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次日早上。
這天早上有跑操, 按學校規定,每年冬季一周一次。
高平陽以身作則,大清早也出現在了操場。
雲詞整隊的時候, 想拿手機看下時間, 看到兩條未讀消息。
yx:[起晚了。]
yx:[可能不去了, 幫我點個到。]
雲詞在寒風中,打字速度都變快了。
yc:[你覺得]
yc:[高平陽分不清誰是誰?]
隔了會兒, 虞尋回複。
yx:[當然不覺得,怕你又被表白吓跑,所以只是想随便找個話題跟你聊天。]
“……”
雲詞看着“表白”兩個字, 收起手機不再回複, 他冷着臉整隊。這幫大學生問題層出不窮:“班長, 要脫外套跑嗎。”
還有人:“班長, 衣服脫了放哪兒?”
“愛脫不脫,随便放哪兒,”他說, “凍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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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場上全是各個專業,不同班級的人,藝術系的很醒目, 五顏六色的頭發,聲樂系也不逞多讓, 一眼望去不分男女,全是長發, 劉聲的短發在裏面顯得尤為清爽, 他小跑過來招呼道:“你整隊呢, 我先過去了。”
混亂中, 高平陽開始點名:“虞尋, 虞尋——虞尋來沒來?”
他們班同學面面相觑。
大學不比高中,大家下了課之後就少有聯系了,同學間彼此知之甚少,包括班長的去向問題也是一問三不知。
這時,另一個班班長的聲音有點不情願地響起:
“他感冒。”
高平陽轉向雲詞:“身體不适?”
雲詞:“啊。”
高平陽:“發熱嗎,多少度,影不影響等會兒上課?”
随便幫他扯一下已經很給面子了,問這麽詳細。
雲詞別過臉,木木地說:“四十度,快燒死了。”
高平陽把本來已經記上的名字和“曠操”二字劃掉,在名字後面修正,改成了“病假”,:“這麽嚴重?那讓他好好休息。”
然而跑操後半程,“生着病”的那位來了。
他沿着跑道外沿,一路跑着插進隊列裏,然後又被高平陽從隊伍裏揪了出去:“——你出來。”
虞尋剛想說“起晚遲到了”,就聽高平陽問他:“發燒還來跑步?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注意嗎。”
“……發燒?”
“你不是燒到四十度,”高平陽說,“雲詞說的。”
二班正好從兩人身側跑過。
雲詞帶隊跑在最前面,已經跑了兩圈。
虞尋立馬反應過來:“哦,發燒,但我比較堅強。”
“聽說運動有助恢複,”他不顧高平陽的反應,穿進人群裏跟着二班一起跑步去了,“……我跑兩圈恢複一下。”
高平陽拉都拉不住:“你——哎——那你不舒服了自己退下來!聽見沒有!”
虞尋壓根沒聽,因為他穿進隊伍裏之後就直接往前跑,和最前面那個人并肩去了。
看見邊上的人,雲詞表情裂了一點:“你跑進來幹什麽。”
“你們班在前面,”他又說,“這我們班。”
虞尋察覺到高平陽在邊上觀察他,裝模作樣單手握拳咳了幾下,然後說:“沒走錯,我要跟的就是你們班。”
雲詞:“……”
虞尋還在繼續咳,邊咳邊說:“畢竟身體不舒服,跑不了太快,一班在你們前面,我四十度的病軀趕不上。”
虞尋說着,同時還在看他。
在和虞尋視線相交的時候,雲詞擡手拽了一下衣服前面的拉鏈,把拉鏈拉了上去,遮住了半張臉。
小明的爺爺活了一百歲。
他就不該多管閑事。
虞尋無視了他的動作,追着他的視線問:“你幫我請假了?”
雲詞:“……”
把衣領拽起來之後,他聲音有點發悶,“早上沒睡醒,腦子抽了。”
“……”
-
跑操一周只有一天,第二天可以起得晚一點。
雲詞照常按掉鬧鈴起床,鬧鈴上不僅顯示時間,還顯示日期,12.30這個日子醒目地挂在屏幕中央。
他對着這幾個數字看了很久。
然後他翻開日歷,日歷上,被用戶特別标注出來的特殊日期都是紅色,整頁日歷上,只有12.31這天被标稱了紅色。
他又看了會兒,然後關閉日歷頁面,一切如常地起床洗漱。
-
中午,南大食堂。
元旦臨近,整個南大都充滿了節日氛圍,商業街和中央大道張燈結彩。整個校區已經被布置成滿目的紅色,都快趕上過年了。
節日氣息一路從校區蔓延進食堂。
食堂打飯區,頂上都挂着“元旦快樂”的宣傳語。
雲詞上完課,從教學樓踏出來,路過一條挂着紅色裝飾物的樹蔭路。
李言在手機裏催:[下課沒,今天食堂的炸雞腿限量供應,一人一份,想多領都不行,媽的,夢回西高。]
李言:[再不來可就沒了,我是不會把我的雞腿給你吃的。]
李言:[速度。]
但李言催半天,雲詞很晚才到。
他到的時候,李言正在調侃他:“到現在還不來——以前我表舅在西高的時候曾經熱衷于搶雞腿,但現在大學了,他可能成熟了。”
周文宇:“還有一種可能,他沒有對手了。”
“……”
“哐”地一聲。
雲詞出現在他身後,把飯盤擱在桌上。
但出乎意料的,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坐下吃飯。
李言心說這時候不給他個腦瓜崩,還怪不适應的。
過了會兒,他試探着說:“你今天,挺沉默的。”
雲詞:“有嗎。”
李言:“有啊。你都沒揍我。”
“……”
雲詞反應還是淡淡,“你就這麽想找揍。”
周文宇轉了話題:“那個,馬上元旦了,你們想好怎麽跨年了嗎?”
話音剛落。
氣氛無意間變得更沉默了,雲詞直接端起餐盤,說了句“我吃完先走了”。
周文宇:“啊?你明明沒怎麽吃啊?”
這下李言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緘默了幾秒:“我給忘了,馬上元旦,這人不過節。”
周文宇追問:“不過節是什麽意思。”
李言:“我也不知道具體怎麽回事,問他也沒說過,總之好像是個什麽特別的日子,他從來不過。以前在西高的時候,元旦我們約着出去玩,沒人能叫得動他,包括虞尋。”
李言補充:“有次連虞尋都上過陣,還叫不動,你品品這嚴重性。”
周文宇:“……那是很嚴重了。”
雲詞不知道這兩人私下議論什麽,他也沒回寝室,潛意識想回避所有熱鬧的,有聲音的,有人的地方,最後去了自習室。
南大自習室裏,除了幾排書架之外,其他都是書桌和椅子,一排一排的,坐了不少人,但依舊安靜得像沒人一樣。
只有翻書聲,和水筆在紙面上摩擦的聲音。
他剛在角落位置上坐下,手機很輕地震了下。
yx:[/照片。]
依舊是張自拍。在寝室,握着筆寫作業。
不知道為什麽,雲詞一眼就看出這張照片的意思不止是報備,更多的是想問他在哪兒,怎麽沒回寝室。
雲詞沒回。
他擡手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608寝室裏。
虞尋手指叩在桌面上,等半天,遲遲沒等到消息。
流子正坐在他對面滔滔不絕講自己的元旦計劃:“我不打算回家了,元旦假期工的工資比平時高很多,這波錢我肯定要賺。”
“你怎麽說?”
“或者我們要不要一起幹票大的。”
“擺個攤,賣點什麽小煙花之類的東西,肯定能掙不少,這買賣比泡面劃算多了,”流子琢磨着說,“我在校外賣,不犯規吧。”
虞尋心不在焉回他:“你戴個口罩,有人來抓就扭頭跑,誰知道你是校友。”
流子:“……”
流子:“悟了。”
談話間,手機震了下。
虞尋幾乎在震動的同時點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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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子眼神敏銳,順勢看見,問:“常搜?你搜這個幹嘛?”
虞尋擡手熄了屏。
流子:“你是不是早就在想我們元旦幹票大的,不知道賣什麽,在調查市場——”
虞尋随口打斷他:“你剛說要賣什麽。”
流子:“煙花。仙女棒。”
虞尋成功轉移話題:“挺好。”
流子:“是吧,我也覺得不錯。”
虞尋:“嗯,到時候被抓記得跑快點。”
“……”
流子後面說了些什麽宏圖大業,虞尋基本上沒聽清,他想到剛才那個頁面,幾年前他也搜索過。一模一樣的句子,但互聯網發展幾年,當初的回答和現在的有所不同了,新增了不少活動。
只是他憶起高中的某個片段,心說雲詞好像不過元旦。
他回過神,正好聽見流子在問:“你元旦怎麽過?”
虞尋沒說自己,突然提起另一件事:“你記得高二那年,元旦的時候嗎。”
高二。元旦。
關鍵詞極其明确。
流子說:“我他媽當然記得,那年元旦全西高誰不記得,你約姓雲的去籃球館打球跨年,要跟他比賽評選一個什麽‘2021西高籃球王’,還要從全方位各方面做個2021你倆的賽況總結,結果姓雲的根本不理你。”
雖然這種活動,不被搭理也算正常。
但流子無腦站自己兄弟:活動雖然确實匪夷所思了點,但你不出面就是你不給面子了。
虞尋心說他不止沒理。
甚至整個元旦期間,連他們班的人都聯系不上他。
那年高二冬天,他把雲詞堵在他們班級後門:“比不比?”
雲詞沒有嘲諷這個籃球王活動,也沒有說任何他意料之中的話,他神色比平時更冷,眉眼間全是躁意:“讓開。”
“我不想說第二次,”他至今都記得,雲詞擡眼的時候,眼神晦暗,很罕見地語氣這麽沖過,“還是打一架你才學得會怎麽滾?”
……
“你突然說這個幹什麽。”流子問。
虞尋捏了下手,若有所思說:“沒什麽,就是正好想到。”
流子差不多該走了,他起身往外走,心說也是。
元旦這種節日,回憶起曾經被拒絕的過往,多年的舊恨都在今天再度浮現,很合理。
雲詞直到快熄燈才回寝室。
其他人基本都已經上床了,劉聲在底下練一個新買的小樂器,五十塊錢的拇指琴都能被他彈出五百的效果。
彭意遠今天正式被拒絕,裹着被子在床上默默心碎。
王壯倒是挺開心的,熄燈後,他還在為即将到來的假期感到快樂,他睡前說了句:“元旦放假,迎接新的一年。朋友們,元旦快樂。”
其他人回應了下,只有雲詞沒說話。
在這種節日氣氛的烘托下,雲詞縮在被子裏,垂着眼,又在一片漆黑的環境裏翻開早上的日歷。
他就一直這樣看着。
一直看到手機最上端,顯示的當前時間跳成零點,日期正式翻過去,來到了31號。
12/31,00:01。
新的一年即将開始了,這是新的一年之前的,最後一天。
所有人歡呼期待迎接新一年、迎接未來的日子。
雲詞後半夜才睡着,他在這天晚上做了個夢。
這個夢以尖銳的聲音開始。
畫面起初是一片黑,眩暈般的黑色,尖銳的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起來,是警鳴。但在夢裏,警鳴聲和平日聽見的不一樣,尖細,詭異。
還有類似爆炸聲一樣的聲音。聲音頓時變得更加混亂。
黑色畫面逐漸有了一點顏色。
紅色,鮮血一樣的紅。
好像全世界都在流血,目光所及之處全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紅色。
他在夢裏想叫喊,但喉嚨被什麽強行扼住,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只有一片地方和周圍顏色不同,準确的說,那是個人。長頭發的女人。
女人身上散發着白光。
然後他聽見曾經熟悉的,只存在于記憶深處的女人的聲音:“小詞。”
“別怕,媽媽在。”
“你不能睡。”
“你要醒着,別閉上眼。”
“……”
白光逐漸消失,最後那抹顏色也被猩紅吞噬。女人的聲音消失前,虛弱得幾乎很難完整說完最後一句話。
“我們小詞,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呢,媽媽可能看不到了。”
夢到這裏倉皇結束。
雲詞渾身冒着冷汗醒過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神渙散無法聚焦,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裏還是在寝室。
十分鐘後,宿舍走廊盡頭。
半夜樓道裏沒有人,整層樓都異常安靜。
雲詞坐在臺階上,捏着手機點進日歷,特殊日期邊上有标注,顯示的是兩個字。
“忌日”。
時間的流逝變得很遲緩,有某一瞬間,他幾乎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直到一個聲音把他拽出來。
是一聲響指。
“喂。”
虞尋單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剛打完響指還沒收回去。身上穿着套很薄的居家服,樓道裏有陣風鑽過,他站着俯下身:“坐這幹什麽。”
雲詞把手機屏幕翻過去,樓道裏唯一一點熒光滅了。
“你出來幹什麽。”他反問。
虞尋直起身:“哦,你吵醒我了。”
“…………”
雲詞短暫地,思緒從日期和剛才那個夢裏抽離一會兒,他語氣沒什麽波瀾地說:“我下床的時候沒什麽動靜。”
虞尋:“我這個人,淺眠。”
說着,虞尋又走上臺階幾步,在他那一層下方停下:“挪個位兒?”
“?”
“被吵醒很難再入睡,随便坐會兒。”
雲詞:“哪兒都能坐。”
虞尋:“不太一樣,坐你下面的位置不就矮你一頭了。至于往上坐,以前也就算了,但介于現在我在追你,比你高一頭也不合适,只好坐一起了。”
曾經的死對頭效應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雲詞沒話說了。
兩個人安靜了有一段時間。
虞尋沒有主動問他為什麽這麽晚不睡覺,在這坐着,他也沒有主動開口解釋。樓道附近的感應燈因為剛才兩人的動靜短暫亮了一會兒,又忽閃忽閃地滅了。
黑暗像一種保護色,隐匿了情緒。
雲詞坐着緩了會兒。
等過了會兒,情緒緩和,已經可以說點什麽了。
虞尋似乎很擅長捕捉這種微妙的氛圍變化,他适時地開口:“這麽晚不睡。”
雲詞以為自己不會想說。
半晌,他說:“做了個夢。”
他居然會回答。
尤其是對着這個自己曾經以為,一輩子也不可能和解的人。
從知道他暗戀自己,又死纏着要追自己之後,某些防線好像總是一步步被攻破。
虞尋的聲音依舊漫不經心的:“什麽夢。”
這次雲詞沒有再回答。
虞尋也沒有繼續追問。
他手伸進衣服口袋,把手機掏出來,樓道裏又隐約有了一點屏幕熒光:“睡不着了,閑着也是閑着。”
他低下頭,單手打字,在頁面上搜着什麽東西。
再擡起頭的時候,聲音散漫又困倦地問他:“……要聽童話故事嗎?”
“?”
是一句雲詞難以預料的問句。
手機熒光照在虞尋臉上,照得他眉眼尤為绮麗。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寫着:睡前故事精選,哄對象睡覺篇,第一篇,“小貓找朋友”,第二篇“小狐貍買糖”。”
“聽了更容易睡着,”虞尋說,“要聽哪個?”
“……”
雲詞怔了下。
估計是哪扇窗沒關,時不時有陣風吹進來,貫徹樓道。
風從背後吹着,吹起了他的衣服下擺。
虞尋掃了眼,最後說:“第二篇吧,我現在開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