地料理好了臉上的傷。
四下并不安靜,溫柚早就打開電視,播放時下熱播的一部古裝武俠劇,屏幕中的角色舞刀弄槍乒乒乓乓的,很是熱鬧。
擦完了藥,雲深閑散地倚着沙發靠墊,左手舉着手機,查看工作信息。
旁若無人的樣子,仿佛把身旁的溫柚當成了空氣。
溫柚盯着他看了會兒,問:“學長,你右手不處理一下嗎?”
雲深剛開始似乎沒聽到。
片刻後,他撩起眼皮,像是才反應過來,散漫道:“你不說我都沒感覺。”
應該是剛才揍諾亞的時候太用力了。
連着招呼了好幾拳,拳拳到肉,骨骼相擊,諾亞的牙被他打掉了好幾顆,他的手腕也不慎扭傷,所以溫柚一路上看到他轉了好幾次手腕關節,微微皺着眉心,不仔細觀察都發現不了。
臉上的傷好解決,手腕的傷要貼膏藥,雲深自己對付不了。
溫柚挪得離他近些,先用消毒濕巾把他手腕擦幹淨,然後撕開膏藥,裹着他微腫的關節,輕輕往上貼。
她指尖微涼,觸到他溫熱的肌膚上,像初春涼絲絲的雨滴。
兩人離得很近,溫柚低着頭,指腹時不時掃過男人修長結實的手臂。
她的額頭幾乎貼着他下颌,距離消失的同時,雲深的視線再度落到她白皙的脖頸上。
比遠看更纖細,如同覆着雪的柔軟花枝。
他忍不住又想起,不久前在宴會廳門外,看到溫柚被人掐着脖子提起來的畫面。
一張膏藥很快就貼好,溫柚松開他手腕,擡起眼,對上男人漆黑的眼眸。
他眼底似乎有暴躁之意升騰,眉心微蹙着,看起來極不耐煩。
溫柚不知道哪兒又惹到他了。
雲深移開眼,食指抵了抵太陽穴,無論如何壓不下心裏的煩躁。
不懂自己這是怎麽了,想殺人的心都有。
也許是見到了極不稱職的、甚至稱得上狠毒變态的親哥哥,由此聯想到了雲嬈,才産生了這麽惱火的心情。
但好像不單單是這樣。他素來不是什麽擅長推己及人的人。
幫雲深貼好膏藥之後,溫柚默默挪遠了些,懷裏抱着個抱枕,陷進沙發裏。
沙發很寬,兩人各坐一邊,沒人說話,也沒人離開。
電視劇裏上演着庸俗的劇情,溫柚剛開始還清醒,過了不久,疲倦慢慢攀上眼皮。
室內溫度正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穩,就像漂泊了一天的小船回到了避風港,漸漸卸下所有防備,任由睡意占領大腦。
溫柚歪着頭靠着抱枕,睡得舒服惬意。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輕推了下她的手臂。
“醒醒。”
聽見聲音,溫柚緩緩睜開眼。
客廳明亮的燈光不知何時變暗了,只剩一盞溫黃的落地燈,燈光從後方漫上來,将男人英俊清冷的臉照得溫暖深隽,仿佛陷入了夕陽裏。
溫柚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冬天,一輛駛往南方的列車上。
那是2016年的1月,她奶奶去世當天。
溫柚早晨接到電話,不到中午就趕到了火車站。
車票是雲深在車站售票窗口幫她買的,溫柚渾渾噩噩地接過,距離出發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了。
車站外面人很多,溫柚幾乎是被人潮推着往裏走。
她不記得和雲深告別了沒有,精神實在太差,可能不小心忘了告別。
她沒有帶行李箱,只背了一個書包,進站倒是很快。
列車已經開始檢票,溫柚攥着紙質車票,低頭排隊,任由眼淚不斷滑落,彙入高領毛衣裏頭,脖子都被打濕了。
她的車票座位是A,靠窗。
B、C位都坐了人,溫柚擠到自己的位置上,書包反背在前,筋疲力盡地坐下。
窗外是灰暗的站臺,人來人外。溫柚盯着車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雙眼通紅,嘴唇蒼白,像鬼一樣難看。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今天晚上回到老宅,堂上擺放着永生花簇擁的水晶棺,溫柔和藹的奶奶安靜地躺在裏面,永遠也不會醒來……
“不好意思。”
一道熟悉的聲線突然打斷她思緒。
“我可以和您換個位置嗎?”高瘦的少年微微彎腰,将自己的車票遞給這一排B座的男士看,“我到終點站,位置是12車廂6F,靠窗。”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就聽少年解釋道:“我妹妹坐在您旁邊。”
溫柚抱着書包,嘴巴驚詫地微微張開,難以置信地看着雲深和她旁邊的叔叔換了座位,利落地坐下。
“哥……”溫柚揉了揉幹澀的眼睛,“你怎麽上來了?”
雲深将椅背調至最低,懶懶地靠着,漫不經心道:“售票員說還剩兩張票,我就都買了。”
溫柚:“可是,今天是星期二,你沒課嗎?”
“請假了。”雲深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紙杯,裏頭裝了滾燙的水,擱在溫柚的小桌板上,“和你沒關系,家裏突然有點事,需要回去一趟。”
溫柚雙手籠着熱乎乎的紙杯,呆呆看着他:“你家裏出什麽事了?”
“說了你也不懂。”雲深不輕不重地睨溫柚一眼,道,“至于為什麽換位置,主要是看你這副傻樣,自己坐七個半小時的車,路上被拐賣了估計都不知道。”
溫柚被他嘲諷了一通,沒覺得受傷。她默默地點了兩下頭,心境莫名地平和了不少。
這杯開水,溫柚一口都沒喝,一直握在手心裏,讓暖意順着皮膚,緩緩滲進身體裏。
路上她依舊時不時哭,雲深存在感不高,放任她宣洩情緒。
許久後,溫柚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倚着靠背,腦袋左右亂磕,最後也不知道安放到了哪裏,睡得愈發安穩。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貼着她耳朵叫醒她。
“醒醒。”
低沉清冽的聲線,讓溫柚從夢中抽身離去時,一點也不驚慌。
“醒醒。別睡了。”
溫柚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靠着雲深的肩膀睡覺。
她臉瞬間漲紅,彈簧似的坐直了。
雲深表情淡淡的,對此反應不大。
“你看外面。”他指了指窗外。
溫柚循勢望去,只見夕陽懸于山巅,餘晖漫天,雲蒸霞蔚。
金燦燦的光芒灑落在遠處的田野和湖泊,整個世界好像被溫暖的霞光攏進了懷中,就連車廂裏也盈滿了金光,無處不是绮麗而溫柔的顏色。
溫柚望着窗外,同時也在車窗上,看到了身旁少年英俊的臉龐。
他烏黑冷淡的眼睛,似乎也被夕陽染成了金紅色。
比窗外壯麗的風景,更讓人刻骨銘心。
……
“醒醒。”
“十一點半了。”
溫柚呆呆地看着雲深的眼睛,從他烏黑的瞳仁裏看到了落地燈溫暖如同夕陽的影子。
她回過神來,擡手拍了拍額頭:“我怎麽睡了這麽久……”
“你是真行。”男人直起腰,居高臨下睨着她,眼裏含着一絲嘲諷,“不喊你一聲,你估計能穿成這樣,在客廳睡到明天天亮。”
溫柚:……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
竟然還穿着出席宴會的長裙。
溫柚丢開抱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跟在雲深身後,往卧室方向走。
走了沒幾步,她瞥見男人垂在身側、貼着膏藥的右手,忽然喊了他一句:“哥,你手感覺怎麽樣了?”
雲深已經走進起居區,聽見她聲音,慢騰騰地轉過身,散漫道:“就扭了下,能怎樣?”
聽他語氣,好像她巴不得他手斷了似的。
溫柚是真心感激他,因此對他的欠揍充耳不聞,溫聲道:“好的。如果你有什麽需要,随時叫我幫忙。”
話音落地。
雲深杵着不動,悠悠地點了下頭,似是覺得她說的話非常有道理。
片刻後。
他身子沒動,立在卧室門前,轉了轉受傷的那只手,輕輕“嘶”了聲:“這麽一說,右手好像确實動不了了。”
他倚着門框,慢條斯理地告訴她:“正準備洗澡來着。”
頓了頓,“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