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爐裏的柴火未熄,噼啪作響,君昭此話如寒雪落炭頭,濺起一丢火星。
望舒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君昭今天的反常都是為何。
“帝尊是要領兵出征了嗎?”望舒問。
——是九幽魔族之亂。
原來哪怕實力強橫如君昭,臨戰之前也會畏怯。
斑駁炭火顏色,映照入君昭向來冰雪般剔透無波的眸中,融化出星星點點的暖意,他道:“一段時間。”
“您必會得勝歸來的!”望舒舉起茶杯,這行途前程昭昭,已經注定,她笑容粲然。
君昭神情微動,旋即斂眸,盡數遮住其間複雜難言的情緒,最終舉杯謝過。
*
“你說說仙族這些皇子仙君,天天是不是都沒有事情做?”望舒蹲在地上,和小仙童把情書一封封塞進火堆,看着火舌把它舔舐幹淨。
也不知這些皇子仙君是不是腦子裏突然進了水?或者着了魔。
一個個跟瘋了似的給她寫情信,寄禮物。
甚至在鴻蒙宮也不消停。
還是得盡早處理了,今早她瞧見君昭臉色,都快結霜了,估計是因為擾了他清淨之故。
“您如今在仙族可受歡迎了。”兆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樂呵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望舒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聞言臉色愈發沉郁。
“聽說是少玄仙君。”兆伯伸出枯老的手掌,滿眼慈愛的拍去小仙童頭頂粘惹的飛灰,“她專門給你陳情,說之前都是她一時糊塗,你雖是狐族之人,但為人知禮娴雅,是個十分值得結交之人。”
知禮娴雅?望舒活了數百年,從不知自己竟有幸能和這四個字扯上關聯。
她不由得冷笑道:“看來少玄仙君在你們仙族年輕一輩人中的地位和號召力很高。”
“于二皇子、三皇子而言,不至于。但于其它仙君,确實。”兆伯回。
望舒簡直氣笑了。
少玄這是把她當泥人嗎?想怎麽捏就怎麽捏。
虧得她想出這種伎倆,也不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姐姐,仙君們喜歡你不好嗎?”小仙童吶吶問。
“有些喜歡是真喜歡,有些喜歡是假喜歡。有些喜歡沒什麽要緊,有些喜歡卻會招來災禍。這些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望舒伸手揉捏着小仙童軟嫩的臉蛋道。
且看看少玄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吧?望舒暫且抛下這一樁,靜靜去做自己的事。
*
仍就是那方山洞之中。
望舒沿着君昭的标注開始運轉功法。
前半截還順暢無比,後半截就如墜泥淖,滿是澀阻之感。
望舒停下來翻閱筆記。之前那半冊她已經全部融會貫通,這後半冊晦澀難懂玄奧無比,恐怕不是一般的術法,一時半會兒掌握不透也屬正常。
求快是走不通的,恐還會走火入魔。
望舒想通這一點,略加思忖,便不再強迫自己硬要此次全部學會,而是自己一一分層,打算日後逐一演練。
練完今日的目标,望舒便鳴金收兵,照常回鴻蒙宮小憩。
剛走到門口,便見到了不想看見之人。
端恒看見望舒卻滿目歡喜,快步迎過來。望舒已躲了他不少時間,他就知道這裏能找着。
“堂堂太子殿下,也學會了堵門?”在端恒面前,望舒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尖酸刻薄。
“我們非要如此說話嗎?”端恒臉上剛揚起的笑意全然收攏。
“不然呢?”望舒微揚起下巴,唇邊線條上是深刻的嘲諷,“還把酒言歡嗎?”
端恒此刻也懶得在望舒面前披着假皮,他道:“你當知道,二皇子、三皇子他們都不懷好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于我而言,他們比起太子殿下還是略好一些的。”望舒故意踩端恒痛腳。
“你當真想選他們?!”端恒氣得眉梢都在發抖。她曾是他的未婚妻,他從未想過要把她給別人。
聽着端恒氣急敗壞,甚至有些尖利的嗓音。望舒喉嚨裏發出帶着輕嗤的氣音。
沒想到此時此刻,太子殿下竟露出了僞善假面之下的真實情緒。
感慨過後,望舒只覺得無處不在的悲涼随着風雪而落,她壓低嗓音,清晰而緩慢的問:“與你何幹?”
“你說與我何幹?!你曾是我的未婚妻,這一輩子身上都會有這個烙印,你的一言一行都和我休戚相關。舒兒,你以為他們的求娶當真只是圖你本人嗎?他們圖的是日益壯大的青丘勢力,圖的是羞辱我。一旦他們達到了目的,你就會被毫無憐惜的丢棄!到那時,于你而言才是地獄。”
端恒伸手去拉望舒的肩膀。她知不知道,當他聽見他的二弟在他面前炫耀時,他臉上有多難堪?心裏有多難受?
望舒一個箭步,側後退閃,避開。
端恒看着她躲避的動作,意識到自己失了方寸,杵在原地。眼球裏遍布血絲,看上去有些猙獰。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太子殿下。哪怕我真的淪落到了那境地,也絕不會向你搖尾乞憐,我會用我手中的劍,把敢欺我,瞞我,騙我的人都揍趴下。”望舒冷眼瞥向端恒,眼中清冽冽的映照出他的倉皇失措,狼狽不堪。
端恒只覺得心頭的怒火不斷高漲鼓脹,單薄的胸膛就要兜不住,他上颚不自覺用力,下唇沁出血跡,而後咬牙開口:“我不許!”
聽了這話,望舒低聲而笑,直覺得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他有什麽資格說不許?
況且……
“我管你許不許。”望舒笑夠了,眼神裏透着冰霜,不甘示弱的與之對視,“你與其質問我,不如先管好你自己的女人。”
“你什麽意思?”端恒擰緊眉。
望舒卻懶得回答,繞過他往門口去。
端恒沒問出話,本能地伸手去拉。
還沒沾到望舒衣角,便覺手腕處一陣劇痛,由中心處傳至整條手臂。他被迫撂開手。
是有人偷襲。如果力道再重上三分,恐怕他這條臂膀都要廢掉。
端恒不由得滿眼含怒,擡眸去瞧。
門不知何時開了,君昭淡淡的站在門口,靜默的猶如一尊蠟像,語氣平淡得仿佛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她是我鴻蒙宮請來的客人,太子僭越了。下次動手,絕不會如此簡單。”
“端恒知錯,望帝尊恕罪。”端恒強忍劇痛,拱手行禮。
“還不進來?”君昭沒搭理端恒,反看向望舒,語氣算不上好。
望舒答應了一聲,乖順的跟着君昭進門。
待到大門緊閉,端恒看着屋檐下又開始飄起的風雪,思及剛才二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和之前種種異象,心中不由得浮現一個膽大妄為的猜想。
“不可能。”他的聲音飄忽在雪中,不知是在說服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
*
嘩啦一聲,緊閉的宮門內傳來茶盞摔落于地的清脆響聲。
靜默立于廊下的仙侍,不由得瑟縮了腦袋。
負責灑掃的仙侍,不由得減輕了動作,生怕被殃及池魚。
“所以真的是你。”端恒顫抖着唇,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于你有什麽好處?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無疑是在給我臉上扇巴掌。”
“我不是說的很清楚嗎?我不過是希望她早點找到自己的歸屬。”
“這句話你自己信嗎?”
看見自己的心上人為了另一個女人來質問自己,少玄只覺得心尖兒都在滴血打顫,她含淚,猶如瑤池裏最嬌弱的一片初生蓮蕊:“我信與不信有何區別?殿下不若先問問自己。我不過是想給她找門好親事,殿下為何如此着急?如此不滿?”
端恒如梗在喉,卻無言以對。
“我打聽過了,與她結交的都是青年才俊。她早晚都會成親另嫁,我不過助她一臂之力。殿下反應如此劇烈,是基于對前未婚妻的關心,還是對她心心念念難以忘懷?”
“你簡直……”端恒心中怒氣翻騰無處宣洩,忍不住揚起手。
少玄半分不懼,反而示威性地擡臉貼得更近。
端恒的手終究還是沒落下,甩袖道:“不可理喻!”
“殿下是心虛了吧?”
端恒沒有回應。
那巴掌雖然沒甩下,但和已經打下來也沒有什麽差別。愛了數百年的人如此醜态畢露,少玄心痛難挨,淚珠成串,接續不斷的灑落于地。
一直到宮門之外,少玄的眼睛已經腫的跟核桃一般。
銮駕內輕紗浮動,帷幔四垂,少玄垂眸拭去眼角最後一滴眼淚,留下血一般的一抹朱紅。
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她輸在何處。
單純只是因為男人野花永遠更香的劣根性嗎?
“仙君,可要飲些水?”仙侍沒再聽見哭聲,捧起水囊,小心翼翼的探頭詢問。
“嗯。”少玄喉嚨已經哭的嘶啞,接過抿了一口。
看出少玄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掌事仙侍乘機靠攏安慰:“仙君實不必挂懷,那妖女手段再多,終會有所疏漏,只要我們能抓住,必能攻而破之。”
“男人的心沒在我這兒,找她有什麽用?”喝了水,少玄喉嚨上的幹啞略緩,但神色仍然倦怠,“與其找她,不若找我父親。這段時間,陛下對父親的信任不複從前,若再繼續下去,難免軍權旁落他人之手。我太了解端恒了,到那時,才是真的回天乏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