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時梨默默将病歷放進抽屜,蜷縮着,在被子裏合了眼。
醒來已是午飯時間,陳盞站在茶幾前忙碌着,見她坐起來,放下手中的東西“中午吃湯圓?”
時梨點頭答應,從床上下來,裹上毛絨外衣,慢慢走到茶幾旁邊。
“你睡了好久,”陳盞坐下,看着對面的人“我回來你已經睡着了,身體不舒服?”
時梨盯着桌面搖了搖頭“沒有,只是有點困。”
“我希望自己能睡個好覺。”她有些苦地勾了勾嘴角,沒再言語。
回南天,這時候的蘇城冰冷而潮濕。
空氣裏氤氲濕氣,一呼一吸地劃入胸腔,凍得人鼻頭快要沒知覺。
冷空氣進入身體,四處發散,濕濕冷冷地,似乎要透到骨子裏,一并将血液也凝固。
時梨突然問了一句“陳盞,你會活下去的對麽?”
對面的人手中動作一頓,茫然地擡頭“是啊,你怎麽了?”
她搖頭,笑道“沒什麽,希望你可以去遍自己想去的地方。”時梨顫巍巍地喝了口湯“我來這前,還一直想着高考完去旅游。”
陳盞還想說些什麽,卻也害怕不小心戳到時梨痛處,默默給她又舀了幾個湯圓。
黑芝麻餡的湯圓,将皮咬破,沒一會芝麻流心便盈滿一勺,時梨小口吃掉,覺得很甜,過了頭。
-
Advertisement
過完初一,醫院的年似乎也就到頭。
許醫生最近查房很勤,但眉頭總是有些皺。
陳盞倒是覺得身體比先前好些,竟也開始期盼窗外梨花盛開。
似乎一切都在往前走。
不過一點有些奇怪--時梨。
他發現時梨不太對勁,先前的她每天頂多看看書,散散步。現在卻每天在床上不知道寫什麽,而且離開病房的次數多起來,熬中藥的頻率也多起來。
問她,她只是笑着搖頭,說近來有些貪睡,喝點中藥調理。
病房的氛圍變了。
似乎是回南天濕冷的原因吧,陳盞總覺得這很冷。
日子越過越少,二月也快要到頭。
春天潮濕,瓷磚鋪的牆面近來滴滴答答地淌水,水珠依附在上面,一直滑到牆角,天花板長出了小黑點,鼓起幾個泡。
連洗手臺都長出許多青苔,窗臺外的綠意鑽着窗戶縫蔓延到病房裏。
空氣潮濕,很悶,有一股要發黴的味道,混合着時梨日夜不斷的中藥味,雨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停了。
偶然一日晚飯後,天一如往常,陰沉沉的。
時梨坐在床上看窗外的梨花花苞,有些出神“去散步嗎?”
她沒回頭,看不到他在做什麽。
耳畔有雨聲,也有中藥冒泡的聲音,窸窸窣窣地有什麽東西在響。
大概幾十秒,對方回應了,聽聲音,離她有些遠,“走吧。”
陳盞站在病房門口,病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沖鋒衣,脖子上松松垮垮地套着圍巾,手上還拿着一條。
“穿多點衣服,外面冷。”他扶着牆壁換鞋,一把黑色的大傘挨着門框。
“好。”時梨聲音很輕,掀起被子下床,從衣櫃裏面拿出來一件白色的長款大衣,動作有些笨拙地套在身上。
關掉煮中藥的電源,随後她走到門口換鞋,陳盞就這麽拿着傘和圍巾等着她。
房間光線很暗,這時候還沒有開燈,時梨也不太喜歡開燈,徬晚總是暗暗的,她說這樣很舒服。
她的桌子上放着形狀不太規則的玻璃杯,坑坑窪窪的杯壁聚集光線,像攪和在一起的水彩顏料,濃郁得流都流不動。
時梨換好鞋子站起來,沒太注意,鼻尖差點蹭到陳盞的衣服。
他将手裏的圍巾展開,挂到她的脖子上,一圈一圈地繞起來,“小心着涼。”
時梨就這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他給自己圍圍巾,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概繞了有兩三圈,陳盞有稍稍把圍巾拉開一點,不至于太勒,“好了。”
拿起那把黑色的大傘,兩人并肩走出病房,經過護士站打了報告便坐電梯下樓。
地板上都是濕答答的黑色腳印,一樓門口還吹進來幾片樹葉。
陳盞在門口将傘打開,伸到滴着水的屋檐下,站在臺階上向她伸出手“走吧。”
時梨走過去,沒有淋到一滴雨。
他們沿着小道走,繞圈式的圍着住院部。
路面有一層薄薄的積水,路燈的光被分成碎片投到地面上,雨點落進其中一個水窪,燈光被濺起,于無聲中為發黴的世界放了一場小小的煙花。
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耳畔是風聲雨聲,是車輪碾過水窪,是雨點打了枝桠。
時梨踩到一個小小的水窪,水花輕輕和陳盞的白鞋交換一個擁抱。
燈光隔着傘面,隐約朦胧,握着傘柄的手鍍上一層淺色的光,雨沿着傘骨滑下來,再落到地上。
“梨花快開了。”她仰頭看着那棵梨樹,上面有許多花苞。
“是啊,”陳盞随她的視線看去,感嘆了一聲“真好。”
“已經好久了。”時梨呵了一口氣,在雨中顯着淺白色。
他回頭看她,“什麽?”
“一場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