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住手。”一白衣女仙腳踏白練而出,打斷了望舒的施法。

“你是誰?憑何叫我住手?”望舒聞聲瞥去。

那女仙長着一張清麗端秀的臉,體态弱柳扶風,猶如出水芙蕖,正是仙族最受歡迎的長相。

可惜臉色蒼白如金紙,一看就是舊病纏身,命不久矣。

“此物關乎天界安危,不可擅動。”白衣女仙義正詞嚴道。同時施法将松動的曲水流沙按回原位。

望舒又氣又急:“天界安危自有仙族的精兵猛将在。這是我青丘之物,青丘有難,我必須取走。”

“有此物在,可以少犧牲我多少仙族将士的性命?你不能如此自私!”白衣女仙說得理所當然。

自私?

望舒怒極反笑,語氣彎酸:“什麽時候拿回自己的東西叫自私了?你們仙族如此大方,何不讓出這靈力最盛的昆蓬仙山,供各族共享?”說着,望舒再度施訣。

“你這妖女好會狡辯!”白衣女仙唇舌上占了下風,臉上青白交加,施法驅動白練,直向望舒而來。

望舒不甘示弱,拔劍予以回擊。

一時之間,仙力妖力于半空搏擊,帶起罡風陣陣,攪得天河之水激湧不停。

天空也不甘寂寞,響起電閃雷鳴。

最終,望舒法力不濟很快落于下風,只能旋身避讓。她從未如此痛恨自己平時于法術修習上的懈怠。學藝不精,用時方知痛。

“望舒你住手!仙族乃九荒四海之主,仙族不穩,如何庇佑天下萬族?你要以大局為重。”端恒趕來,見此情景,怒從心起。他向來知道自己這個天後心胸狹隘見識短淺,卻不知狹隘短淺至此。

望舒聞聲一個恍神又受了那女仙一掌,重重跌落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原來只是嘴上功夫厲害。”白衣女仙輕哼一聲,由半空中緩緩下落,周圍靈氣如盛開的水仙花般展開,聖潔空靈。她微垂首,居高臨下的睥睨自己的手下敗将。

劍就落在不遠處。

望舒心肺受創,只覺得稍動一下都痛如淩遲一般。

不知道這女仙修習得是什麽術法。好在暫無性命之憂,望舒單手支撐着身體,用另一只手夠住劍,掌心狠狠握住,頓時血流如注,印入她已妖化的緋紅眼瞳之中。

看樣子此刻已是最後一次機會,她輕聲吟唱,渾身血液經脈逆行沸騰,河中的曲水流沙似有所感,從河底突破禁制應召而出。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到,這來自上古蠻荒的法器早已認主,認得還是她這個法力低微女妖為主。

白衣女仙未料望舒還不罷休,見狀飛身施法阻止,不慎被強行撕裂的禁制碎片一擊而中。

猶如仙鶴振翅而飛時随風而揚的鶴翎般飄落,其間還夾雜着斑斑血跡,點滴落下。

“少玄!”端恒見狀心神俱裂,不由得痛呼出聲,忙飛身去接。

剛收攏曲水流沙的望舒聞聲擡頭,她記得這個名字。她曾聽伺候的仙娥提起,這個女仙從小與端恒一同長大,兩小無猜。她一直以為是仙娥為了刺激她吹噓,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你怎麽樣?”端恒顫手去探少玄的傷口,聲音緊繃,雙眸通紅幾欲落淚。

端恒從未如此失态,望舒見此心中又酸又脹,複雜難言,她用劍支撐起破敗的身體。她還趕着去青丘,沒時間梳理這些事。

“牽動了舊傷,我此次恐怕撐不過去了......”少玄內傷嚴重,說話斷斷續續,“你要好好的。”

“我不會讓你死。”端恒握住少玄的手緩緩用力,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只要此時突破大羅境界,你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話音剛落,端恒便閃身追至望舒身後,拔劍出鞘。

一線金光閃過,半截劍尖已經由後背沒入望舒身體。

望舒吃痛,不可置信地回頭,問:“為什麽?”

“是你傷了她,理應償還。”端恒聲音不大,讓望舒有些恍然,她懷疑自己是否是聽錯了。自己的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向她舉刀?

“我娶你,不過是因為只有九尾狐族的內丹,才能助她進階,才能讓她與我長相厮守。今日之事,不過是讓動手的時間提前了罷了。”

“所以你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我的內丹?”

“是。”端恒的回答如刀,狠狠紮碎望舒的一切幻想。

“我會死的。”望舒聲音低入塵埃。

端恒不屑道:“別騙人了,誰不知九尾狐一族都有九條命?”

她恍然見到了那日,華草豐茂、陽光普照的青丘北地,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以偌大的荷葉遮住了她頭頂的烈日,語氣裏滿是赤忱熱烈:“跟我走罷,以青丘山河為證,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

她信了,不顧狐後娘娘的勸阻,帶着阖族的珍寶,跟着端恒出了青丘大澤。

至此,刀山火海、龍潭虎穴,只要是端恒想要的她都願意去闖。

霧遮住了眼睛,望舒的世界天崩地裂,她只覺得四肢百骸的筋絡無一處不痛。

端恒視而不見,手中利刃更進一步。

曲水流沙護主,自動流轉,阻斷了端恒之劍刺入心髒。

端恒眸色更冷,單手捏訣,太阿劍劍身金光流轉,梵文咒語随之于半空逐個顯現。為了少玄,他竟不惜動用禁術。

“不要。”望舒語氣哀婉萋萋,淚水不自覺灑落,“我只求你給青丘阖族一條生路。”

美人垂淚,如冰天雪地中飄落的一片紅梅,實在可憐,端恒有一瞬間的猶疑。

“為了你,我的九條命只剩下了這最後一條。”這句話沒有來得及出口。

“恒哥哥……”端恒已然恍惚聽到了心愛之人垂死的呼喚,他迅速堅定心志,調動周身法力。将曲水流沙從望舒血肉中生生撕出,遠遠抛出天河之中。

旋即太阿劍便铮鳴一聲,直接插入望舒的心髒。封存此間的內丹再無禁制,升騰而出。

端恒見狀喜不自勝,取了離開。

獨留望舒砸落在地上。她能清晰感知到血液流失消弭于河畔泥沙中,周身越來越冷。

她側頭,看向不遠處正以她的內丹為少玄布陣的端恒,心如死灰。

她沒奢望過端恒的全心全意,他是天帝,理應胸懷九荒四海,不應耽于兒女情長。可是她從未想過,夫妻數百載,他心裏連她的半點位置也無。

或者說,他全心全意,滿心滿眼裏都是另外一個女人。

原來她這一輩子是如此可悲,一腔真心都喂給了這樣一個男人。只可惜了她的族人,要為她的錯信而阖族盡滅了。

“娘娘?”是聽着鬥法動靜、姍姍來遲的仙娥,她有些無措地企圖用手堵住望舒身前的窟簍。

仙娥不過陪伴了她數十年,卻比端恒有情。

望舒更覺不值,更覺怨恨,可再不甘,她也要死了。

逐漸昏暗的天地中,望舒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一襲白色披金的身影從天而降,一劍穿透端恒、少玄二人的心髒,直向自己而來。

落地的剎那,男人跪倒在地,幾乎顫抖得擁她入懷,滾燙的液體砸在她臉上,滴滴苦澀。

她依稀認出:是君昭,天界尊神,也是端恒名義上的師尊。

“……可是他為什麽哭?”望舒沒來得及想清楚這個問題,黑暗已完全将她籠罩。

*

無邊的黑暗,無盡的荒蕪,無星無月無花無草一望無際的荒原上肆意飄蕩着一個個幽藍的光點。

本該死寂的地方,無端響起了生靈陌生而遙遠的吟唱。

那些光點不解其意,卻争先恐後的湧去、消散,不知過了多久這莫名的喧嚣才停止。

望舒再度有意識時,她正停留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她只記得腳下這片黑色的土地,叫青丘。

這裏草木土壤中充斥着血液的腥臭味,望舒飄蕩的途中,到處橫斜着四肢不全千瘡百孔的屍體。

遠處不斷傳來刀槍劍戟、法力對抗和傷者的哭嚎聲。

望舒本能地往前沖。

一直沖到她似曾相識的那棟巨石搭成的宮殿門前。

這裏也全是屍體。望舒心生膽怯地止步。

“舒兒還沒有帶着曲水流沙回來嗎?”一個血染盔甲的女人擊退敵人,拔出插入腹部的箭,滿頭冷汗,仍不忘向周圍的護衛确認。

護衛侍女均搖頭。

“我回來了。”望舒聽見熟悉的聲音,忙穿牆而進,她認出了那人,沖到那人面前再度道,“小姨,我回來了。”

“估計還在路上。”外面的搏殺聲越來越近,狐後粗略包紮完傷口,強撐着身體往前走,“不能再拖了,你們帶着狐王和孩子們先撤,我斷後。”

“我就在這裏啊,小姨!”望舒不斷地在狐後面前招手,狐後卻恍若未聞。

望舒張開手臂沖到狐後面前阻攔,狐後瞬間穿過了她的身體。

望舒後知後覺地垂眸審視自己,是透明的......原來她已經死了,現在的她不過是一縷幽魂而已,準确來說只是一縷幽魂的一塊兒碎片。

她艱難逆風而行,晃晃悠悠地跟在狐後身邊,她看見狐後奮力擊殺了一個個敵人,又被敵人所殺。

她看見病重的狐王和孩童被追上,死無全屍。

她看見她的同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橫屍荒野而無人斂屍。

她看見仰仗青丘庇護掙紮求生的凡人,在叛軍妖力之下無處可避,屍骸累累,血流成河。

這一切,一個靈魂,一個碎片,無能為力,無計可施。

“是誰殺了我?是誰殺了我?!!”滔天的憤怒、怨恨撕裂着望舒的靈魂,她妖化的眼瞳中流出血淚,仰望蒼穹,蒼穹似有所感,滿含悲憫地灑下無邊無際的雨水。

恍惚間,雨聲淅瀝中,她又聽到了那道熟悉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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