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您為何要邀約支機仙子?”小侍女小聲問。
“你對她有意見?”望舒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她有些思念故土了。
“不敢不敢。”小侍女連連擺手。支機仙子仙階可比她高多了。
“那你何出此問?”
“因為……”小侍女踟蹰。半天也沒因為出後半截話。
望舒心累,替她答:“因為她是少玄的好友,你怕她對我不利。”
“原來您知道!”驚呼完,小侍女連忙捂住嘴。她好想又說了不該說的話,透露了不該透露的事,也知道了不該知道的謀算,錦越女官曉得定要罰她。
擡頭看着仙族一成不變的天空,望舒嘆氣,意有所指地側頭問:“你是喜歡這裏,還是更喜歡青丘?”
小侍女驚惶跪地,叩首道:“奴不敢答。”
“如果我非要你選呢?”望舒聲調下沉,眼皮垂落,看着小侍女瑟縮顫抖的身影。她有必須要做之事,絕不能在身邊留一個朝秦暮楚之人,她和青丘都冒不起這個險。
小侍女小鹿般的眼睛倉皇失措,捏緊衣角,汗漬浸透了薄薄的布料。
她內心掙紮着,不自覺地回想對比仙族和青丘的種種經歷。
在仙族,她只是偶得仙緣的野草,仙力低微,這本不妨事,但那些高階仙族蔑視的眼光和随時可能落下的打罵,她卻永不想再受。而且,太子已經把她賜給了望舒,背主之人,僥幸存活也不會有好下場。
在青丘她實力地位也不算好,卻沒有天庭森嚴的規矩和對侍從嚴苛的對待。
最重要的是,她信望舒。
近段時間,錦越女官數次責罰,望舒都按之前的承諾全部成功擋下。
不過片刻,小侍女就選好了,她擡眸定定地看着望舒,語氣鄭重:“天上地下,您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很好。”望舒勾唇一笑,燦如朝霞,複又正色道:“你助我成事,我可以以幫你脫離仙族做為交換。但是你也要知道,你若立不起來,風雲變幻中,誰也護不住你。”
“多謝。”小侍女眼中氤氲着霧氣。
望舒扶她起身,道:“給自己取個名字吧。”
是了,她還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在仙族有的只是一個“十七”的代號。
“就叫菖蒲吧。”小侍女道。
望舒贊道:“不錯的名字。”以原身為名,方能不忘來處。
*
雲海蕩漾的波濤中,夾雜着巨鲲深遠悠長的啼鳴。放眼望去,巨獸深藍色的脊背在浪濤中若隐若現。
望舒被這雄奇的景象所震撼,不自覺向前湊。
又一聲鳴叫後,巨鲲由海中一躍而起,扶搖而上,周遭雲霧皆化為水滴,傾落而下,望舒忙結出避雨罩遮擋。
巨大的陰影投下,再仰頭回神看,鲲已化而為鵬,展翅飛走了。
“它這是去哪兒?”望舒指着鲲鵬離去的方向問。
支機答:“天河。”
——她前世的身亡之地。
望舒佯裝不知問:“就是連接仙族與應龍、鲛人兩族的天河?”
“對。”
“那我們去看看,天河分隔兩界,景致必定更加震撼。”望舒興致勃勃的拉住支機想往前沖,卻沒拉動,滿眼困惑地看去。
支機仙子道:“天河周邊時有敵襲,安全起見,我們還是不過去了。”
“戰争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戰争雖已結束,但應龍、鲛人兩族狼子野心,時有侵襲試探。”支機仙子長嘆一身,眼中滿是憂慮,“這些年全靠道素仙君還有他女兒勉力支撐。”
“道素仙君?”
支機仙子頗驕傲道:“對。他是天帝最信任的部下,也是實力最強的一方守将之一。他女兒雖身子不濟,但法力高強,是繼承他衣缽的不二人選。”說完暗自觀察着望舒反應。
“聽着很厲害呀。”望舒感慨,忽又仿佛渾不在意道,“既然這兩位如此厲害,又何懼那區區鲛人、應龍兩族?定會将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支機仙子尴尬未語。
“罷了,今日我确實逛得乏了,就先到這兒。”望舒打着哈欠跟支機仙子告辭。
*
天河旁的軍帳中
支機仙子心疼地看着連聲咳嗽的少玄,溫聲道:“我試探過了,她對你和太子的事情一無所知。”
咳嗽稍緩,少玄擰緊了手中錦帕:“我就是覺得不甘,為什麽她就能輕而易舉的得到我最想要的東西。”
“阿玄,別太執着了,放下吧。”
少玄眼中淚水盈盈:“阿恒是為了我和父親才委屈自己求娶那妖女的,你讓我如何放下?!”如果不是她阿父因天劫而傷了根骨,怕無力鎮守天河,這個妖女根本沒有可乘之機。
“她也很可憐的。”支機仙子輕拍少玄的脊背幫忙順氣道。
“所以你要站她那邊?”少玄眼中全是質問。
支機仙子連忙解釋:“我自然是向着你的。可她被蒙在鼓裏也是事實,她注定此生都得不到太子的心的。”
“要怪就怪她運道不好。”少玄心緒稍平,端起一旁放涼的苦藥喝下。
*
玉華宮
望舒随手攀折了朵月季在手裏把玩,沒多久就把花撂桌上,自己把腦袋趴了上去,精神有些萎靡。
“出去玩得不開心嗎?”菖蒲端着一盤蟠桃進來。
又是蟠桃,望舒瞧着就覺得胃裏反酸。換了側趴,免得這果子看了礙眼。
“還是那支機仙子惹了你不高興?”菖蒲推測道。
“都不是。”望舒雙手托着下颌,細密睫毛下壓,嘆氣問:“距離我上次去昆蓬山頂檢修十二路祈靈陣法,現在已過了幾日了?”
“原來是為這個。”菖蒲看着望舒緊颦不展的遠山眉,以為是她在鴻蒙宮受了冷遇之故,寬慰:“其實您不必介懷。帝尊性子冷淡疏離,整個仙族,包括太子在內,無人能得他青眼。”
——聽上去更難了。望舒心弦緊繃,但畏縮不前不是她的作風,她站起身,緩和了下思緒便向昆蓬山而去。
鴻蒙宮外,小童正在堆雪人,剛做好腦袋預備安上去,望舒就順着臺階上來了。
小仙童一見,雪人腦袋頓時落地砸了個粉碎,變成了個無頭娃娃。
望舒臉上堆笑,盡量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湊上去問:“你們神尊……”
話還沒說完,小仙童便跑得沒了蹤影。
望舒額角那根筋蹿疼了下,她壓住額角,看向大門。
至少門沒關。
望舒長籲一口氣,磨蹭到門邊,剛踏進去便看見君昭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不同的是,他今日換了件銀白色長袍,頭發也打理過,用了根玉簪別着。
“帝尊。”望舒試探着開口問:“我可以進來嗎?”
君昭擡眸沒說話,注視着她站在門內的雙腳。
望舒尴尬一笑,收回了一只,在君昭灼灼的目光中,又收回了另一只。
而後,她又扒在門上重複問了一遍。
君昭點點頭。
真難伺候!望舒吐槽着挪進來。
君昭沏茶的動作立時一頓。望舒同時屏住呼吸。
“你對我意見很大嗎?”君昭終于問出了這個困惑已久的問題。
“沒有沒有。”望舒連忙擺手,道:“是我自己小心眼。”
“所以是你對很多人都有意見?”君昭将滾燙的茶水推至望舒面前,語氣平淡至極。
望舒被燙了舌頭,只能含淚點頭。之後事之後再說吧。
旋即便是令望舒坐立不安的一陣沉默,她已經喝了三杯茶,終于踟蹰道:“神尊最近有什麽需要嗎?我可以代勞。”
話音剛落,小仙童便冒了出來,猶猶豫豫湊到她跟前,語不成句道:“那顆……樹……你……養好。”
“樹?”望舒環視四周,全是冰雪,根本沒有樹的痕跡。
尋了半晌,才注意到扡插在不遠處泥土堆裏的唯一一抹綠意——葉片都沒幾片的一根樹枝。
望舒猶豫地指向那丫杏樹枝的方向。
小仙童點點頭,立馬鑽進土裏消失不見。
樹枝太細弱瞧不清狀況,望舒只能走過去觀察:從葉片的形狀看,是杏樹枝。許是因為水土不服,葉尾有些枯黃。
“我不善種植。”君昭站起身,銀色長袍迤逦墜地,黝黑的長發絲綢般順勢垂落,他款步過來繼續道:“只保住它不死。”
望舒竟從這位向來淡漠的神尊語中聽到了一絲惋惜和無可奈何。
半蹲下身,望舒撿起這根可憐樹枝掉下的幾片枯葉,嘆氣:“其實我也不擅長。”
“可你不是喜歡吃嗎?”君昭下意識反問。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杏?”望舒微瞪大眼問。
君昭難得啞言。
——望舒默了一瞬,氣得捶地:會讀心了不起啊?!
“這個不是。”君昭坐回座位,低頭喝茶掩飾眼神中微漾的波瀾。
“什麽不是?”望舒示意君昭說清楚。
君昭顯然不想再談,沉吟片刻問:“你很介意嗎?我能聽到。”
望舒擡頭僵硬一笑:您說呢?
“這個是千面佛法的副作用,只對法力低微的仙或妖管用。再高階的,我必須動用神力才聽得到。”君昭回。
望舒站起身,坐到君昭對面,頗真誠的開口問:“所以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于我法術低微,是嗎?”
君昭的眼神不鹹不淡地落在望舒身上,沉默點頭。
總而言之,菜是原罪。
“我懂了。”冷風直往身上灌,周身凍得厲害,望舒吸溜了下鼻子,準備離開。
垂落的視線中,女妖鼻尖通紅,聳動間似乎有晶瑩的液體在細密的睫毛中氤氲着。君昭不自覺蜷縮了下手指,方道:“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幫忙。”
——她沒聽錯吧?!望舒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