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排練
第9章 排練
『“你真的很不喜歡他的話,可以去找舍監換寝室。”』
“你說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直到歷史課,秦思意都想着早上鐘情在樹林裏說的話。
并非他對一些模棱兩可的句意接受度太低,而是對方在說出那句話時的表情,實在不像平日裏男生間的無聊玩笑。
林嘉時這頭還忙着記重點,也沒顧上秦思意滿臉的困惑,他只是為表禮貌般朝邊上瞧了一眼,接着敷衍地回答:“你真的很不喜歡他的話,可以去找舍監換寝室。”
秦思意苦惱地托着臉,指尖夾着筆杆轉了幾圈,末了‘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彎下腰去撿,起身時視線就落向了窗外。
和宿舍區的環境不一樣,教學區周圍大多都是開闊的草坪,綠茵茵一片,再朝遠處望過去,甚至還能清楚地看見球場。
秦思意就是在這個瞬間捕捉到了一個酷似鐘情的背影,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念頭,可那人僅僅站在場上,秦思意便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他盯着對方出了會兒神,矛盾地在心裏詢問自己,是否要為不确定的猜想去對一個新生進行近乎诽謗的責難。
他知道這樣的行為低劣且無理,可不知為何,似乎總有什麽隐隐讓他認為,這其實并非是他無端的臆想。
短劇的演出被安排在周六晚上,秦思意趕在最後一次排練之前找到了布萊爾先生。
他的身上穿着被刻意揉皺的演出服,略顯狼狽地頂着一頭亂發,像是剛經歷了一場單方面的毆打,緊接着就出現在了觀衆席的過道上。
布萊爾先生起初驚愕地與他對視了一眼,好在即刻就看出了這是演出當天秦思意将扮演的形象。
于是他并沒有對這樣不合規矩的着裝表達任何不滿,反倒贊許到:“看來斯特蘭德已經準備好要拿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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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秦思意會意地笑了起來,他的表情并不牽強,可被嘴角那塊由化妝品塗抹出的淤青襯着,怎麽看都帶着一絲無措。
他将自己的訴求與緣由一道講給布萊爾先生聽,連同那些模糊且缥缈的困惑,像是把鐘情變成了比宗教史更為複雜的難題。
劇院裏沒有開燈,只有舞臺上孤零零亮着正在調試的光,它們淡淡斜照在秦思意的臉上,從陰郁的冷調裏映出一些被膚色糅合後的暖。
布萊爾先生耐心聽完了他的話,繼而用見怪不怪的語氣答到:“我當然可以同意你的請求,只要你确定你是想這麽做的。”
“事實上,以前也有很多學生反饋過一樣的問題。”
對方的臉上始終挂着和善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和秦思意閑聊,再沒有其他多餘的含義。
“一些年紀小的新生很容易就會對幫助他們的人産生額外的依賴,甚至還有可能将其誤解成更深一級的愛慕。”
他說着朝秦思意眨了眨眼,并不違和地從年長的沉穩中展現出一種奇異的活力。
“大多數學生都會在逐漸融入學校的生活後停止這樣的念頭,或許你也曾經有過。”
秦思意在這句話結束後遲疑着回想起了兩年前的自己。
他倒沒有受到過什麽來自高年級學長的幫助,卻也不可避免地将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缺失感借由林嘉時去填補。
也正如布萊爾先生所說,在最初的陌生與孤寂逐漸消失後,他很快就脫離了那樣的狀态。
要不是此刻被特地點明,他或許永遠都沒有機會意識到這一點。
“如果你堅持先前的想法,我會在周一之前替你安排好新的寝室。”布萊爾先生的語調十分和緩,在嚴謹中适當地摻雜着長者對孩子的慈祥。
他不着痕跡地将秦思意的思緒從兩年前引了回來,又将選擇權交到後者手裏,溫和地與秦思意對視着,仿佛料定對方已經得出了答案。
“我還是,收回先前的話吧。”
秦思意窘迫地紅了些臉,他開始為自己對鐘情的惡評感到羞慚,思忖了片刻,到底還是在返回舞臺前對布萊爾先生說到:“請您替我保密。”
“當然。”後者輕輕朝他點了點頭。
回到後臺時鐘情正站在幕布旁背臺詞,他半靠着通頂的石柱,垂在身側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将深紅的布料扯出搖晃的褶皺。
“學長。”
鐘情機敏地在秦思意出現的第一秒就捕捉到了對方的身影,可他卻并沒有走上去,而是就那麽繼續站在原地,犯了錯似的一動也不敢動。
他在幾分鐘前注意到了布萊爾先生看向自己的眼神,即便無從知曉對方與秦思意的談話內容,鐘情卻可以斷定,那一定是與自己有關的,并不正向的談話。
鐘情将下巴往後收了些,低着頭擺出了一副極度委屈的姿态,他在叫住秦思意後便不再說話,只時不時戰戰兢兢擡眼,試探一般去打量後者。
“怎麽了?”秦思意有些心虛,因此将語氣放得十分輕緩。
他朝鐘情走過去,穩着呼吸在對方面前停下。
修長漂亮的手掌攤開了出現在鐘情垂落的視線裏,隐約泛着些紅,在細膩的皮膚上淺淺勾出幾道藤蔓般的掌紋。
鐘情受了蠱惑似的不自覺便将手放了上去,他貪婪地順着動作卡住對方的虎口,清晰地将對方的溫度傳遞到了自己的皮膚上。
“你還在為早上的話不高興嗎?”鐘情的聲音很輕,配合着他上揚的眼神與下垂的眼尾,像是随時都會有哭出來的可能。
“沒有,”秦思意說着将他的手握緊了些,“是有一些很無聊的事。”
他向鐘情撒了一個慌,面不改色地将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連目光都始終與後者交彙着。
鐘情知道秦思意在敷衍自己,可還沒來得及等他多說些什麽,臺上的劇情就已經過渡到了下一場。
舍長站在燈光下喊了一聲秦思意的名字,遠遠就朝兩人的方向看了過來。
秦思意理所當然松開了鐘情的手,應着聲便走出了幕布所遮擋的範圍。
他像是于一瞬之間投入到了劇中的角色裏,沉默又壓抑地步向舞臺中央那束冷色的光,似乎臉上的瘀傷,襯衣的折痕,頓時都成了真實存在的施虐後的證據。
鐘情看着秦思意如同劇本上寫的那樣撲在了舍長的手臂上,輪廓流暢的面孔被後者的背影擋去大半,只剩下殷紅的上唇與濕潤的眼睛仍停留在他的視線裏。
燈光從兩人的頭頂轉向了側邊,愈加陰翳地為秦思意裹上一圈灰敗。
他的牙齒抵着舍長的皮膚,及時咬破的血包敬業地在松口的同時于那圈齒痕間留下了幾道顯眼的紅印,更多的則留在了秦思意的唇瓣上,像排演好的那樣,在被擦拭後将他的嘴唇染出一種詭異的豔色。
鐘情徹底沉浸在了對方的表演裏,他近乎癡迷地注視着開始逃跑的秦思意,未過膝的短褲将對方的雙腿襯得愈發勻稱修長,白皙的皮膚包裹着薄薄一層肌肉,在少年的纖細裏完美地加入了恰到好處的柔韌。
每邁出一步都像踩在鐘情的心上,随着節奏‘砰砰’直響,好像他的心跳終于脫離了把控,死死抵在對方幹淨瑩潤的腳尖上。
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掐着秒站上了舞臺,握着作為‘行刑者’繩結,同其他人一道追逐着将秦思意按倒在地。
粗粝的繩索死死勒住了秦思意的脖子,鐘情能看見對方的皮膚被細密的麻料紮得發紅,順着邊緣繞成一圈,變成緞帶似的美麗裝飾。
他握着繩子的另一頭将秦思意拽到了那顆對方尚且不曾見過的樹下,周圍的人在叫嚣着要立刻将後者吊死,他們齊刷刷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外的舍長,只等對方一聲令下。
可鐘情的眼睛卻始終追随着秦思意,就連炫目的燈光都被全然忽視。
他看見對方麻木地仰起頭,從眼神中流露出一些空洞的悲憫,好像真的能夠透過穹頂看見劇院外遠闊的天空。
鐘情的雙手不可抑止地開始了顫抖,越是壓抑就越是連血液都要開始沸騰。
他突然為自己感到了一陣害怕,并非恐懼于接下來的劇情,而是他發現,自己正迫不及待地期望着看見一個瀕死的,陷入絕境的秦思意。
燈光從這一秒開始漸漸從秦思意的頭頂暗下來,只剩那棵枯敗的樹旁還留着一縷銀白的,月色似的光。
鐘情全力按捺住幾乎就要從四肢百骸流溢出的喜悅,踩着鼓點将繩頭輕輕一抛,順利地便将它繞過了樹梢。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舍長的聲音突然在鐘情身後響了起來,冷水似的驟然将他澆了個清醒。
他驚惶地将視線從秦思意臉上挪開,緊接着便開始祈禱對方不曾注意過自己先前的狂熱。
“學長。”他謹慎地又擺回了最初那副乖巧溫馴的姿态,小聲叫了一句就上前替對方解開了鎖扣。
他隐約察覺到了秦思意藏在矜驕外表下的優柔性格,因此小心翼翼不斷在各種情況下試探。
就比如現在,對方非但沒有對他産生抗拒,甚至還禮貌地笑着向他說了謝謝。
“你剛才出來得早了一點。”
秦思意說着将繩子遞回了鐘情的手裏,指尖點上那一圈被勒得發紅的皮膚,不算責備地補充到:“萬一後面的節奏亂了,可能就拿不到第一了。”
鐘情順着對方的話點了點頭,将繩索一段段折好,似是不經意地把環扣留在了最上方,貼着掌心,一點一點逐漸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