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望舒拿出錦帕,輕輕搽拭劍尖,語氣緩慢而清晰:“天後娘娘只注意到劍上的血漬,就沒注意到劍尖的細絲嗎?”

望舒話說完,将錦帕遞給仙侍。

仙侍越過天後,呈遞天帝,天帝瞥了一眼,語中已帶了沉怒,他問:“此乃何物?支機!”

這細絲乃斷金帛,雖纖細但堅韌無比,一般由負責織造的支機仙子所用,出現在這裏絕非巧合。

支機仙子慌忙跪地,額頭細汗墜落,支支吾吾:“與臣無關。許是剛才……望舒公主拉扯我時沾染上的。”

“沾染?”天後聞言冷笑,掉轉矛頭指向望舒:“恐怕是她從你身上硬搶的吧。”半截斷掉的斷金帛能說明什麽?

“那這個呢?”望舒令曲水流沙析出一條縫,半截白玉雕龍欄杆彈了上來,落在地上。

天帝身旁的掌事仙宮頓身去瞧,同樣取出一截斷金帛,長度已可繞欄杆底座數圈。

“我在布置下曲水流沙前,可未近過她身半分,事情發生時,有其他仙家在,他們皆可作證。難不成這一截也是我硬搶的嗎?”望舒聲音微擡高,以便在場衆人都能聽得清楚。

她布置下曲水流沙,為的就是此刻。

支機仙子聞言無可辯駁,一張俏臉血色頓消變得煞白。她不過是想鬧鬧望舒出氣,未想輪到如此地步。

衆仙家眼光在兩方間逡巡,最後如實向天帝轉述。他們不是不想保自己人,而是保不了。望舒法力提升的速度大大出乎所有人預料,她以曲水流沙用讓人無力阻止的速度封鎖整個瑤池,令事情沒有絲毫回還的空間,環環相扣,實在讓人心驚膽戰。

事實如何天帝已然明了,沉聲道:“帶支機仙子下去,處雷刑三十,天牢禁足三月。

支機淚水漣漣地被人拖下去,望舒全程冷眼旁觀,她在以斷金帛引動蠃魚攻擊她,剛才還妄圖陷害她時,就該想到此時此刻。

“陛下,哪怕事情确有支機挑起,但瑤池裏的蠃魚芙蕖皆是無辜,她也不能如此糟踐!”天後語帶懇切。

“确實是那魚攻擊得突然,望舒為求自保,不得已而為之。只要陛下開口,望舒願意照價賠償。”望舒窺觑着天帝臉色,叉手行了一禮方開口。

天帝還要臉,怎麽可能開口?他眉頭緊蹙,強壓住心口起伏的怒意,呵斥天後:“你還嫌不夠嗎?!看看這裏亂糟糟的,像什麽樣子?早點找人弄幹淨。”

天後滿心憤懑卻不敢反抗,召仙侍收拾。

“這瑤池裏的魚,就由我代勞了吧,我瞧着它們還挺順眼。”望舒看着仙侍手忙腳亂的拾揀池邊的落花散葉和魚屍,連忙出聲。

未待天後反應,便召起曲水流沙,一個不落的網了一籮筐,全部收進特制的芥子囊。這魚據說滋味不錯,烤制尤其鮮香,她還沒嘗過呢。

“你!”天後沒來得及阻止,氣的食指發抖。

“陛下意下如何?”望舒語氣頗為乖順,好像剛才先斬後奏的行為非她所做。

天帝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甩袖道:“就依你意吧。”

望舒滿意告退。

*

支機被天兵天将以玄鐵鏈綁在雷柱上方。她染血的衣衫還沒換,掙紮間鬓發皆亂,看上去甚為凄慘。

天兵天将就像石頭雕成般鐵石心腸,動作沒有半分憐惜,剛剛綁好,便邀掌雷仙官引雷落下。

閃電的刺眼光芒剎那撕裂天穹,穿透引雷柱。支機只覺得疼痛由頭頂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周身經絡滾燙不止,像在蒸煮一般,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哀嚎。

但這痛苦才剛剛開始。

掌雷仙官半刻未停,剩餘二十九道天雷接續落下。

到最後,支機就連慘叫的力氣都沒了。四肢下垂,爛泥一般癱在柱上。

這點小罪天帝不至于她死。施刑完畢,天兵天将松綁後,給她喂了仙丹,待她緩過勁兒方送她去往天牢。

天牢簡陋的床榻上,支機在疼痛中悠悠轉醒,擡眼便瞧見她此刻最不願意瞧見之人。

“給你帶了換洗衣服。”望舒打着哈欠,扔進去一個包袱。

“別指望我給你道謝。”支機撿了一件披上,遮住裸露在外的傷口,冷笑着道。

“不敢。”望舒回之以淡笑,“我只是想起,廊下看你似乎有話沒說完,來問個明白。”

“之前你是利用我,故意給少玄透露的消息,對嗎?”支機用手肘支撐着身體,用着問句,眸中卻似有篤定。

那件事令少玄端恒二人名聲掃地,也讓她每每內疚不已。所謂死也要死的痛快,她必須來問個清楚。

“什麽時候?太子和少玄被捉奸在床那時嗎?”望舒故意往支機心肺上戳刀。

“你故意告訴我,你要去鴻蒙宮的時辰,又故意提前回來。這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對嗎?”支機質問。

“是又如何。”望舒語氣涼薄,好像這就是最無關緊要的一樁事。

支機卻聽得全身發抖:“所以你接近我,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我?!”果然是她害了自己的友人至交。

望舒點頭。

“妖女,你果然心機深沉,用心險惡!”支機不顧周身撕裂般的痛,用力拍擊床板。枉費她與望舒日日把臂同游,以為她單純,覺得她可憐,還在少玄面前替她說話。

“你有什麽資格質問我?!”望舒氣得發笑,“難不成你一開始就是用心單純嗎?既是相互利用,到頭來卻獨說我心機深沉,你不覺可笑嗎?”

望舒說的無疑是事實,支機顫抖着唇,心潮起伏翻湧,嗫嚅半天也沒吐出半個字。

最後望舒耐心告罄,開口:“我時間有限,你如果還是不打算撿着要緊事說,就別說了。”

“等等。”支機看着望舒轉身就要走,剛才嚣張的氣焰頓時矮了,開口阻止。

“說。”望舒止步掉頭。

“仙族三皇子孟枯,長得一副良家少年模樣,實則為人乖戾,被他折騰死的仙姬不知多少,他若找你,你別被他哄騙。”支機仙子語氣十分別扭,兩三句說完。

“就這些?”望舒問。

“你還想知道什麽?”支機仙子聽着望舒滿不在意的語氣,不由得梗起脖子。

“你告訴我這個,是為了太子,還是少玄?”

“你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少玄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不自覺尖利起來。

望舒不由得挑眉。她前世還是天後時,對這個幼弟的名聲就頗有耳聞,還幫端恒處理過,将這位幼弟送去了極寒地獄。如今再聞故人之名,頗有些感懷。

“你發什麽愣?”少玄看望舒站在原地半天不說話,語氣有些沖。

望舒心裏已然有了數,随手丢出一瓶藥道:“謝禮。”說完就翩然而去。

“誰稀罕。”支機仙子一邊嘟嘟囔囔,一邊倒出一顆塞進嘴裏。

*

“仙族三皇子遞的拜帖。”望舒一進院門,菖蒲便把帖子遞過來。

果然人經不起念叨。她和端恒鬧掰的消息已傳遍九荒四海,又有蛟龍一戰,恐怕不少人都打起了她的主意。

“跟他說我沒空。”望舒接過,随意瞄了一眼,便撂在桌上。這些人沒一個安好心,她懶得應付。

菖蒲沒多勸,依言收起拜帖,腦中開始思考編個什麽緣由婉拒。

很快就到了宴會開始的時辰。

青丘的月亮還是那麽明亮。杯中倒入的酒液蕩漾着浮動月華,更加醉人三分。

小宴不過半,菖蒲卻已賴在桌上不肯起來,臉上泛着酡紅,噗嗤噗嗤開始打呼嚕。

“小鬼,不許喝。”望舒一把拍下八爪魚妖蠢蠢欲動的觸角。

八爪魚妖看着天上的明月,眸中隐有熒光,他聲音極低的喚:“姐姐。”此情此景怎麽可能不思念親人?

望舒顯然也知道,揉捏着他滾圓的頭道:“那也不許喝,長大了才許。”

狐後和瓊華妖尊相視對酌,逐漸酒酣意舒。

“舒兒。”狐後伸出手,召望舒向前。

望舒兒時一般靠在狐後膝下。

狐後一只手握住望舒手掌,另一只手順着望舒黑而稠密的發絲撫摸,“你母親若知你有此日,必十分欣慰。”

或許是想到了自己那早逝的可憐姐姐,狐後眸中淚光浮動。

“你當真不想再尋個道侶嗎?”狐後問。

望舒搖頭,她聲音緩慢而堅定:“我想靠我自己。”這輩子除了手裏的法器和自身的實力,她誰也不信。

“不愧是我的徒弟。”瓊華妖尊聞言欣慰非常,給自己又斟滿一杯。

“你少得意。她還是我外甥女呢!”狐後不依,把望舒往自己懷裏一摟,像是生怕誰搶了去。

“沒人跟你搶。”瓊華妖尊笑言回複狐後,旋即沖望舒正色道,“你若不想要道侶,便好好練功,争取早日把我這妖尊的位置接過去。不然就算你不想要,仙族也得給你硬塞。”

“我知道的。”望舒低聲回,眼神沉毅。她比誰都清楚,如今這世道,說話靠的是拳頭,而不僅是那些仙族人口中的公理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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