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望舒亦步亦趨跟着君昭進入鴻蒙宮。
“怎麽了?”君昭突然停下,望舒盯着他一動不動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
君昭沒答話,伸手施訣,房間中央的煉器爐鼎發出令人牙癢的沉重摩擦聲,緩慢地移動着,掀開一條縫,露出已經燒紅的內裏。
望舒有些好奇,朝裏瞧。
熔融鐵水中,突然發出一聲铮鳴,一把長劍渾身披紅,飛出,懸在君昭手邊。
“過來。”君昭垂眸看着。
望舒不明所以地上前。
“手給我。”
未待望舒反應,君昭在望舒手上開了條豁口,擠出鮮血滴在劍身上。
“疼。”望舒下意識皺眉。
君昭仍就沒松手,直到整把劍紅光大亮。望舒伸手就可掌控。
“時間不夠,湊不齊能承載神力的材料,只能将就打了這把劍。”君昭道。
“這把劍裏,有你的血?”劍已認主,望舒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這把劍裏還殘留着君昭的氣息。
君昭沒答話,也沒否認,只是伸手去探望舒的識海。
“這麽久,還是沒能練成嗎?”君昭蹙緊了眉。
望舒有些愧疚,搖頭。那個功法實在太過晦澀難懂,不同于她所知的任何一種妖族,甚至仙族的術法。
“時間不多了。”君昭擡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由鴻蒙宮至整座昆蓬山巅終年不化的積雪,他的眸中翻湧起幾絲望舒看不懂的情緒,“希望你永遠不要用到這術法。”
“什麽意思?”君昭的目光實在太遠,太遠,望舒忍不住上前一步追問。
君昭強自收回在望舒臉上留戀的目光,垂眸道:“明天,你就拿着這把劍,下山吧。”
望舒還想說些什麽,君昭像是早已料到她會追問,消失在原地。
*
“你說說你們神尊這狗脾氣,一天一個樣。”望舒背着行囊,彎腰在小仙童耳邊念叨。想到君昭昨天那表現,心裏就憋悶。
“帝尊去閉關了。”小仙童昂着頭,十分乖順地任由望舒把他飄到額前的頭發往後梳。
聞言,望舒的氣順了些:“那他可以直說。我又不是不可以等他。”
小仙童還小,實在不懂這些大人的心思,他喜歡望舒,當然贊許她說的每一句話,全程呆呆地點頭。
“罷了。”望舒抖落着包裹,拿出最後一顆糖塞進小仙童嘴中,捏着他的臉道:“我日後再來看你。”
望舒回到青丘的次日,兆伯氣喘籲籲追來道:“你落下的東西,我給你送來了。”
“我不記得我落下了什麽東西。”望舒仔細回想了一番,行囊裏的東西一應俱在。
兆伯搽拭着額角的汗漬:“帝尊閉關前交代,鴻蒙宮的那顆杏樹,日後就拜托給你。你那天走的急,我沒趕上,就今天給你送來了。”
——杏樹?
他不是一直很寶貝那棵樹嗎?肯拿來給我?
望舒詫異,三步并兩步走到院落。
果然看見了盆栽中那棵眼熟的樹。
“他還說了什麽嗎?”望舒俯身撫摸着杏樹随風招搖的葉片,聲音艱澀。
兆伯低頭遲疑了半天,像是這話很難開口,但終究不得不開口低聲道:“帝尊交待,青丘與鴻蒙宮畢竟相隔萬裏,勞駕望舒公主為照顧一棵樹奔波确屬不便,如今這棵樹已送來,至此您不必再去鴻蒙宮了。”
“這是他說的?”望舒有些不敢相信,眼底驟然酸澀,握住樹的指尖泛白,定定地看着兆伯。
兆伯有些不忍心,但他從不會違背君昭的命令,狠心阖眼點頭。
“我知道了。”望舒只覺得思緒飛在雲端,飄忽不知來處與歸途,她恍恍惚惚地吩咐人送兆伯歸去。
整個人趴在廊柱上,盯着那棵挂果許久卻沒有熟的杏樹發呆:
——端恒來糾纏我,就能憑白惹他生這麽一大場氣嗎?
還是說,那術法我修煉多時未果,他對我太失望了?
但無論是哪一個原因,望舒心間的失落與委屈都不能夠消解半分。
“聽菖蒲說你情緒不好,特地讓我來當這解語花。”瓊華妖尊坐到望舒身旁,湊上前問。
“沒什麽。師傅不用擔心。”
瓊華妖尊嘆了口氣,悠悠開口:“去了鴻蒙宮幾日,心思就都飄去了那處。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和君昭那厮才沒關系。”望舒下意識回。
“你說沒關系,那便沒關系吧。”瓊華妖尊眼神流轉,瞥了望舒一眼,,繼續開口:“聽說帝尊送了你一把劍,非同尋常,可能拿出來給為師一觀?”
為了堵住瓊華妖尊的嘴,望舒召出長劍。
瓊華妖尊雙指輕撫劍刃,許是感知到了握住自己的并非主人,劍身不住抖動,發出铮鳴,仿佛随時會掙脫而去,瓊華妖尊問:“還挺有脾氣,是把好劍,取名字了嗎?”
“含光。”望舒回。
“含光?好名字。”瓊華妖尊琢磨着這兩個字,臉色笑意未改,言語卻嚴肅許多,帶着幾分語重心長:“望舒,你說你不願意找道侶,我和狐後能依你的意,你若是改了主意,我們也不會阻止。但是有些人,特別是仙族甚至神族之人,位高權重,牽扯太深,你若選擇了那個人,恐怕遺禍無窮。”
此話猶如當頭一棒,望舒倉惶擡頭,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不知不覺竟生了這種心思。
“沒有。”望舒快聲反駁。像是如果不說話,下一秒就有人會逼她承認一般。
瓊華妖尊已經明了,定定的看着望舒,眼中是慈愛,也是告誡:“望舒,為師只希望你能直視自己的內心,做出正确的選擇,不要陷得太深。”
看着望舒臉色逐漸黯淡,瓊華妖尊放緩語氣,循循善誘:“舒兒,你可知封印九幽修羅一族的封印已經出現了松動,他們很可能會卷土重來?你是青丘未來的妖尊,大戰在即,你們都沒有時間兒女情長。”
“我知道。”望舒側臉,避開瓊華妖尊的目光,聲音微細。
待瓊華妖尊走後,望舒仍踟蹰在原地。夜幕降臨,更深露重,天上飄起薄薄細雨,望舒身着單衣靜默的盯着。
“姐姐,回屋去吧。”菖蒲拿了件鬥篷,急匆匆趕來給她披上。
望舒驀地驚醒,像是才聽清瓊華妖尊的話般重複,“師傅說九幽魔族修羅的封印已經松動……”
菖蒲低下頭不語,她法力低微,就算再恐懼,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鬥篷給望舒系緊。
望舒伸出寒意透骨的手,猛地抓住菖蒲,眼角不自覺沁出淚水:“這不對。”
君昭若真是厭煩了她,就不會以血鑄劍贈她。
如果君昭和她都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人,那麽君昭就應當同樣知曉,此次封印破碎導致的戰亂很快就會被鎮壓,他無需如此畏怯,還刻意打發她走。
——肯定是她忽略了什麽。
“姐姐,你不要再想了,當心身體。”望舒沒收着力,菖蒲只覺得手腕都要斷了,可是她實在擔憂望舒的情緒,沒有掙脫,反而用另一只手握上去,輕聲安慰。
可是此時的望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已經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姐姐?”菖蒲輕呼。
“乾坤鏡。”望舒凝目低語。十三重天上,不僅有臯陶仙君的講壇,還有一面可曉過去,可測未來的乾坤鏡。
只要能驅動這門法器,哪怕是探究不出君昭此舉的具體原因,肯定也必有所獲。
“明天,我要上九重天一趟。”望舒放開菖蒲的手,眼中盡是決絕之色。
*
比起九重天,十三重天寂寥許多。雖比不得昆蓬上的風刀雪劍,但無草木之枯榮,繁花之紛謝,此間所有的景致雕刻的再栩栩如生,不過也是靜默的石塊,人也一樣。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南天門好闖,十三重天卻沒有那麽好闖。
“手持帝尊令牌,也不行嗎?”望舒舉着君昭的令牌和負責守衛的天兵天将對峙。
天兵天将默然許久,終究選擇跪地叩首道:“帝尊已吩咐,哪怕是持有他本人的令牌,也不許公主進去。”
此言入耳,望舒握住令牌的手指不由得用力,泛出青白,她垂眸道:“如此說來,這地方我更該闖一闖了。”
話音一落,便召出含光劍,劍光赫赫,浩然劈向門內結界。
結界受擊,水波紋一樣蕩漾開來,卻仍舊沒破。
守門天兵天将立即召出法器,大喝一聲:“公主,得罪了!”旋即調轉位置,布陣。
數道肉眼可見的刺眼金光結成網狀,向望舒襲來,欲将其困入其中。
望舒淡淡擡眸,旋身揮出一劍,劍氣如雲,天兵天将們辛苦結出的陣法頓時化為烏有。
天兵天将的眼神頓時凝重許多,彼此交換了個眼神,默契變換法陣。
陣勢未起,遠方突然傳來一道男音:“住手!”
雲氣散去,落地的男人黑衣銀發,頭戴金冠,凜然肅穆,眸色微掃,便令人惶惶不安,生恐自己言行有失禮儀不當。
天兵天将見到來人,就像見到了救星,紛紛低頭懇求:“望舒公主硬要闖陣,還請臯陶仙君幫末将勸上一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