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望舒一走,庫務司頓時炸鍋:

“我沒聽錯吧?這妖女的意思是要去讨好帝尊?!”

“不就是為了抓住太子的心嗎?天帝天後尚在天宮,她這路走岔了啊。”

“我還記得那還沒踏進鴻蒙宮就被丢下山的數百個仙侍……”

“你可別說了,就連太子本人也被丢……”

“這大概就是勇氣可嘉吧。”

一仙君不屑:“嘁!我看是無知者無畏吧!”

這些話幾經周折落到望舒耳中,就好像她此刻眺望昆蓬山那還沒攀上山巅便被冷氣擊退的霧霭,缥缈如四散開的塵埃,根本不值得撿。

望舒已經爬到半山腰,她微擡眼皮,伸手以妖力探查陣法完整無缺與否。

端恒那厮對待君恒這個便宜師尊倒是沒糊弄。

檢查完畢,望舒略舒展了下酸軟的四肢,繼續往上爬……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見了鴻蒙宮的大門。

門口打掃的仙童看見有人來,一愣。再一看,确認是個生人,慌忙丢下掃帚跑了。

望舒餓得慌,掏出一個蟠桃啃了口。擡頭審視門梁上“鴻蒙宮”三個燙金的大字,都掉漆了。

上回她站在這兒時,旁邊是端恒。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那道紅漆描金的大門才打開。

“帝尊,這是望舒,我的新婚妻子。”溫潤如玉的君子說話時唇畔含着淡笑,眸中情真意濃。

君昭席居正坐于上首,擡眸瞥了眼端恒,複轉頭看向她,聲音淺淡無痕,偏又重擊于望舒那時尖銳敏感的內心:“一只狐妖?”

“我愛重她。”端恒道。

望舒頓時潤濕了眼眶。

“這倒是意外。”君昭靜默如冰雕,說着是意外,眸色卻無波無瀾。兩人對視的身影映入他眼眸,與山間壘疊的石塊兒無異。

端恒卻受寵若驚,将兩人相遇的種種經歷掰細揉碎全然講與君昭聽,而後還摻雜些端恒戰場和政務上的趣事見解。

君昭莫說參與讨論了,連句應和都沒有。端恒一個人獨角戲唱得着實費勁。

望舒那時滿心滿眼裏都是端恒,自然覺着君昭太過冷淡,但也知道端恒對這個師傅很有幾分看重,不敢輕易甩臉色,只在心裏腹诽:“寡淡、無趣,跟他解釋簡直白費功夫。”

她念頭剛閃過,一道冷淡的視線便投來,準确攥住她隐藏于心的思緒。

她驚惶擡頭,寒毛直豎:他不會已然猜到我剛才所思所想了吧?!

望舒頂着發麻的頭皮,心中暗道:“……我錯了,我不罵了行嗎?”

君昭的視線仍未移開,眼中微細的漣漪輕漾,卻沒有任何情緒外露的跡象。

望舒腦子沒轉過彎還直往南牆撞,眼中遲疑又困惑:“……難道是希望我繼續罵?亦或是,勸谏?還是他根本沒聽到?”

君昭的眼神不見銳利,但也沒掩飾,全然是洞悉一切後的了然和淡漠。

瞬息間,望舒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結果越驚惶越止不住念頭,跪坐的墊子上憑空長出尖刺般,驚得她坐立不安。

“我累了。”君昭恩賜般開口,端恒這才領着她離開。

事後每次回想,她都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尤其害怕看見君昭那雙洞悉過她全部窘境的眼睛。

桃子已經吃完,望舒拿着顆桃核,盯着牌匾忖度:今日時辰已晚,不若改日再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剛跑掉的小仙童默默走到望舒跟前,舉着渣鬥結結巴巴道:“請…扔…這裏。”

今天這門開得挺快。望舒苦笑。

——看來是躲不了了。

望舒尴尬一笑,扔掉桃核,小步走進宮內。

君昭正坐在石凳上。

青色刺金的長衫及地,柔順黑亮的頭發随性披着,他好像沒意識到有人進來,正盯着一丫長勢不怎麽好的樹枝發呆。

“參見帝尊。”望舒叉手行了一禮。同時擡眸而望,君昭精雕細琢的出色五官幾乎與冰雪融為一體,看上去缥缈而無害。

望舒心髒緊縮的肌肉略緩,鼓足勇氣,終于憋出一句:“承蒙帝尊賜藥,今日特來答謝……”剩下的話就堵在了喉嚨裏。

“繼續。”君昭微擡眸,聲音淺淡。

“十二路祈靈陣法我已經檢查過,如果帝尊有旁的需要盡可直言。”

“還有呢?”

“沒了……”望舒小心窺觑着君昭的臉色。她怎麽不記得君昭以前這麽多話?

念頭剛落,她心裏便一淩,驚惶看向君昭。

對方眼中飄着淡淡的困惑,仿佛單純在不解:我話真的很多嗎?

冷風灌進了望舒微張的檀口,嗆得她連連咳嗽,她努力平複呼吸:“今日多有攪擾,我還有事,改日再來拜訪。”說完便飛也似得逃了。

“帝尊。”小仙童關上門,磨磨蹭蹭走過來問:“下次她來還開門嗎?”

“你會種樹嗎?”君昭不明不白地問了句。

小仙童搖頭。

君昭垂眸,看向葉片微黃的杏樹枝道:“你記得告訴她,我需要她把這棵樹養好。”

*

望舒一路逃回玉華宮,氣喘籲籲地倒了杯涼茶喝,而後撲倒在床。

太可怕了!這種內心想法無所遁形的感覺太可怕了!!

難怪仙宮的人都如此畏懼君昭。

自己最大的秘密就握在對方手中,望舒想到此便頭痛欲裂。

他現在還成了自己不得不克服的心魔,望舒無語凝噎,有沒有法子讓君昭再閉關個千八百年的?!

“公主。”錦越女官領着一衆仙侍進來,瞥了眼望舒因為奔跑、剮蹭而有些散亂的鬓發道:“天後有請,說有事相商,還請您梳妝。”

望舒從床上爬起來,任由她們侍弄。

不多時,望舒的頭發着裝便成了一絲不茍的模樣。一直到行至天後宮中,望舒都十分配合。錦越女官滿意地勾唇,今日的望舒倒是額外得乖巧。

她哪裏想得到,純粹是望舒如今腦子裏全是如何克服君昭這個心魔無心與她們鬥智鬥勇之故。

“喲,新娘子來了。”天後看見望舒便眉開眼笑道。

天後歷來對自己不錯,望舒自然也不會冷待她,回之以微笑。

裏面的其他仙家就不一定了,他們向來看不上妖族,何況望舒還是只法力低微的小妖。礙于天後的面子,雖然在笑,但肉眼可見的勉強。

望舒無所謂,反正難受得又不是她。

“快過來。”天後向望舒招手。

望舒快步走到天後身旁。

天後拉住望舒的手,向望舒一一介紹完屋內仙家的身份,随即道:“我預備給你做幾套衣服,打幾對镯子戒指,又不曉得你的尺寸,正好支機在,讓她幫你量量。”

旁邊一個粉面桃腮的仙子站起身微福了一禮。

望舒微微颔首,随支機行至屋內最空曠處。

支機仙子擡手喚出一把軟尺,在望舒周身虛虛一卷,衣裳尺寸便量好了。

望舒以為一切都已妥當,準備坐下歇息,被天後一把扯住,溫聲打趣道:“大婚還有的你累。今日先提前習慣習慣,前面挑布料花色去。”

望舒聞言心裏一突,她竟忘了這件大事,這仙族的婚儀繁瑣得要死,流程良多,不把人折騰半死誓不罷休。

她可不想為了件必退的婚事再遭一茬罪。

望舒略思忖片刻,便挽住天後的胳膊撒嬌:“這議程能不能簡化些許?”

“又想偷懶?”天後側眼瞧着望舒,“別的都能容你,這個不行。”

這點苦都吃不了,屋內仙家心裏對望舒的印象更低了一層,蠻荒之地來的,果然上不得臺面。

“前線将士奮勇搏殺,太子向來與之同甘共苦,我自然不能落于人後。這婚儀繁複華貴,雖有排場氣勢,但終究鋪張浪費,不如将這筆花銷省下來,犒勞抵禦魔族的天兵天将們。”望舒言辭懇切。

天後聽得眼熱,哪個女子不想要一個盛大的婚禮?望舒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恒兒罷了。

天後哽咽:“可我擔心會委屈了你。”

“我嫁給太子,為的不是場面,是圖他對我的一片真心。”望舒忍着牙酸,掉下兩滴眼淚。

仙家們都被鎮住了:一只妖,竟然有如此見地如此氣魄,世所罕見!

“他如果敢負你,我定不饒他!”天後感動得無以複加,許下承諾。

望舒眼中淚水潸然而落,将頭靠在天後肩頭,似乎是從身心都依賴着這位婆母。

天後動情,用手撫摸着望舒頭頂軟密黝黑的頭發。

在低垂的眼睫下,望舒緊閉的眼睑間,偌大淚珠安靜垂落:上一世天後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可端恒殺她時,這位慈愛的長輩身在何方呢?!

*

“待衣服做好,還需公主上身一試。”支機仙子經剛才一幕,對望舒印象似有改觀,态度更加溫和。

望舒含笑應許,看支機仙子收拾器具,抓住機會溫聲開口:“早聽聞仙族美景無數,但我初到天宮,想去也不識路線,可否要仙子同去?”

支機仙子正愁完成不了好友交托的任務,望舒自己送上門,她豈會推拒?自是應允。

兩人定下約請時間地點,各自回宮。

路上,小侍女一直支支吾吾,時不時瞟兩眼前頭的望舒。

她的視線實在太有存在感,待行至一個人少的回廊,望舒停下問:“再憋着不說,今晚你可睡不着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