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十八歲以前, 許延聲一直生活在L市。
十八歲那年,許延聲送了自己一份遲到的生日禮物。
那年他參加高考,估分報考了不錯的專業, 暑假開始後半個多月,他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十八歲分明是很美好的年紀,許延聲卻覺得已經走到頭了。
那天,許延聲站在三十層的高樓頂,看見身後将近十年沒和他開口說過話的女人面露哀求, 悲傷地勸說他:“求求你,你先下來, 你要什麽告訴我,不要傷害你自己。”
許延聲的十八歲什麽都有了,但也有沒有的。
許延聲笑了起來,露出他往後幾年因為求而不得經常露出來的諷刺笑容:“原來你會說話啊?”
女人照顧了許延聲十八年,從他還小自己還年輕, 一直到現在, 許延聲成年, 她也漸漸老去。
許延聲小的時候, 她也會生疏地照顧他,當一個不稱職的監護人, 許延聲被她養的性子很冷,話很少。後來她被徐領江要求不能和許延聲說話, 她便當了一個啞巴, 一當就是十年。
“......對不起。”女人說, 這種時候她只能道歉, 其他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要傷害自己。”
許延聲不需要她的道歉, 他腳步很穩,腳下是萬丈深淵也不害怕,并不往前多走一步。
“你姓許,”許延聲居高臨下地望向她,不冷不熱語氣,卻像在審問:“我也姓許,我和你待在一個戶口本裏十八年,你是誰?”
女人不答,許延聲平靜提醒她:“你了解我,我說到做到。”
他指的是自己一定會跳下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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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沒有辦法,當着許延聲的面撥了個電話,接通後把手機遞給了許延聲,不敢伸手拉他。
許延聲接過來,隐隐有了猜測,問電話那頭的人:“你是誰?”
對方說:“徐領江。”
許延聲勸他不要拐彎抹角,徐領江便說:“你的父親。”
并不意外,甚至算的上冷靜,許延聲又問:“我媽在哪裏?”
徐領江的語調比許延聲還要平穩:“不知道,她把你丢在我家門口,希望我養你。”
許延聲看着對面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問:“所以這個女人是誰?”
女人滿臉悲傷,許延聲視若無睹,電話那頭徐領江的情緒和他一樣冷,語氣沒有起伏:“保姆。”
許延聲于是笑起來,慢慢吞吞甚至算的上溫和的笑容,并不生氣,語調平淡:“你讓我和保姆一個姓啊。”
在徐領江開口前,許延聲慢條斯理地說:“既然是不能見人的私生子,把我弄死不是更快一點嗎?”
沒有在威脅,是很認真地在給徐領江提晚了十八年的意見。
他也并非真的需要這個答案,只是覺得難以理解,這世上竟然有這麽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然而是真的,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和保姆一個姓,又因為擔心他們真的産生母子親情,不允許保姆和他說一句話。
徐領江在電話那頭靜靜地聽着,任由許延聲宣洩不滿,他沒有叫許延聲的名字,甚至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只是在許延聲覺得累了沒意思的時候,告訴他:“已經有人報警了,你再不下來會很難看。”
許延聲确實怕難看,因為這種事不值得難看。
他挂了電話,從此再也沒有聯系過徐領江,也沒做任何越界脫軌的事,換掉養了他十八年的女人,換了個徐領江允許他生活的城市待着,把日子過得沒滋沒味,蕩不起一絲波瀾。
許延聲已經好幾年沒來過L市了,這座城市和他記憶一樣,仍然充斥着一股惡心的味道。
自從上次一別,宋承悅沒有再見過謝逐橋,知道他們關系好,許延聲放他倆去敘舊,讓蔣行止自生自滅,自己去了當年那座高樓,那個地方沒有任何值得他回憶的點,只是因為來都來了,就随便看看,看看他不站在圍欄上,會看見什麽景。
好像就是十八歲以後,許延聲的記性開始慢慢變差了,二十一歲時,他靠着謝逐橋的葡萄藤漸漸記住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事,但他這會兒坐在出租車上,很順口就給司機報出了那棟大樓的名字,許延聲才發現,他當年也是有記性好的時候。
那棟樓許延聲住了十八年,安保一般,下了出租輕車熟路地混了進去,循着記憶裏的方向往前,到達樓外坐電梯到頂樓再走樓梯上去頂層。
說來奇怪,明明不遠,L市的冬天卻很冷,大雪下的很早,許延聲從樓梯口出來,才知道外頭已經飄起了雪花,落在他臉上有一點涼,原來這才是冬天的感覺。
這個時節到頂樓吹風的人壓根不會有,然而許延聲轉頭看着他當年差點要跳下去的地方,剛好看見一個差點要跳下去的活人。
許延聲:“......”
勸還是不勸。
沒有比他更有此類勸說經驗的人了。
但許延聲站在原地,環顧眼前錯綜的管道,順屁股一坐,壓濕了半屁股雪花,和“尋死覓活”的人遙遙相望,事不關己地說道:“你跳吧,我在這不過去,你要死要活警察取證時都和我沒有關系。”
那人楞楞地看着他,似乎因為自.殺被打斷十分錯愕,不知道該怎麽辦。
許延聲沒有半點想攔對方的意思,生死有命,他在這裏見證也是命。
片刻後,那人從圍欄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向許延聲,毫不猶豫坐在他面前,和他一樣沾了一屁股雪花,說:“我沒有想不開。”
這才看見男人長了一張很好看的臉。
蔣行止、宋承悅都長得好看,但他們的長相屬于在普通人裏上乘,謝逐橋的好看是長了一張明星臉,他不需要做什麽,站在那裏就能吸引很多人。
眼前這個人比起謝逐橋還要再驚豔一點,不是臉,是氣質。
如許延聲所說,謝逐橋有小癟三的氣質,形容詞是欠揍。
眼前這個人要更加鋒芒畢露,許延聲周圍沒有這樣的人,誰都活不出對方這樣驕傲自信的模樣。
這樣的人确實不會自尋短見。
許延聲來到這裏,不需要在意很多事情,他像是又變成當年那個不明白“媽媽”為什麽不理自己的小孩。
性格也變得不講道理:“那你站在上面幹嗎?”
那人卻很禮貌,說話時真誠地注視着許延聲,笑了笑說:“看風景。”
許延聲也笑了,覺得這樣的理由很無厘頭,卻又覺得能夠接受,問他:“好看嗎?”
那人說:“我也是第一次看,沒想到會這麽好看。”
他一直望着許延聲的眼睛,表情真摯,像是真有什麽不得了的畫面,要不是許延聲從下面過來,要不是他三年前就看過,差點要被騙了。
屁股是真有點濕,拔涼拔涼的,許延聲沒法再裝路人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也不管身後的人什麽看法,也爬到圍欄上,想要看一看風景。
有意思的是,那人也沒有要攔着許延聲,他跟在許延聲身後,看着他爬上去。
許延聲居高臨下地看他,記憶裏的哀求的那張臉換了模樣,那人一臉“你看吧我沒騙你”的得意表情,許延聲無奈地笑了:“這上面的風景真不怎麽樣,我十八歲就來過。”
那人便調侃他:“十八歲的時候想不開嗎?”
許延聲想了想:“威脅人。”
那人挑了下眉,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許延聲告訴他:“雖然我也沒覺得自PaoPao己的命值錢,不過總有人比我更舍不得它,沒事幹,所以就威脅威脅人。”
三年沒見,這上面還是這幅模樣。
許延聲十八歲的時候站上去覺得恐高害怕,但他沒說,現在還是一樣,好他媽高啊。
“......”
他蹲下來,趕緊抓住那人的肩膀:“操操操,我怎麽覺得看着比以前更高了。”
那人把他扶下來:“可能是你長高了。”
許延聲才不信,但也覺得這個答案不錯。
兩人相顧無言地站了一會兒,許延聲感受不到尴尬,但還是要走。
鈴鈴——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蔣行止打的,許延聲接起來。
“老板你在哪?”
“有事。”
“吃晚飯嗎?”
“你先吃。”
蔣行止做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硬漢撒嬌,許延聲吃不消:“你不在,人家吃不下。”
“......”
許延聲嘴角一抽:“別逼我抽你。”
“那你回來不回來啊。”蔣行止非要他答案。
蔣行止又問:“那你要吃什麽。”
許延聲說:“随便。”
蔣行止:“宋小悅可以做,我們也可以出去買,多遠都可以。”
邊上還有人,許延聲不想和蔣行止沒完沒了的廢話:“蔣行止,你可以了,別婆婆媽媽的,我還有事。”
挂了電話,許延聲看向旁人,那人理解道:“你要走了?”
許延聲:“對,”他其實不想問,但社交禮儀好像就得問:“你呢?”
“我再等一會兒。”
許延聲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許延聲很果斷,說完就走,甚至沒等人反應,身後那人卻突然急了,冒失地拉皺了許延聲的衣角:“等等。”
許延聲轉頭,感覺到了冒犯,不耐煩但還算平靜地問:“怎麽了?”
那人說:“我叫程聿,方不方便知道你的名字?”
社交啊,這世上最無用的社交,許延聲後悔來這裏了,畢竟程聿很帥,又不像蔣行止那麽傻,明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但又怎麽樣,許延聲突然想開了,十八歲那年,但凡保姆和徐領江誰少心軟一點,他早死了。
于是他說:“許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