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阿姐。”麟游牽着個姑娘的手,姍姍來遲。
“這是莜莜,你還記得嗎?”麟游把姑娘往望舒跟前推。
那姑娘一張圓臉,綴着秋水眸,盈盈含笑,還沒有前世那凄風苦雨模樣。
故人臉龐驚現眼前,死去的記憶再度複蘇,望舒不由得愣住了。
“他們不過小時候碰見過兩次,哪裏還能記得?”狐後伸手拍了一下麟游腦袋。
“我記得。”望舒看着莜莜,眼神忽得悠遠,她聲音輕飄,“我看姑娘很眼熟。”
“這就是緣分。以後那小子若欺負你,你只管找你長姐。”狐後聞言頓笑。
莜莜不由得羞紅了臉垂頭。
狐後三言兩語打發了兒子下去,旋即湊到望舒耳畔輕聲道:“你不知道,最近仙族不僅盯上了你的婚事,還盯上了你阿弟的。我怕遲則生變,這才催他們兩快定下的。定親宴就在這個月,你參加完了再去那鴻蒙宮——”
望舒只覺得狐後的言語越發飄忽,取而代之的是前世那些綿延不絕的絕望哭嚎。
時下親人的平安和青丘的康寧都是她靠着不要命的勇氣和步步為營苦心得來,而不是靠仙族施舍。
三皇子的帖子不是邀約,而是催命符。
仙族也好,其他妖族也罷。他們都正虎視眈眈,巴望着分食青丘這塊兒肥肉,但只要她望舒在一天,就絕不讓他們得逞。
浩浩明月之下,暗暗暮色之中,風波從未停止,望舒靜默地冷眼輕瞥這大戲開臺。
*
最近青丘的天氣很不穩定,中午太陽還高高挂着,下午就沒了影,反落起雨來。
望舒坐在廊下收撿着晾曬的果幹,她專門挑大個的裝,很快就裝了滿滿一布袋。
“姐姐是要帶給帝尊的嗎?”菖蒲收攏放下潮濕的雨傘,撩開簾子進來。
“帶給他做什麽?我是帶着自己路上吃的。”望舒塞了一塊兒進嘴裏,說話有些含混不清:“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難伺候,龜毛、挑嘴,脾氣就跟這天氣一般陰晴不定。我給他帶東西,別沒讨到好,反而讨嫌。”
菖蒲聞言訝然,斂袖跪坐于席,滿是驚疑道:“我從前在天宮,只聽說帝尊高冷不好讨好,但從未聽說過他難伺候。依例送去的東西,他從不多說什麽,也不提額外要求。”
菖蒲回憶着自己之前伺候過的那些神仙,添了一句評價。:“這才仙族已經算是頂好伺候的神仙了。”
咽下嘴裏的果幹,望舒擡眸定定的看着菖蒲認真道:“你們定是被他騙了。”
這段時間,她常居鴻蒙宮。生活上君昭對她還不錯,幾乎有求必應。
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令她實在頭疼。
送的木雕必須獨一無二,連小仙童的和他撞色都不行。
和他飲酒品茶時不許亂提旁人,特別是端恒。
他下廚做的糕點,再難吃也必須說好吃,還得吃完。
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許是心中積怨已久,望舒一次性給菖蒲吐露了個痛快。
看來君昭在別人面前和在望舒姐姐面前完全是兩副模樣……菖蒲看着望舒遠去的背影許久不能回神,她覺得聽這表述,感覺兩人的關系越想越不對。
*
遠在鴻蒙宮的君昭突然覺得鼻子一癢。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帝尊?”端恒語帶擔憂。
君昭自顧自以錦帕輕拭鼻尖,壓着聲音道:“東西拿來。”
端恒依言将一張獸皮遞過去。
展開露出以墨筆細致勾勒出的九幽地形圖,提前拿到這個東西,準備的時間會更多,但君昭心裏并無半分放松之感。
他垂眸,很快把獸皮收攏,不鹹不淡道:“此次事情辦的不錯。”
端恒聞言受寵若驚,忙起身作揖。
君昭默然地擡手讓他坐下。
端恒覺得此時應是一個好時機,斟酌着語言開口:“有一事,可否勞煩帝尊相助?”
“你說。”爐上傳來水滾沸之聲,君昭以一方棉布隔熱,将水注入茶壺。
“聽聞望舒公主近日常來往鴻蒙宮聽教,想必您說的話,她會願意聽幾分。”端恒滿眼懇切的看着君昭。
這話頭似乎有些不對。君昭手上動作漸緩,最終停下了摻水的動作。
一雙冷淡剔透的眸子含霜帶雪般瞥向端恒。
君昭眼神一直是這樣子。
端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上前一步彎腰,說得更加情真意切:“不管之前龃龉,如今我确實真心待她,願同她地久天長。懇請帝尊幫忙說和。”
“不幫。”君昭語氣平淡,卻又積蓄着絲絲密密的寒冷。
他在不喜。
帶着如此明确情緒的拒絕,端恒還是頭一遭從君昭口中聽到,他不由得擡眸,想探尋個清楚。
他沒有這個機會。
風雪交加,一片雪白在眼神晃蕩,待周遭事物再清楚映入眼簾時,他已身在鴻蒙宮外。
“兒女情長之事,竟想讓帝尊幫忙,果然着相了。”端恒看着緊閉的朱紅色宮門,不由得自嘲。
*
望舒提着行囊,不緊不慢的通過南天門,直往昆蓬山巅而去。
路途中仙侍有關她的不好議論已經少了許多。畢竟他們現在都知道望舒惹不起。
“帝尊去何處了?”望舒進入鴻蒙宮卻沒見着眼熟的那個人,便俯身問小仙童。
君昭是一個宅的不能再宅的人,鮮少出門,這一下子沒見着人,她還有些不習慣。
“十……三重天。”小仙童從雪人堆裏昂首,磕磕絆絆回。
“他去那兒幹什麽?”
“講壇。”小仙童眨巴着眼睛,凍紅的鼻尖上沾上一抹雪漬。
望舒看得好笑,掏出錦帕給他擦幹淨。
旁邊拿着笤帚的兆伯停下掃地的動作,笑言:“臯陶星君講學是慣例,帝尊偶爾也會參加。已去了不短時間,估計快回來了。”
“知道了。”望舒随口回。矮身和小仙童一塊兒給雪人隆上鼻子和嘴巴。
等君昭回來時就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望舒和小仙童頭上肩上頂着白茫茫的雪花,仿佛他們自己也成了雪人堆裏的雪人。
“不知道冷嗎?”說着君昭便解開自己的鬥篷,兜頭給望舒罩下。
望舒眼前一黑。
淡淡的松木香籠罩在她的鼻尖,她玩兒得正高興,哪裏還會在乎溫度?
聽到熟悉的聲音,眸裏似有星河傾入,滿載的笑意似乎要溢出,望舒拉下鬥篷攏在胸前,仰頭,語氣就像迎接久久未歸的親眷:“你回來了?”
君昭沒料到會對上這樣一種眼神,有些無所适從,愣在當場。
“你怎麽了?”望舒不明所以,伸出手在他眼前搖晃。
“沒事。”君昭垂眸,避開望舒滿是探究的眼神,捏訣散去她身上沾染的霜雪,把她胡亂裹在身前的鬥篷理順,“先進去。”
“說吧。”望舒用手托着臉頰,鼻尖冒着熱氣,襯的一雙菱形的唇更加嬌豔。
君昭輕咳一聲,問:“你法術修煉的如何?”
看他如此鄭重,她還以為什麽大事。望舒頃刻收攏托腮的手,随口問:“你是要檢查嗎?”
“那倒不用。”君昭關上窗,“過兩天我把新批注的功法交給你,你要好好看。倘若有什麽不懂的,就抓緊時間問我,或是……臯陶星君。”
“放心吧。”許是剛才玩得累了,望舒覺得頭有些重,困倦感襲來,但她仍強撐着眼皮不至于耷拉下去。
“你今天看上去有些不同。是發生了什麽事嗎?”望舒打了個哈欠,定定的看着君昭。之前君昭可不會說這話。
而且她總覺得,今天的君昭氣色似乎又黯淡了些。
“沒事。”君昭語氣平淡,消散于風霜之聲中。
待望舒醒來,正躺在塌上,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雲被。
君昭坐在塌旁的矮凳上,拿着火鉗子去給火堆通風。
但他對明顯對此事甚不熟練,火沒有燒旺,反而火星四射,開始冒出濃煙。
望舒純粹就是被嗆醒的。
“你在幹什麽?”望舒掀開被子,探身去看。鐵架上零散堆放着生板栗。
“哪裏來的板栗?”看見吃的,望舒忙不送翻身下床,蹲在君昭旁,翻看了幾個,“你不會是偷偷從松鼠窩裏掏的嗎?”
君昭沒答話。他沒想到搞幾顆板栗要用這麽久時間。
“我猜對了?”
煙霧嗆入喉嚨,君昭連聲咳嗽,上氣不接下氣。
望舒忙給他順氣,并道:“不就是幾顆烤板栗嗎?我來。”
君昭緩過來時,眼眸中蒙上濃濃一層霧氣,看上去竟有幾分可憐。他堅持:“不用,還是我來。”
望舒聞言,擡眸瞥了眼牆壁上高懸的刻漏道:“可是已經快到我修煉的時辰了。”
以君昭這速度,估摸着她練完也不一定能吃上。
“吃了再去。”君昭回,語氣竟帶着不容拒絕。
“那好吧。”難得的休憩機會,望舒立馬識相地回。
等他們吃上板栗時,外邊的風雪已經停了。望舒将本就開了一隙的窗戶推的更開,伸手抓了一把雪,緩和手上的燙意。
“好吃嗎?”君昭問。
“好燙。”咬得太急,望舒舌尖上火辣辣一片,下意識便囫囵吐了出來。根本沒分清好吃還是不好吃。
君昭忙遞去涼茶,下意識道:“你這樣子如何讓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