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雲詞踩着點進的班, 但虞尋沒他那麽走運。他走前,虞尋在叮囑已經恢複清醒的姑姑吃藥,沒趕上那趟車。
女人恢複神志後和昨天完全是兩個人, 她聲音輕聲細語地, 好像只是剛睡醒:“你怎麽回來了, 你同學也來了?要不要吃飯,我給你們做早飯, 吃完飯再去學校。”
她看起來,壓根不記得自己昨天犯過病。
而虞尋也沒有要告訴她的意思,仿佛昨天只是普通平凡的一天, 什麽都沒有發生:“我和同學出來看電影, 看太晚, 學校關門了, 回家住一晚。”
“什麽電影?好看嗎。”
“還行,”虞尋随口扯,“槍戰片, 你不愛看。”
女人說話聲很溫柔:“喔,是要和同學多交流。”
“……”
原來她犯病後,自己是不記得的。
雲詞走之前想, 如果他沒看見的話,昨天所有的混亂、尖銳的叫聲, 就只有虞尋一個人記得了。
上午第一節 課正好是法理課。
法理課老師講課剛講兩句,停下來, 抑揚頓挫地指着後門說:“同學們, 讓我們把目光移向教室後門——”
“讓我們熱烈迎接這位不僅缺考還遲到的同學。”
虞尋半彎着腰想混過去, 幹脆站直了:“這麽熱情嗎。”
法理課老師:“還需要更熱情一點嗎?“
虞尋:“也可以。”
他進教室後又是眉眼沾着笑意的樣子, 手插在兜裏, 歪了下頭提議說:“要不,再鼓個掌?”
回應他的,是法理課老師扔出去的黑板擦。
“坐下上課,”老師說,“課間休息來我辦公室一趟,補考。”
虞尋晃到最後一排坐下。
流子趁老師不注意,彎着腰火速跨過三四排座位,坐到他邊上。
“你昨天不在?”流子問,“又玩消失,高中時候也這樣,問你又不肯說。”
“高平陽問我,我說你最近手機丢了,你到時候記得對下口供。”
流子是真擔心:“雖然不知道什麽事,但到現在都沒解決嗎。”
虞尋只“啊”了一聲,說:“算是吧。”
流子:“棘手嗎。要不,我們用點江湖手段?”
虞尋想了想,随口說:“那你找幾百個人給我。明天下午學校門口集合,用江湖手段解決下。”
流子大為震驚:“要這麽多人?你得罪誰了。”
虞尋看着他:“這麽明顯的玩笑話,你信了?”
流子:“……”
他傻逼。他居然信。
兩人聊着,察覺到法理課老師重點關注的目光,流子又閉了會兒嘴。
在他閉嘴之後,他無意間發現他虞哥的目光一直落在另一排上。
他順着虞尋的視線看過去——
是那件熟悉的外套。是那個熟悉對手。
流子盯着那件外套,沉聲說:“看來你也發現了,他穿的那件外套。”
虞尋“嗯”了下:“我的。”
流子點點頭。
是啊。
就是和你的那件一樣。
盯那麽久,肯定是想先把這筆賬默默記下。
過了會兒。
虞尋像是想起什麽,特意叮囑提醒他:“對了,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流子聽他們專業的課聽得昏昏欲睡,說:“說來聽聽。”
虞尋也有點困,避免自己趴下去,撐着手,随口說:“大學了,人該學着成熟,別動不動叫人。”
說着,他又強調,“別整天叫人對付他,下次在寝室見到他的時候禮貌點。”
這個“他”指的是誰,他倆都心知肚明。
然而這番話,在流子耳朵裏,經過一道自動翻譯程序,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是這樣的:大學了,做事不能太明目張膽,現在不比高中的時候,要更成熟,方式方法也該相應升級,比如叫人這種就太明顯。以後要做到表面不露聲色,在背地裏偷偷下手,能玩暗的就打死不玩明的。
“……”流子點頭,認真地說:“我懂了。”
流子又勉強自己在他們教室坐了十分鐘,實在聽不下去,打算從後門溜走之際,他虞哥又撐着下颚,似乎很不經意地曲指敲了下桌面:“等下。”
正要起身的流子:“?”
虞尋:“問個問題。”
虞尋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下,聲音壓得很低:“如果,有個人不小心坦白了自己喜歡一個人的半個理由——會不會太明顯,對方是不是很容易發現。”
流子很費勁地理解了一下這句話:“那要看什麽理由吧。”
虞尋:“見義勇為。”
流子脫口而出:“?什麽狗屎理由?這麽瞎,發現個毛。”
虞尋敲桌面的手停住。
他“嗯”了聲說:“你可以走了。”
流子是不太想走了,他對虞尋為什麽會問出這種奇怪的問題感到好奇,正打算坐下來好好聊聊。
虞尋熟練地轉移話題:“你筆記抄了嗎。”
流子:“?”
虞尋:“你來都來了,不順便幫我抄個筆記?”
“……”
流子:“我,沒有。”
虞尋又說:“沒抄就算了,給我帶本子、教材、和筆了麽。”
流子:“……”
虞尋擺了下手:“算了,下次的。下次記住。”
流子:“……”
-
yx:[借支筆。]
yx:[沒帶]
雲詞課間休息的時候才掏出手機,他看到黑色頭像課上給他發的兩條,再擡頭,虞尋已經被法理課老師帶走補考去了。
反正人都走了。問法理課老師借筆去吧。
于是他忽略這兩條消息,往下滑,後面是李言的。
李言發來的一句話很觸目驚心,很震撼:[你幹嘛買和虞尋一樣的衣服?]
yc:[?]
李言:[你今天一大早去上課不是穿了一件和虞尋一模一樣的外套?]
李言:[我的消息難道有錯嗎。]
李言:[我插在流子群裏的卧底告訴我的。]
李言:[應該不會有錯吧,我都看到截圖了,流子恨你恨得牙癢癢,覺得你在玩一種很新的肮髒戰術。]
yc:[……]
雲詞對這個充滿流言和紛争的世界無語了。
他低着頭打字,想解釋:[我沒買一樣的衣服,我穿的他……]
穿的他的。
……
操。更奇怪。
他最後把打出來的這行字一個一個全删了,覺得相比解釋,還是認下比較好,于是回他:[對,我肮髒。]
李言表示牛逼:[你倆的戰火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又升級了。]
李言:[不得不說你的新戰術,也很新穎。]
“……”
雲詞眼不見為淨,直接退出了微信。
他随手點開新聞頭條刷新聞,思緒卻因為這件外套發散,沒辦法集中在網頁上。
他早上趕着上課,一路上飛奔回校,沒顧得上管外套不外套的,現在靜下來、看着外套袖口後知後覺發現虞尋的外套很寬大。
袖口略長一點,遮住他半個手掌。
布料有點滑,尼龍面料,硬的。
似乎剛洗過不久。
因為洗衣粉的味道很清晰地飄上來,裹着他。
……
而且這件外套,他以前穿過。
感受到這些細節後,雲詞感覺渾身開始別扭了起來。
-
這天下午沒課。
雲詞和李言去食堂吃過飯後,回寝室發現虞尋今天沒去打工,正在寝室補作業。
見到虞尋,他推開寝室門的動作頓了下。
虞尋也擡起頭,看他和他沒穿在身上、而是拎在手裏的那件外套:“怎麽不穿?”
雲詞心說太別扭就脫下來了:“有點熱。”
虞尋:“快入冬了,今天降溫。”
凍得哆嗦的雲詞:“……剛跑完步。熱。”
虞尋“哦”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雲詞強忍着寒意,站在開了空調的寝室門口緩了幾秒。
他感覺見到虞尋後,這件外套,即使不穿,拿在手裏也開始別扭起來,于是幹脆遞給他:“還你。”
“用不着了,”他說,“我行李箱裏有衣服。”
虞尋放下筆,準備去接。
在接到衣服前一秒,雲詞又想起來個事,遞出去的衣服停在半路:“我洗過再還你。”
他畢竟穿過了。
就這樣還給人不太好。
結果就在他想把衣服拿回去的時候,虞尋卻摁住了他的手。
對方炙熱的掌心壓在他手上,說:“不用。”
寝室裏其實很嘈雜。這天羅四方也沒課,充斥着他打游戲時連麥、瘋狂敲鍵盤的聲音。
虞尋的聲音仿佛排開了所有其他聲音:“我不介意你穿過。”
“……”
雲詞又麻了一下。
就像在虞尋家門口,聽見那阿姨說話時一樣麻。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雲詞像被燙到似地抽回手,然後冷着臉強裝鎮定說:“也是。”
“外套而已,”他說,“沒那麽講究。”
“……”
話音落下後,兩個人之間又莫名安靜了會兒。
雲詞剛胡扯自己去跑步了,于是又硬着頭皮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來,虞尋補完作業,正被羅四方拉着上分。
羅四方喊着:“哥,你今天就是我親哥。”
“幹他,瞄準,對對對!”
“要不是我今天狀态不好,我也早就爆了他的頭了。”
“……”
虞尋坐在羅四方那臺電腦前,身上穿着他剛才還給他的那件外套。寬大的外套在他身上敞着,漫不經心地敲着鍵盤。
雲詞關上門,擦頭發的毛巾挂在脖頸間。
坐在長桌另一頭,打算寫課後作業。
剛翻開課本,羅四方喊他:“詞哥,玩麽。”
雲詞:“不玩,備考。”
羅四方以為自己又要聽見熟悉又離譜的“備戰四六級”。
雲詞扯了個還是很離譜的理由:“備戰期末考。”
羅四方:“…………”
羅四方切入主題:“那你不玩的話賬號借我用用?這個賽季太可怕了,我這段位打得太難受,想玩個小號炸魚。”
雲詞對借號這種事情無所謂:“可以。”
“但我不記得賬號,”他捏着筆說,“你最好換個人借。”
他話剛說完。
虞尋在鍵盤上熟練地敲幾下,然後說:“登上了。”
羅四方:“登上什麽?”
虞尋:“他的號。”
雲詞:“……”
他忍了又忍,捏着筆的手都有點疼,最後還是沒忍住,從齒縫裏擠出一句:“……就因為當初在網吧打PK,這串亂碼你記到現在?”
換做是以前,雲詞絕對不會說這句。
但是這段時間,尤其是昨晚。
他和虞尋之間似乎撕開了一道口,一道很奇妙的口子。
有些不能好好說的話,漸漸也不是那麽難以啓齒了。
電腦熒光照在虞尋臉上,他眼底有光影在流轉。
然而虞尋說:“是。”
下一秒,他又說,“但也不算是。”
是,又不算是。
那到底算不算。
雲詞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回答搞得有點懵。
虞尋握着鼠标,剛點擊完登錄,那串亂碼顯示在游戲主頁上,邊上有一行小字[歡迎玩家登錄游戲]。
他看着這串ID,記憶回到幾年前。
高一期末。雲詞報警之後的假期,西高安排了部分課程。
回憶裏很多紛雜的聲音不斷湧出來。
一句句話,像無數只死死禁锢着他的手。
——“他突然回來,你姑姑病情加重了。”
——“這種情況,建議住院一段時間。”
——“至于他,警察沒辦法,我作為一名醫生,也想不到任何能幫助你們的方法,你盡量不要一個人外出,也別住家裏,跟老師商量商量住校吧。”
然後是姑姑的尖叫聲。
持續的,不斷的,尖叫。
女人在地上,拉扯自己的頭發,哪怕嗓子啞了也不停尖叫,直到從喉嚨裏溢出來不太像人的,粗啞的“啊”聲。
那段時間,他放學後一直去網吧。
校外那家黑網吧。
網吧裏很多西高的學生,以前七班和一班也在這掐過架。
但他自己去的時候,網吧沒什麽“熱鬧”。
流子雖然晚上偶爾跟着一起,但熬不了太晚,十二點後,黑網吧裏幾乎就剩下他,和三兩個來網吧包夜的無業游民。
他叫了一桶面,一瓶水,坐在角落裏。
“同學,你的面和水,”網管拿着東西過來給他,“熱水在外面,自己接。”
時間很晚了,網管頹廢地打着哈欠,只是離開前,感到意外地掃了好幾眼這學生的屏幕:“你居然在看數學公開課,你竟然不是不愛學習整天翹課思想有問題半只腳踏出校門随時有可能會辍學的網瘾少年啊——?”
“挺累的吧,”虞尋看了他一眼,“一口氣說那麽長。”
網管:“是有點。”
說完,網管出去了。
過幾分鐘,網管又進來了。只是這次還帶着個人。
“這臺機子比較好,”網管給新來的客人開機,“你坐這吧,坐他對面。”最後緊跟着的後綴是一句,“同學。”
過十二點了。
居然還有學生會來網吧上網。
虞尋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落在對面的人身上。
趁着嚴躍睡着,半夜偷偷溜出來的雲詞頭發有點淩亂,身上也沒穿校服,穿了件簡單的白色衣服,冷着臉,站那兒有點居高臨下地回視他。
“看什麽,”雲詞站着說,“很意外嗎。”
虞尋挑了下眉:“挺意外的。”
頂着冷臉的雲詞又說:“——就你能半夜不睡覺來網吧練游戲技巧?”
他看着虞尋,簡直要發出一聲冷哼。
“從今天開始,”少年人極其幼稚,又鋒芒無限,開了機子說,“你練到幾點,我就練到幾點。別想偷練,上號單挑。”
虞尋擡手把電腦上的網課頁面關了。
網吧原本壞了的一個頂燈閃爍幾下,電路恢複暢通,整間昏暗的黑網吧裏亮堂了一點。
他看着對面那片白色身影,還有視線縫隙間看見的,少年握着鼠标的那只手。
半晌。
他歪着頭笑了下:“……上網吧偷練都被你發現了。行啊,來單挑。”
作者有話說:
寫懵算錯季節了改一下(ps假期補課純私設,問了下朋友現在好像雙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