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鏡

第19章 眼鏡

『“他想親我,我說這樣不好。”』

秦思意能夠感受到,鐘情的情緒似乎從合唱比賽之後就一直維持在一種低迷的狀态裏,包含着一些說不清的,特定時刻才會出現的攻擊性,霧一般若有若無纏着。

斯特蘭德又拿了一次第一,理所當然的,同宿舍的學生們就又有了一次外出的機會。

秦思意記得自己在回到寝室後便脫下了佩着胸花的燕尾服,只留下襯衣和外面的馬甲還因為紐扣的存在而齊整地扣着。

他低頭去解,指腹抵着光滑的邊緣往另一側推,鐘情便坐在自己的床沿看着,不說話也不做其他事。

“下周又可以離校了,你想去哪裏?”

鐘情沒有很快回答,他只是怏怏将視線從秦思意的腰際挪到了下巴,停頓了幾秒,又順着與後者對視在了一起。

事實上,鐘情的五官總會令人不由自主地想用‘薄情’兩個字去評價。

那些線條平直又流暢,仿佛造物主在刻畫他時每一筆都放得要比他人多幾分利落。

初見時他縮在人後倒還掩去了一些,可時間一久,随着少年在成長間的變化,那些輪廓便愈發顯得凜冽分明,逐漸就将最初那個可憐兮兮擡眼看秦思意的男孩藏進了身後的影子裏。

現在,鐘情正做着幾乎與那時一般無二的動作,展現出來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仿佛想要侵占什麽似的神色。

“林學長也要去嗎?”他已經迎來了變聲期,好在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嘶啞難聽,只是由一開始的純真清亮,變成了某種更為低沉冷淡的音色。

“老師不會批第二次的。”

意外的,秦思意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只是也并非出于主觀的拒絕,而是客觀上的無法實現。

鐘情因為這句話抿了抿唇,賭氣似的将目光從秦思意身上瞥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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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後者換衣服的過程裏始終保持着沉默,直到奶黃的T恤順着秦思意的動作蓋過那一整片白膩的皮膚,鐘情這才起身來到對方面前,像是撒嬌,也像是脅迫般說到:“學長可以陪我留在學校嗎?”

“只和我一起,不要其他人。”

說這話時,鐘情不動聲色地朝衣櫃裏那件燕尾服掃了一眼。

秦思意帶回寝室的胸花還沒來得及摘下,卻不再是出門前那朵未綻的白玫瑰,而是一朵象征着塔爾頓的白山茶。

就在回來的路上,秦思意毫無顧忌地與林嘉時交換了胸花。

氣象預報連着幾天說要下雨,可始終也只是陰沉沉地蓋着烏雲。

回憶結束的同一秒,有落葉被風卷到了玻璃上,它脆生生發出一絲輕響,巧合地正趕上鐘情睜開眼睛。

“醒了?”

秦思意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了書桌前,學校沒有規定周日也要穿校服,因此他便自在地穿了一件衛衣和休閑褲。

“嗯……”鐘情還沒太睡醒,又複閉上眼,悶悶在被褥裏應了一聲,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坐起身,發着愣朝秦思意的方向看。

“學長。”

“怎麽了?”

“你之前答應了今天要陪我的。”鐘情說着眯了眯眼,上下将秦思意打量了一番,他只當對方這麽早起怕是已然忘了和自己的約定,于是語氣中不由就帶上了幾分躁郁。

眼前的少年大抵并未察覺到鐘情異常的情緒,他随手合上書,繼而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道:“我不是在這裏嗎?”

秦思意或許很少觀察自己在表達疑惑時的神情,不像日常交往間的平和,也沒有不經意出現的傲慢,那是一連串很容易就會被誤會成厭煩的舉動,夾雜着倏忽的漠然,好像與他對話的另一方應該即刻就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很不巧,鐘情恰好就是最常會讓秦思意感到困惑的一方。

床上的少年拿捏不準秦思意此刻的想法,很難說對方是真的覺得他煩,又或僅僅只是習慣性的表現。

于是鐘情安靜地噤了聲,一言不發朝盥洗室走去,直到又一次推開寝室的門,這才好聲好氣問到:“學長,今天真的可以一直都陪着我嗎?”

“嗯。”秦思意肯定地點了點頭,眉目間也挂起了一絲淺淡的笑。

鐘情背過身打開衣櫃,躲在那扇木門後開始慶幸,先前不過又是自己的多疑。

林嘉時的周日要比秦思意和鐘情都忙上許多,他最初就靠兩份獎學金入學,自然在特長和學習上都要比其他人更努力才行。

因此,只要秦思意不主動去游泳館找對方,鐘情的周日便不可能出現任何令他感到不悅的狀況。

兩人在早晨的點到結束後并沒有去餐廳,鐘情起得晚,幹脆就連秦思意也一起等着直接去吃午餐。

倒不是說鐘情真就困到不得不在洗漱完畢後又補上一覺,只是他實在不想讓秦思意在餐廳和林嘉時碰到。

屆時必定又是那兩人坐在餐桌對面言笑晏晏,而他甚至連插句話的機會都未必會有。

秦思意在鐘情換衣服的時間裏先下了樓,後者看着他關上門,金屬的鏡框在最後的那一瞬間,映着屋內的燈光飛快地閃了閃。

離窗更近的書桌是秦思意的,除了學習工具,右下角的小櫃子裏,更多的是一些備用的生活用品。

鐘情盯着房門看了一會兒,在确定秦思意不會突然折返後,蹑手蹑腳靠近了對方的書桌。

他蹲下身将那一小扇櫃門打開,裏面放滿了款式相近的紙、筆、橡皮、譜夾、領帶,以及幾副細框的,極少被拿出來佩戴的替換眼鏡。

——去把那天秦思意戴過的眼鏡藏起來。

鐘情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只知道這念頭在自己的腦海裏越來越強烈,最後甚至到了困擾他入眠的程度。

他記得那天下午自己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來自于一個同級的同學。

他并不記得對方的發色究竟是淺棕還是姜黃,卻記得自己在把這件事告訴秦思意時,對方驚訝的眼神。

那時他們坐在斯特蘭德的湖邊,夕陽将湖面與秦思意的鏡框都映成了細碎的金色,餘晖便在對方的眼眸裏流淌,像黏稠的蜜糖,釀出一整片漂亮的,琥珀般澄澈的色彩。

“那恭喜你了?”秦思意笑起來,眉眼跟着一彎,那些光亮就愈發像星屑一樣溢出,只差将鐘情的視線填滿。

“我沒有答應。”他回答得很嚴肅,板着臉,好像也要和秦思意說上一句拒絕。

後者于是笑盈盈在他的臉上捏了一把,接着問到:“那你怎麽說的?”

“他想親我,我說這樣不好。”

“親你?”

秦思意笑得更鮮明了,他好奇地湊近了些,繼續問:“怎麽親你?”

“親這裏。”鐘情指了指自己的側臉,指腹貼着皮膚,認真得就差在那裏打上一個坐标。

“這樣?”

鐘情沒有想過秦思意會就這麽靠過來,他的左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放下,指尖便被夾在了對方的唇瓣和自己的臉頰之間。

那是溫熱且柔軟的觸感,帶着一縷屬于秦思意的氣息。同時抵上來的鏡架卻是涼的,冷冰冰一起貼着,從鋪天蓋地的暈眩裏,為鐘情帶來了些許的真實。

他幾乎忘了要怎樣控制自己,一瞬間就連挪動手指這樣簡單的事都變成了世紀的難題。

“你好害羞啊。”秦思意很快就退開了距離,調笑似的又輕輕捏了兩下鐘情燒紅的耳垂,末了無奈地說到:“拒絕別人的時候不會也在臉紅吧?”

鐘情是怎麽回答的?

說實話,連他自己都忘了。

他的腦海裏像是升起了一簇又一簇煙花,轟隆發出巨響,震得心髒連同鼓膜一起開始躁動,仔細感受,又好像只剩下漫無邊際的空白。

鐘情把那副眼鏡從盒子裏取了出來,小心翼翼鎖進書櫃的抽屜裏,和先前那些開敗了的玫瑰放在一起。

金屬的邊框上似乎仍留着那日漂浮在空氣裏的光,搖搖晃晃,像是下一秒秦思意就又會親吻他的指尖。

鐘情不自覺地舉起了左手,蹙着眉将自己被吻過的食指含進了嘴裏。

舌尖與皮膚接觸時沒有像秦思意靠近時那樣帶來清冷的香氣,只有一些寡淡的鹹味,他不滿地又将食指抽了出來,仔細用濕巾擦了一圈,而後推開門,拎着畫具朝樓梯口走去。

鐘情和秦思意約好了在宿舍畫美術作業,前者下樓時,對方便坐在琴凳上,已然在壁爐和鋼琴之間收拾出了一片足夠擺放畫架的區域。

“這裏會太擠嗎?”秦思意側過臉,目光淺淺落在鐘情身上,看得後者也莫名跟着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不會,剛好。”鐘情說罷将畫架調轉了些角度,又把畫板稍挪了些,一點點讓秦思意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裏。

“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告訴我,去近一點的地方逛一圈應該來得及。”

那雙手又落在了琴鍵上,纖瘦的腕骨從袖口露出一截,白膩又單薄,不知怎麽,就讓鐘情産生了一種想要碰一下的奇怪想法。

“學長陪我一起做作業就可以了。”他的聲線很穩,一點都聽不出異樣,眼神卻是熾烈的,燒灼着晃動,從指間一直燃到了秦思意的唇上。

秦思意的唇瓣會是什麽味道的?

鐘情的思緒不斷攪動跳躍,從可見的細節逐漸發散到那些被掩蓋的部分。

他記得秦思意的右腰上有一小顆痣,在髋骨和肚臍之間,貼着人魚線,又小又顯眼。

那會是什麽味道的?

鐘情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他還沒來得及削好筆,突然就開始覺得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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