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色
第22章 雪色
『“下雪了,你看。”』
進入12月以後,時間仿佛走得愈發快了起來。
幾天前下了一場小雪,洋洋灑灑從厚重的雲層間落下來,引得秦思意這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整整興奮了一夜。
氣象預報早早就挂上了雪花的圖标,饒是已經在B國待了兩年,秦思意也還是滿臉期待地等在了窗前。
點到結束後不久,第三次熄燈鈴就響了起來。
鐘情打開臺燈坐在背對窗戶的椅子上,帶着倦意想要在聖誕節前将作業和罰抄補完。
他連打了幾個哈欠,腦袋也時不時支撐不住地朝下點,不知何時徹底放棄了堅持,沉沉就睡到了自己的筆記本上。
喚醒他的還是夢裏秦思意遙遠的聲音,空靈又清爽,朦朦胧胧傳過來,好像數個世紀前遺留下的神秘咒語。
“鐘情。”
“鐘情。”
鐘情揉着眼睛轉身時,秦思意恰好也正回過頭。
窗外是漫天飛散的新雪,而後者就在那一窗雪色與夜色之間朝他眨了眨眼。
“下雪了,你看。”
窗戶被向上推了起來。
有雪花被卷着湧進寝室,包裹在秦思意的身邊,揚起兩旁搖曳的白色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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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鐘情像是聽見了簌簌輕響,忽地就明白了‘雪落有聲’四個字。
“你想出去玩嗎?”秦思意朝他走了過去,在椅背旁停下,理所當然地牽起了鐘情搭在上面的手。
“已經熄燈了。”鐘情的骨節抵着對方的掌心,秦思意的手很冰,覆着層雪似的就蓋在了他的手背上。
“可以從窗戶翻出去。”後者指了指那扇被推上去的窗戶,漂亮的眼睛裏裝滿了鐘情未曾見過的野性與狡黠。
“那我們怎麽回來?”即便這麽說着,鐘情還是跟着站起了身,繞過椅子來到了秦思意面前。
“門禁卡可以從外面開,我試過。”他雀躍地又握住了鐘情的另一只手,想要再有些什麽動作時,卻驟然發現對方似乎已經比他高了。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秦思意擡手在兩人頭頂比了比。
為了能更精準,他幾乎是拽着鐘情和自己貼在了一起。
鐘情的唇瓣差一點就要碰到秦思意的鼻尖,他小心翼翼收了收下巴,身體卻控制不住地試圖再靠近一些。
“真的比我高了诶!”
秦思意在鐘情即将行動的前一秒放開了他,輕笑着退後半步,頓時便又讓兩人回到了合适的距離。
後者看着那雙眼睛,搖曳着裝滿了溫潤的光亮,随意一個動作都綴着迷蒙閃爍的星點,好像神秘浪漫的銀河,就要将他困進去了。
“快點換衣服,別發呆了。”
秦思意永遠都是不解風情的。
他似乎從來不明白別人在看向自己時會想些什麽,也不曾知曉自己是一個多麽強大的引力源。
他會回應,會拒絕,會接受從四面八方撲向他的贊美與愛慕,可偏偏他就只能察覺到那些最為得體有禮的表象。
鐘情想,也許在對方看來,世上的一切都該是善意的。
趁着秦思意找門禁卡的功夫,鐘情先抓了件衣服翻了出去。
他十分順利地從窗邊的楓樹跳進了斯特蘭德的庭院,繼而擡起頭,看向寝室的窗臺,望着秦思意在夜雪間一躍,踏落滿樹的積雪,輕盈地立在了尚未完全枯敗的枝幹上。
好漂亮。
鐘情沒有避開,他就站在樹下出神地凝視着對方。
秦思意的眼眸微垂,視線便也跟着一起朝樹底看。他的右手扶着樹幹,寬大的袖口便往下滑到了肘間,堪堪露出一截小臂,仿佛和身邊的枯葉一同挂上了清霜。
“讓一下。”秦思意壓低了嗓音對着鐘情小聲說到。
他不确定對方能不能聽到,只看見樹下的少年在那之後向他伸出了手,虔誠得像要擁抱月亮。
秦思意是帶着那陣熟悉的香氣撲進鐘情的懷裏的,比以往又多了些雪花的淩冽,卻少了那種即刻便會消散的不真實感。
鐘情被擁着摔進了雪地裏,背後是濕噠噠的積雪,眼前卻是秦思意少見的,慌亂的臉。
他看着對方坐起來,後知後覺地朝他伸出手,等鐘情握緊了一拽,秦思意便徹底被困在了他的身上。
“我、我沒摔到你吧!”秦思意難得有些慌亂,坐在鐘情的腿上,來不及起身就先盯着對方打量起來。
“沒有。”出乎意料的,這次倒是鐘情主動将秦思意推到了一邊,抖了抖壓在地上的外套,随意又迅速地把自己裹了起來。
“要去哪裏?”鐘情在穿好之後才發現自己拿的其實是件長鬥篷,他在朗誦會之後忘了收起來,好巧不巧,卻成了最适合掩飾自己的工具。
“游泳館。”
“游泳館?”
“嗯,那裏有一間留下來的花房。”
秦思意說罷将手擡到了身前,掌心在飛雪間攤開,很快就接住了一片雪花。
鐘情沒有明白他想做什麽,怔怔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秦思意不耐煩地把手伸進鬥篷,這才遲鈍地回握住了對方。
“學長,你的手好冰。”
鐘情的左臂被秦思意拽着在夜色間輕搖,他把後者的手掌攥得極緊,終于也在秦思意的掌心裏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學校的溫室在百年前被改成了游泳館,只有一小間玻璃花房幸運地繼續留在了樹林裏。
代表各個宿舍的鮮花一年四季都在其中生長、開放,而在校園裏最為常見的玫瑰,甚至也會被播種在玻璃牆外,學生做的陶泥花盆裏。
鐘情在後來的漫長年月裏始終記得當晚的風與雪,燈火與樹影。他記得秦思意拽着自己漸漸跑了起來,從斯特蘭德的坡道上,沿着看不見月亮的小路一直朝山腳下跑。
他的鬥篷在冬夜裏獵獵作響,翻飛着投出奇異的影子,落在秦思意不斷向前的腳下,像是努力嘗試要将對方留住。
他們在經過河岸時看見了堆滿積雪的長椅,路燈将它照得像一大塊蓬松的面包,秦思意特地在上面抓了一把,末了惡劣地拽着鐘情,将那一小團雪塞進了後者的衣領。
“學長!”
鐘情把秦思意按進雪地裏的時候後者還在小聲地笑,眉眼映着昏黃的光,從呼吸間飄出一小團白色的霧氣。
“不玩了,快點讓開。”秦思意将手腕在鐘情的虎口下轉了轉,見掙不開,于是曲起膝蓋又歪着撞了撞對方的大腿。
他看見鐘情過分認真地注視着自己,愈發明朗銳利的五官凝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因此他收斂了先前過于放肆的笑意,格外溫柔地輕問:“不高興了?”
秦思意的眉目間綴着寂靜的平和,沒有攫人眼光的鋒芒,是薄霧般愈漸彌漫的慵懶靡麗。
他沒有因為鐘情的沉默而惱怒,只是順從地躺在那一片冰涼的積雪裏,專注地看着對方的眼睛,欺霜勝雪得清貴。
鐘情就是在那一秒俯了下去,貼着對方的臉頰,重重撞在了秦思意的顴骨上。
他注意到對方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可不知怎麽,其中卻并沒有鄙夷與厭惡。
鐘情抓準了這個時機起身,刻意擺出了一副煩惱的姿态,耿耿于懷地抱怨道:“是你先撞到我的,不然我就虧了。”
秦思意啞然看着鐘情,數秒後才撐着胳膊從地上坐起來,他慢半拍地擡手摸了摸被碰到的地方,然後遲鈍又緩慢地眨了下眼:“哦……那現在扯平了。”
兩人最後抱着一束玫瑰回到了斯特蘭德,花房的門一早便落了鎖,只有玻璃牆外的花架上還擺着幾簇被雪凍得發蔫的玫瑰。
這是一個不知從何時開始的傳統,那些被包裝好的花束,可以由學生們任意帶走,插在寝室裏,又或送給想送的人。
秦思意随手攬起了一束,捧在懷裏撣了撣壓在花瓣上的雪,又拉着鐘情在周圍轉了一圈,這才順着來時的腳印,開始一步步往回走。
果然如秦思意所說,門禁卡順利地從外面刷開了上鎖的大門。
他們蹑手蹑腳扶着門邊推開一小條縫,不曾想卻看見有光隐約從休息室投過來。
見到舍長時,對方顯然沒有像秦思意和鐘情那樣錯愕,他坐在沙發裏朝兩人看了一眼,繼而無視了鐘情,只對着秦思意說到:“監督員不會和我們一樣在熄燈後就睡覺。”
秦思意抱着那束花,滿臉窘迫地站在原地接受審視,有融化的水珠順着他的指尖落在地上,‘嗒’的一聲,在安靜的休息室裏砸出巨響。
“你會告訴布萊爾先生嗎?”他看見對方仍舊坐在那裏。
暖色的燈光透過布藝燈罩打在對方臉上,柔和地将那雙冷色的眼睛映得透亮。
“可以不要告訴布萊爾先生嗎?薩沙。”秦思意捧着玫瑰走過去,懊惱又忐忑地站到了舍長的面前。
鐘情看着對方走進了同一片光裏,周圍的陰影切出一圈模糊的昏黃,而那兩人就像一張極度和諧的老相片,突然就讓他意識到,原來也會有人以一種更高一等的姿态去對待秦思意。
“條件呢?”舍長的視線越過了擋在兩人之間的花束,不做停頓地落到了秦思意的身上。
“什麽?”
“交換的條件。我可以不告訴布萊爾先生,但是你能給我什麽?”他将下巴擡高了些,愈發傲慢地與秦思意對視。
仿佛篤定後者拿不出等價的籌碼,因此舍長又從容地往沙發裏靠了靠。
事實上,他只是想要給出警告,沒有想過真的能從秦思意身上得到什麽,也不覺得這是多麽有趣的事。
他不想讓斯特蘭德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原因被監督員扣分,僅此而已。
玫瑰被塞進懷裏的時候,不止是舍長,就連黑暗中的鐘情都跟着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就像那個沒有任何理由就落在了自己指尖的吻一樣,直到此刻,鐘情才終于相信,他的那些悸動,确實只源于秦思意的無心之舉。
“送給你。”
對方松開手,玫瑰就成了舍長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