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哥哥
第19章 哥哥
長久的無言, 氣氛變得愈加微妙。
溫柚安靜地吃着飯,眼睫垂下來, 像兩瓣薄薄的蝶翼。
雲深抽回思緒,露出一貫的散漫,接着她的話說道:“我來催你。”
她說沒人催她戀愛結婚。
他就說他來催。
像她的親人一樣,關心她的個人問題。
真是做哥哥做上瘾了。
溫柚緩慢地眨了一下眼,邊吃菜邊問:“你要怎麽催?”
雲深想了想,筷子在指間轉了一圈, 漫不經心道:“你喜歡什麽樣的?”
溫柚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透着幾不可查的沉悶,像夏夜被濃雲遮住的月光。
她似是思考了一會兒, 唇角牽起一抹笑,輕描淡寫道:“喜歡年紀小的。弟弟類型的。”
停頓片刻, 又問雲深:“學長幫我介紹嗎?”
雲深瞅着她,眸光如墨,涼涼地扯了扯唇:“你想得挺美的。”
溫柚心說,不是你先問我喜歡什麽樣的嗎?
這麽問, 正常人都會理解成要幫忙介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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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柚聳了聳肩:“學長身邊高質量男性比較多嘛。”
“也是。”雲深身子向後一靠,上下打量她, 道, “可惜了, 我身邊都是年紀大的, 沒有你中意的那種。”
胡說八道。
據溫柚所知, 意動科技算法實驗室裏的科學家, 平均年齡也就二十七八歲,都是傑出青年, 比溫柚小的比比皆是。
溫柚不好反駁他,只順着他的話,語重心長道:“學長,雖然和年紀大的人在一起能襯托你年輕,但你确實不小了,平常還是要多和年輕人一起玩,才不會和社會脫軌。”
雲深:……
這頓飯吃到後半程,完全沒有人說話了。
雲深比溫柚先吃完。
平常他吃完後,都會習慣性地收拾下身前那方桌面,把自己的碗筷放到廚房裏。
今天,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椅子往後一劃拉,撂下筷子就走了。
溫柚擡起頭,只瞥見他不太耐煩的側影,迅速消失在轉角處。
跟個在餐館吃完飯的大爺似的。
溫柚感覺自己應該沒惹到他。
總不至于擔心他年紀大了和社會脫軌,就戳他肺管子了吧?
估計是忽然有事,所以走得比較急。
前幾次在家裏一起吃飯,做飯的是雲深,吃完收拾的也是他,溫柚就沒派上過用場。
她倒希望雲深以後都像今天這樣,把殘局留給她收拾。
讓她稍微出點力,以後再吃白食的時候,就能稍微心安理得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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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一天半的狂風驟雨,臺風過境,天氣平息之後,雲深便離開了東港區這套房子,回金虹區去了。
之後近兩個月,溫柚再也沒見到他。
十月,夏日的餘威散去,天氣愈發涼爽。
園區內丹桂競相開放,細小嫩黃的花朵擠滿枝丫,幾乎每一陣微風中都攜着淡雅的桂香。溫柚上班路上,常摘幾束桂花帶到辦公室,代碼寫累了就捧起來聞一聞,比咖啡提神醒腦。
半個月前,溫柚升職了,自己做了組長,手下帶幾個工程師,在項目組裏擁有了不小的話語權,可以直接向技術總監彙報工作。
銀光內部,入職不滿一年就升職的,是極少數,許多眼紅的視線聚集到了溫柚身上。
月中的一天,裴總把溫柚叫到辦公室,桌上放着一張精美的請柬。
“産業交流晚宴?”溫柚翻看請柬,詫異道,“老板,您要帶我去啊?”
裴一岩點頭:“董事長,周總,我,還有你,四個人去。”
溫柚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和三位大佬一同出席。
她最近雖然升了職,但裴總之下,她之上,還有好幾位資歷和職級都很高的工程師,怎麽也不該輪到她。
裴一岩:“晚宴主辦者是ElecPlay的董事長趙培娜,EP平臺是未來《黎明之下》發布的主要平臺,所以和趙董的合作對我們公司至關重要。趙董這個人,經常上新聞,你應該對她有所了解吧?”
溫柚聞言,漸漸反應過來了。
趙培娜是IT圈少見的女話事人,近幾年一直在為女性|事業奔走,支持女性在被男性統治的行業領域綻放光彩。
不僅如此,趙培娜和溫柚,恰好是同一所藤校畢業的,算是校友。
溫柚緩緩點了兩下頭,微笑道:“老板們需要我這個女工程師在場,借此和趙董拉近距離?”
裴一岩想起從前對她的偏見,面色略微僵硬了下。
片刻後,他神色緩和,由衷地對溫柚道:“如果你實力不足,就算老板指定要你去,我也不會同意。”
離開裴總辦公室,溫柚繼續工作,一開始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一場不算正式的晚宴,大佬雲集,她去充當個陪襯,不要給公司丢臉就好。
晚間,溫柚回到家,閑着沒事幹,她拿出裴總給她的請柬,用塔羅簡單占蔔了下。
第一張牌是逆位的寶劍六,第二張牌是寶劍三,前者代表傷疤,後者代表痛苦。
溫柚很少算出這麽負面的含義,像是一種警告。
她有些擔心,又進行了第三次占蔔,終于選擇了一張比較正面的牌——
力量。
溫柚松了一口氣。這張牌代表她無需躲避,最終會化解困難。
一轉眼便來到晚宴那天。
晚宴在城郊一座私人莊園召開,溫柚和公司的幾位大佬同行,提前半個小時就入場了。
她今天穿了一條藍色法式方領長裙,頭發燙卷披散在肩,打扮得并不出格,但和平常上班時的模樣還是有很大差距,裴總他們看到她,皆露出驚豔的表情。
晚宴上,業內名流雲集,申城排名前百的軟件、游戲公司話事人幾乎都出席了,銀光算是位列前排的大公司,不需要主動應酬,就有許多人圍上來寒暄談話。
溫柚也被當成公司高管,享受着衆星捧月的待遇。
她記挂着前幾日算出的塔羅牌面,全程謹言慎行,進退有度。
老板們帶着溫柚去見了趙培娜。趙培娜對溫柚果然很親切,問了問公司的男女比例,以及她的升職經歷,溫柚此前做了充足準備,回答得從容不迫,言語間為公司說盡了好話。
就在這時,有幾名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加入了交談。
溫柚才發現,宴會還邀請了很多海外公司,趙董似乎有意帶領申城的企業拓展海外業務。
聊天語言一下子從中文切換到英文,在場的精英們幾乎都有留學經歷,能聽得懂,但口語水平參差不齊。
其中,溫柚的口語最好,聽起來就像地道的美國人。趙培娜誇了她幾句,銀光的領導們也對她刮目相看。
再往後,大佬們聊起具體的合作,溫柚就插不上嘴了。
她安靜等待在一旁,神思游蕩間,突然聽身旁兩個外國人提到在場一家公司的名字——
布萊德軟件公司。
溫柚整個人僵了僵,寒意漫上脊背,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
是她知道的那個布萊德嗎?
忍不住拿起酒杯,喝了口酸甜的氣泡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管,她漸漸平靜下來。
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溫柚籲了口氣,感覺肚子有點漲,于是道歉離席,去找洗手間。
洗手間在宴會大廳外面,出門左拐,經過一小片花園就能到。
花園很僻靜,每隔十幾米有一盞歐式路燈,燈光昏黃,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區域。
即将進入洗手間,溫柚忽然聽到右側陰暗的花境裏傳出低低的笑聲。
她夜視力不錯,匆匆一瞥,看到那兒有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瘦,西裝革履,将女人抵在梧桐樹上,似乎正在調情。
溫柚收回目光,快速步入安靜無人的洗手間。
幾分鐘後,她走出洗手間。
小徑一側,花境中暧昧的聲響仍未停止。
溫柚聽到激烈的接吻聲,女孩發出的聲音似乎有些奇怪。溫柚尴尬地提着裙擺,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大步向前。
走出了約莫十米,她倏地停下腳步。
實在無法逼自己忽視。
那個女孩聲音帶着哭腔,哭喊的分明是“不要”、“快放開我”。
四下寂靜無人,唯有風吹葉晃,宴會廳裏的熱鬧聲響仿佛離得很遠很遠。
溫柚捏了捏拳,轉身踏入草地,在一從灌木底下,摸出了兩個拳頭大小的石頭。
她快步走到那對男女附近,停在男人身後幾米開外,瞄準他的背,狠狠丢過去一塊石頭。
男人被砸中後頸,吃痛地叫了一聲。
緊接着,又一塊石頭砸中他脊骨。
男人不得不放開身前的女人,白色裙擺在暗夜中閃過,女人驚慌失措地逃離。
見女人安全了,溫柚立刻轉身,踩着高跟鞋,大步往外跑。
她全身顫抖着,臉上血色散盡,蒼白而又驚恐。
她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
迷人的藍色眼睛,蜷曲的棕發,五官深邃如雕塑,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外國男人——
諾亞·喬。
不對,現在應該叫他,諾亞·布萊德。
三十年前,因為第一任丈夫無止境的酗酒、家暴,阿萊娅和他離婚,孩子諾亞留在美國,而她來到母親的故鄉,認識了溫文爾雅的第二任丈夫溫晟。
幾年後,阿萊娅又和溫晟離婚,帶着年幼的女兒回到美國,長子諾亞也回到她身邊,和母女倆一同居住。
六年後,阿萊娅第三次結婚,嫁給了開軟件公司的富豪布萊德。
此後,小女兒被送回中國,而她的長子随她一起,住進富豪的豪宅,改姓布萊德。
溫柚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多年後,她和諾亞竟然會在這裏,以這種方式重逢。
因為時間太久遠,即便塔羅牌給出警示,她也完全沒想到這一層。
溫柚提着裙擺,倉皇地奔跑在花園中。
花園南側,一輛深灰色轎車緩緩駛入莊園。
後座上,男人百無聊賴地望着窗外,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降下車窗,就見那單薄的女孩從他窗外不遠處跑過,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緊繃,像一只受了驚的雲雀,搖搖晃晃地撲向光亮處。
終于,溫柚跑到宴會廳門前,站在明光之下,扶着柱子劇烈地喘氣。
不能讓老板們看到她這個樣子。
溫柚強行平靜下來,就着一面光可鑒人的牆,整理儀容儀表。
視線掃過光潔的手腕,她心頭猛地一跳——
手鏈沒了!
那是她碩士畢業時黎梨送的禮物,價值六位數。溫柚平常從不舍得戴,只有出席重要場合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戴幾個小時,裝裝面子。
掉在洗手間裏了嗎?還是扔石頭的時候掉在草地上了?
溫柚真希望是前者。
她靠在巨大的羅馬柱上,深吸了幾口氣,準備找個侍應生和她一起原路返回尋找手鏈。
就在這時,溫柚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陌生號碼。
溫柚心髒莫名墜了墜,接通:“喂,您好?”
電話裏傳來低沉磁性的美式英語,讓她往左邊看看。
溫柚緩緩轉過頭,就見棕發藍眼的男人站在十幾米外的小徑上,沖她微微一笑。
溫柚站着沒動,又見男人熱情地朝她揮了揮手,指間挂着一串晶瑩的鑽石手鏈。
人來人往的宴會廳就在身後,溫柚定了定神,擡腳朝他走去。
每走一步,周遭的光線就暗上一分,她的心跳也就加快一拍。
這條路并不長,但溫柚從頭走到尾,仿佛從白天走到了黑夜。
雖然離宴會廳大門很近,但這裏似乎是個視覺死角,沒有人在意,更不會有人經過。
“溫柚?”男人笑起來,白皙的臉上露出淺淺笑紋,“十幾年沒見了吧?妹妹。”
溫柚:“好久不見。”
她面色淡定,甚至能勾起一絲笑面對他:“可以把手鏈還給我嗎?”
男人微微低頭,剔透的藍眼睛上下打量她,似乎有些驚訝于她的改變,從一個可憐巴巴的女娃娃,出落成了這樣一個冷靜又美麗的女人。
他笑着問道:“剛才,是你拿石頭砸我嗎?”
溫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話還沒說完,她驀地瞥見諾亞拿手鏈的那只手,指尖沾染了一抹暗紅,似乎是血。
溫柚瞳孔倏地放大。
她剛才,把他砸出血了嗎……
所有思緒在這一刻驟止。
“呃啊……”
諾亞向前一步,擡起挂着手鏈的手,狠狠扼住了溫柚的脖頸。
他手掌寬大,如同拿捏一團棉花般緊緊掐着溫柚脖子,将她一點點從地上提了起來。
他眼中溫柔的笑意漸漸染上邪惡,笑紋扭曲起來:“年紀大了翅膀也硬了,十幾年不見,竟然敢砸哥哥?”
溫柚完全無法呼吸,雙手死死扣在諾亞手上,一邊戰栗,一邊痛苦地掙紮。
男人有力的手指還在收緊,溫柚臉漲得紫紅,感覺頸骨快要斷裂了。
這一刻,塵封在記憶裏的畫面如潮水一般湧上腦海。
她以前好像經常被這樣掐着脖子拎起來。
哥哥高興的時候,會陪她一起玩花園裏的秋千。
不高興的時候,會趁她在秋千上玩耍,一腳把她從高處踹下來。
溫柚看不出他高興不高興,因為他總是笑着的。
笑着把她按在水池裏,直到差點窒息才抓起來;笑着讓她站在客廳不動,當他的足球耙子;笑着把她關進陰暗狹窄的倉庫,直到母親報警,才假裝不經意地找到餓得昏過去的她。
“不……”溫柚好像被這只手拽回了不堪回首的童年。
“不要……”眼淚從她眼角滑落,溫柚痛苦地求饒道,“求你……哥哥……我錯了……”
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骨肉撞擊聲,諾亞臉一歪,整個人向後倒去,溫柚喉間的桎梏瞬間松開。
她懸空的雙腳跌到地上,踉跄了幾步,捂着脖子激烈地咳嗽。
緊接着,又是一聲巨響,連帶男人痛苦的哀嚎聲,一同重重砸落在地。
溫柚擡起眼,就見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身着純黑西裝,肩寬腿長,輪廓鋒利,周身透着股令人膽寒的冷冽,竟是她分外眼熟的男人。
昏暗燈光下,他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幽黑深暗,奪目的清晰。
溫柚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腦子缺氧,出現幻覺了。
諾亞身體素質不
錯,被兩拳揍到地上後,哼哼了幾聲,吐出一口血,很快又爬了起來。
還未站直,他的衣領瞬間被揪住,就如同剛才對溫柚做的那般,被人勒緊脖子拎了起來。
諾亞咬牙切齒,沖着男人臉頰一拳揮了過去:“你是什麽人?我教訓我親妹妹,關你什麽事?”
雲深躲閃不及,被諾亞凸起的指骨磕了下臉。
他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眼底漆黑無光,視線在諾亞臉上停頓了須臾,又轉向溫柚。
兩個人确實有幾分像。
諾亞不停爆着粗口,手腳并用,撕打身前的男人。
雲深嗤笑了聲,攥着諾亞領口的手向上一掄,重重撞上他下颌。
“我才是她哥。”雲深面無表情地睨着他,慢騰騰地說道,似是敬告。
須臾,他眼底閃過狠戾,突然松開手,一腳踹上諾亞腹部:“你他媽算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