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擅闖我的地方,還要帶走我的靈寵,這便是青丘的教養嗎?”少玄身着雪青色長衫,由半空飄然而落。
那清冷的模樣,一如前世。
可惜如今的望舒,已不複當年模樣,她嗤笑一聲諷刺道:“我看少玄仙君活了這麽多年,卻不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萬物不是只要豁下臉皮就能得到的。還得靠實力!”
“就憑你,也配和我談實力?!”少玄被氣得一張俏臉由白轉青最後憋的通紅,忍不住召出佩劍,飛至望舒跟前,毫不留情地刺出。
望舒早有準備,以劍擋之。
兵刃相接,铿锵作響,瞬息間,兩人已交手數百次。
而少玄也終于意識到,望舒比她想象得要強得多。這不學無術的名聲恐怕是無根之論。
少玄不敢繼續大意,手中動作謹慎許多。
“仙君怎麽不說話了?是累着了嗎?”望舒故意學着君昭的調調問。
效果果然很顯著。
少玄狠狠刮了望舒一眼,手上捏訣祭出法陣。
數道劍光射出的同時,法陣由天而降。
刺眼的金色光芒投射入望舒眼中,望舒不由得微微阖眼,單手遮蔽。
她從指縫裏睜眼看法陣不斷流轉的梵文,冷笑:“原是天罡降妖陣。”
此陣法由先天罡氣化練而成,堅韌細密,模樣不怎地,但勝在牢固,最重要的是,陣法四周罡氣不散,猶如荊棘飛舞,足以讓陣中人受受罪,看來少玄是早有準備。
“倘若你此時放下劍,答應不再劫去我的靈寵,然後跪下給我道歉,我可以讓你少吃些苦頭。”看着陣法不斷向中心收攏,少玄以為望舒已在劫難逃,臉上浮現抹勢在必得的笑意。
前兩日被羞辱之仇今日終于能報了!少玄心中喟嘆。
“我天生膝蓋直,跪不下去。”望舒神色淡淡。
偏就是她這幅輕飄飄的神情,讓少玄更覺侮辱。
少玄銀牙緊咬,大喝一聲:“找死!”
陣法中的罡氣頓時迅猛,攪動陣內的塵土和落葉,螺旋揚起,模糊了望舒站立其間的身形。
在罡氣收攏的瞬間,望舒擡劍,拔地而起,劍尖直指穹頂。
銀色的劍光瞬息沒入陣法之中,剛猛粹烈,擊碎了風起之處。
剎那間,整個陣法分崩離析。
破碎的金光映入少玄眼中,她整顆心都在震撼:“只用一招!怎麽可能?!”
下一秒,她心中便浮現深刻的懷疑:“剛才招數根本不是這女妖平時修煉的路數。而且,此陣乃我仙族秘法,修煉小有所成的魔族破解尚需功夫,何況是這女妖,用得還是如此簡潔的手法?”
“是誰教你的?!”少玄問。語氣警惕和斥責并存,在她眼中,此人私授妖女秘法,與仙族叛徒無異。
望舒想起那人強調的“丢人”二字,不由得默了一瞬。
“不敢說?原來你也知道偷學他族秘法見不得人。”少玄此話說得咬牙切齒,這妖女幾次三番踩到她頭上,她如何不恨?
說話間,少玄攻勢又起。她就不信,她苦修數百年,還拿不下一個女妖?!
“你和端恒這種觊觎他族法寶,還要裝得冠冕堂皇之人尚不覺得見不得人,我為何要覺得見不得人?況且你問那麽多做什麽?知道了是誰你也打不過。”望舒輕聲細語地直往少玄心窩裏戳。正說着,又化去少玄一招。
君昭的那些指點還真是管用。沒白費她花了那麽多功夫把少玄招數揉碎一一請教。少玄以為就她一人為今日廢了心思嗎?望舒冷笑。
數招之後,少玄體力不支,逐漸落于下風。
她不甘心就此敗陣,決定最後一搏。以白練惑之,自己繞後,刺出一劍。
刺空了。
待她回神,脖頸處多了一絲冰冷,卻不是劍刃的質感,抵住她脖頸的不是望舒的長劍,而是一把不怎麽精致的匕首。
“想知道這把匕首是誰送的嗎?”望舒問。
利刃在側,少玄聲線緊繃:“那個叛徒。”
“是你的,姘頭。”望舒語中的嘲弄簡單直接,袒露無疑,“本來我還想留着匕首當利息的,如今看來還是算了吧。太髒!”
說完,望舒手腕微轉輕揚,匕首頓時從少玄脖頸處脫落,插入泥土之中,“有勞你轉交。”
少玄捂着細嫩脖頸上的劃痕,力竭倒地。
望舒抱着魇獸剛走出少玄的居所,迎面就遇上了姍姍來遲的端恒,來得如此遲,看來這傷勢影響不小啊。望舒撫摸着懷中魇獸細軟的絨毛,心情頗好地猜測。
“她如何?”端恒瞥了一眼望舒微亂的鬓發,問。
“活着。”望舒回。
端恒眼中浮現一抹血色的紅,但他終究什麽都沒說,咬牙往裏沖。
不遠處,天河浩蕩,望舒眺望了眼其間洶湧的波濤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這景致她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見。
*
回青丘的路分外暢通。望舒拖家帶口到時,狐後正站在大門口抹淚。
“我的舒兒此番受了大委屈了。”狐後一看見望舒身影便撲來,絮絮叨叨道,“這仙族太子枉自披了一張人皮,心肝全是黑的。我已經告訴了你姨夫,這次定要他們仙族給個說法!”
“他們仙族向來阿黨相為眼高于頂,從不把我們青丘放在眼裏,與其盼着他們給說法,不如我哪天得空尋到端恒,套上麻袋狠揍一頓,出了這口惡氣。”瓊華妖尊雙臂交叉抱于胸前,斜靠在廊柱上,語氣涼涼。
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在理,甚合望舒心意。明面上,以青丘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和仙族硬剛,但暗地裏出氣,仙族肯定沒臉阻攔。
兩人默契地隐晦交換了下眼神。
狐後猶抱着望舒安慰,忽覺懷中有東西在聳動,垂眸一看,小魇獸可憐兮兮地從望舒衣服裏鑽出來,跳到地上,變回了正常大小。
“它不是丢了嗎?怎麽在你懷裏?”狐後驚疑。
——你出賣我!望舒給小魇獸甩了一記眼刀。
小魇獸默默摩擦着蹄子,避開望舒質問的眼神。它也不想食言現在跑出來,可是狐後抱得太緊,嘞得它喘不上氣。
“順路。”最終,望舒硬着頭皮答。
狐後頃刻就猜出了始末,冷笑一聲:“連它都送,還想騙我。”
“我這不是給您帶回來了嗎?還把菖蒲一塊兒拐回來了,我們不虧。”望舒小心翼翼地扯着狐後衣角,撒嬌賣乖。
狐後輕嗤一聲,扭頭瞥向瓊華妖尊:“你說得不錯,她确實該靜靜心了。”
此話一落,望舒心中倏然升騰出一種極不詳的預感。
她顫着唇問:“如何靜?”
“靜言、靜食、靜行。”瓊華妖尊聞言不疾不徐地向前兩步,難得輕聲細語地跟自己的徒弟解釋,“簡而言之,閉關三個月,只準吃素。”
“現在嗎?一頓好飯都不給?”望舒心中仍餘一絲渺茫希望。
瓊華妖尊淡笑,旋即毫不留情的擊碎:“本打算讓你歇兩天再說的,如今看來,不必了。”
一道驚雷轟然而落,響徹望舒耳畔,她恍惚間感受到了一抹絕望。誠然她已立志日後要做一個上進的妖,可也沒上進到打完一場硬仗,飯都吃不了一頓痛快的地步。
天宮素了兩個月,如今還要再素三個月,望舒只覺得自己輕得魂在飄。
“走吧。別磨叽。”狐後抱起小魇獸,騰出只手點點望舒肩膀催促。反正人已回青丘,瓊華妖尊再嚴苛,頂多脫層皮,傷不了筋動不了骨。
望舒探頭深嗅一口屋內飄出的肉香,含淚跟着瓊華妖尊走了。
*
瓊華妖尊領着望舒進入一處洞穴。
洞穴很深,初極狹,走了數十步,逐漸開闊,隐可見天光由上墜落。再往裏,風聲瑟瑟而來,腳邊可見野花雜草。
望舒靜默地跟着瓊華妖尊身後,只覺得耳畔那熟悉又陌生的水流聲越來越清晰。
終于,兩人在一簾暗河瀑布前停下。水流清澈澄碧,水面寂靜無比,明明是活水,卻不見一只活物。
望舒知道原因。在這水的下頭,悄然放置着青丘至寶——曲水流沙。
“這就是你閉關的任務。”瓊華妖尊沉聲道,“讓它認主,此次不成,就下次再來,直至成功。”
“那你呢?”望舒微微側頭。曲水流沙上一世雖認她為主,但此前一直由瓊華妖尊代為保管。如此重任,瓊華妖尊不會輕易轉托。
“東海有異動,最遲三月後,我必須動身。”瓊華妖尊面色肅然,眼神中全是凝重。
蛟龍出世,領着一群妖兵挑起戰亂,意圖染指東荒。東海又毗鄰青丘,如果放任東海形勢惡化,恐危及青丘安定。
更重要的是,東海因戰而亡的冤魂不散,長久下去,戾氣橫生,恐動搖鎮壓魔族修羅的法陣,那時,才是真正的大難臨頭。
望舒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逼至嘴邊的勸阻之語梗在喉頭。她怕瓊華妖尊因此喪命,可也擔心青丘萬千生靈橫遭劫難。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望舒默了一瞬,已然轉了話頭,“我還等着你幫我出氣。”
“好。”瓊華妖尊手按上望舒肩頭,語氣輕淺,猶如嘆息。她很清楚,此去恐無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