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的媽媽

你的媽媽

安子墨被周瓊的話刺痛,垂下了高昂的頭。

“消除報應的最好方式就是贖罪。”她似乎有些累了,說話開始喘。她抓緊被子的一角用力的笑了,“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在求你,以………以一個後悔母親最後一段時間的身份來求你。”

安子墨有些心軟,“你應該知道你說的這些話都是多此一舉。”

“是楓得知我搶救的消息,怕我見不到安辰深最後一面,才帶着他來見我的。我并不想打擾你們,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笑容。他只對你笑過。”周瓊輕輕的嘆了口氣,“楓雖然看着不近人情,但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會保護好你們的,在我死後。”

善良?安子墨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就那個天天橫眉冷眼的沒有一點感情的黑衣人也叫善良?果然有錢人對待道德的标準普遍都很低!

那天晚上,安子墨在醫院看見了安辰深,和他一起的還有楓。見到安子墨時安辰深激動的差點哭出來,他死死的拽着安子墨的手,生怕他跑掉。

他安慰着安辰深承諾第二天帶他回家卻被楓阻止。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個身手不凡藐視一切的冷酷保镖居然在人滿為患的醫院走廊上對着安子墨雙膝下跪。如果不是他被楓突然的舉動吓傻了,就他這個有仇必報的性格高低都要刁難他一番。

他居然求安子墨晚些天回去,江市那邊的工作他會搞定,貓也會安排人去喂,只要他和安辰深留下來。

“為什麽?”

楓的拳頭一直都未曾松開過,他的下颌線一直是緊繃的,“因為周總……”

他為了周瓊不惜和自己讨厭的人屈膝,應該是讨厭的人,至少,他肯定不喜歡安子墨。

安子墨履行承諾,每天都會帶着安辰深去醫院陪周瓊,楓則在一邊默默的照顧着她,甚至比專業的護工還要細心幾分。許是有求于安子墨,他對安子墨的态度也從以前的不屑變成了以禮相待。雖然離熱情還差的遠,但也足以讓安子墨得瑟一陣了。

畢竟看着他沒日沒夜的守在周瓊的床邊悉心伺候着,臉上的疲勞一眼就能看出來,甚至連英俊的臉上都開始長出了邋遢的胡渣。他肯定沒有照過鏡子,他眼裏除了周瓊就沒有別人。

周瓊的狀态不容樂觀,兩天前她還和安子墨講故事,兩天後她就只剩下呼吸機裏微弱的氧氣和無力睜開的雙眼。幾天沒合眼的楓日漸消瘦,眼神頹廢到沒有一點生機。他一直握着周瓊的手,只要感受到她一點動靜就會貼在她的耳邊詢問她需要什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像是孝順的兒子一樣寸步不離。而安辰深只是每天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周瓊。不說話,也不移開目光。

直到周瓊躺下的第7天,楓感覺到自己手心握着的手越來越冰,微弱起伏的心電圖茍延殘喘的劃成了一條直線。這種感覺安子墨明白,陳欣在人間最後一天也是這般寂靜無聲。

那天,醫院的醫護人員忙前忙後的進進出出,病房的嘈雜好似都影響不了一直握着周瓊手不放的楓,他變得和安辰深一樣冷靜,只是呆呆地坐着。

那天,安子墨看到了富商薛強和他的一衆老婆還有子子孫孫,她們聒噪的吊唁聲擠滿了整間病房,她們凄慘的哭喊卻沒有掉一滴淚。

安子墨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了,他領着安辰深去醫院的天臺透透氣。他真希望此刻自己的口袋裏能有一包煙。

“哥哥………”

安子墨疑惑的偏過頭,安辰深淚眼濕濕的望着遠方的山脊,一雙手在胸前緊握成拳。他的雙手輕輕搭在安辰深的肩上,安辰深轉過身面對着他,“傻子……你怎麽了?”

安辰深吸了吸鼻子,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浸濕成一片,擡眼時藍色的眼眸閃着光,他咬着下嘴唇,艱難開口,“她……她是不是也累了?”

安子墨的鼻子湧起一陣酸意,他輕輕的拍了拍安辰深的肩膀點點頭,“是的……她……她和機器人姐姐一樣先去另外的世界。”

“哥哥……”安辰深把拳頭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這裏好痛……非常非常的痛……她們一哭我就更痛……”

“我知道……”安子墨一把把他摟進懷裏,“我知道……傻子,我會好好照顧你,代替她好好照顧你。”

“她沒有打過我,也沒有罵過我。她每次看到我都會哭,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不認識她,哥哥,我是不是也把她忘了?”

“沒有,傻子……你沒有忘了她,你從現在開始記住她。”安子墨松開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她是你媽媽,你真正的媽媽!”

安辰深的眼睛瞪住了,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劃過。他搖搖頭,“我不認識她,他對我很好,我還是不認識她………”

看着安辰深迷茫又傷心的模樣,安子墨想到了周瓊臨死前都未曾聽見安辰深親口叫她一句“媽媽。”

他在孤兒院叫過很多媽媽,護工,院長,食堂阿姨,甚至是他見過的所有女性,他都叫媽媽。卻唯獨真正的媽媽他沒有叫。

直到今天之前他都覺得周瓊并不值得同情,至少對于安辰深來說,她不值得。但看到她再也沒有呼吸時安子墨好像又開始同情她了。她這一生什麽都有,可臨死前還是留下了遺憾,這個遺憾就是安辰深。

她恨侮辱她的人,她能殺之洩憤。甚至是連帶着痛恨所有的男人,她開男性會所,讓他們也體會被人玩弄的滋味。

但她想愛的人卻不認識她,不理她,哪怕是在她生命的最後時間裏,這份追悔莫及的愛還是沒能就此補償回來。

周瓊葬禮的那天,安子墨看見了趙冰冰。看得出來,她很敬重周瓊,那雙腫了兩倍的眼睛至少比那些聒噪哀嚎的富太太們要真誠。她們連續哭喊了3天臉上精致的妝容都未曾花過。

她和頹廢到近乎快認不出的楓站在一起,因為是員工,她們在最後一排。葬禮結束時一群人如釋重負,就連身為丈夫的薛強也是如此。他們離開時就像是要跳了起來,有種加班加點終于熬到下班的輕快狀态。唯一留下來的只有趙冰冰和楓,至于他自己為什麽沒走,應該是怕楓會拿槍威脅他回來。受傷的老虎最兇猛,他還是自覺點為好。

趙冰冰穿着一身黑,連指甲也塗成了黑色。她掏出煙點上,盯着沉默的安辰深看了一會把目光落在了安子墨的身上。她朝遠處使了個眼色便徑直往前走,安子墨看了一眼安辰深正和楓一起靜靜的盯着周瓊的墓碑,他邊走邊往後看,直到走到趙冰冰停下的位置時才隔着遠遠的距離望着安辰深的背影。

“你應該都知道了吧!”趙冰冰心不在焉的吐着煙霧。

“你要是早告訴我,也許她們母子能有一段快樂的時光。”安子墨的視線一直看向安辰深的方向。

“也許吧!”趙冰冰嘆着氣,“如果周總肯讓我告訴你實情的話。”

“她是什麽時候知道傻子是……”安子墨沒有說完後半段,但趙冰冰已經明白了。”在你第一次來ktv的前兩天。”她說。

“看來老天爺也不幫她。”

趙冰冰往他臉上吐了一口煙霧,“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幸運的!”她冷冷的說,“你之所以幸運,是因為傻子的執念,并不是你改過自新的善意。”

安子墨不明白,趙冰冰這麽狠毒的嘴巴是怎麽搞定那些富商的。

“周總一生都在贖罪,”趙冰冰将煙蒂踩在腳底下,狠狠按進了泥土中。“我不是替她說好話,只是同樣生為女人,我能理解她。”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你也許不知道,當女人失去了唯一的價值,我指的是在男人眼裏的價值。她就同明碼标價的商品沒什麽區別,什麽時候有用取決于男人什麽時候需要。”說到這她淡淡的笑了一聲,“我這麽說有冒犯到你嗎?”她随即自問自答,“如果有冒犯那我還挺開心的。”

“你們女人總喜歡一竿子打倒一片嗎?”安子墨有些無奈,“這顯然對剩下的好男人不公平。”他意有所指的朝楓的方向挑了一眼。

趙冰冰眼神迷離的看着他的方向又順手點着一根煙,她的煙瘾似乎很大,至少是安子墨認識的女人中排第一的。雖然他認識的女人屈指可數。

安子墨沒有揣測別人的興趣,除非太明顯。楓就是太明顯。當初,他一直以為楓只是忠心耿耿的保镖,周瓊只是10個無良老板中唯一一個好老板,他和趙冰冰一樣,是感激。從他為了周瓊向自己下跪時,安子墨一瞬間明白了他忠心以外的情愫。

周瓊是個好人,如果換做安子墨是楓的話,他也會如此。更何況,周瓊把他從水生火熱中救了出來,這對一個當初只有10歲的楓來說周瓊就如同天使降臨在他昏暗無光的生活裏。

滿地的針頭,萎靡不振的父母,自生自滅的環境,那是還沒有遇到周瓊時楓的童年。他父母雙全卻比當時在孤兒院的孤兒們還慘,至少他們不會餓肚子。

從男孩記事起父母在他眼裏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随着他慢慢長大,他才明白父母不惜傾家蕩産也要得到的那種東西是毒藥。一種讓他們依賴成瘾的東西。楓身上的傷痕取決于他父母是清醒還是瘋魔。同樣的,饑寒溫飽亦是如此。

“任何一個可憐人一開始都不覺得自己可憐,除非他看見了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別人輕而易舉的擁有。”這是趙冰冰說起楓的時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安子墨第一次覺得她像一位詩人,站在肅殺的凜冬中,望着眼前一片長埋地下的白骨。她把口中的薄霧吹散,吹到漫山遍野覆蓋住一個又一個可憐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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