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兆

第28章 前兆

『鐘情會這樣說嗎?』

每次回L市,秦思意總會覺得自己偷到了時間。

零時區的要比江城晚上八個小時,因此哪怕航程再漫長,等到航班落地,秦思意也會莫名感到一陣時光曾在旅途中倒流的欣喜。

然而,這一次的指針要在更早之前就開始逆向撥轉。

從李卓宇邁向扶梯的那一刻起,又或者從秦思意轉身逃跑的剎那開始。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身體卻本能地執行着大腦發出的指令。

母親愈發反常的狀态讓他清晰地察覺到了不安,而這一切必然只會來自于霸占了秦家老宅的那一家人。

秦思意覺得,他必須要逃跑。

似乎有風在耳畔響起,伴着細碎的讨論與驚呼,依稀還夾雜着自己的名字。

行李箱的重量拽着手臂向後扯,秦思意幹脆把它提了起來,拎在身側,繼續漫無目的地向更遠的候機廳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秦思意最終還是被機場的安保攔了下來,他一口接着一口無序地喘着氣,偶爾因喉嚨的幹燥而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好久才在安保人員懷疑的眼神裏安定下來。

“這是我弟弟。”跟在後面的李卓宇将護照和身份證一起遞了出去,他不動聲色地把秦思意向自己身側攬了一些。

對方不曾預料,于是踉跄了一步,幾乎像是撞在了李卓宇的手臂上。

“秦思意。”

等到安保人員離開,李卓宇這才又一次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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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顯強勢地扣住了秦思意的手腕,垂下眼耐心地等待起了對方的回應。

半晌,面前的少年才不适地去掰李卓宇的手指,疏離地冷着張臉,似乎再過多久都沒有想和後者交流的打算。

李卓宇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扣着秦思意便又朝自己拽了拽。

他看着對方無措又愠憤地揚起視線,一雙眼裏裝滿了堆疊累加的情緒,良久才終于沉着聲命令到:“放開。”

“爸爸和秦阿姨的離婚案要有結果了。”

李卓宇并沒有順着秦思意的話将手放開,他仿佛害怕對方會再一次逃跑似的,甚至又将虎口收緊了許多。

“那天你為什麽不來吃飯?”

秦思意低頭去看,腕間已經被掐出了一圈紅痕。

他仍舊安靜地不作任何回應,避開李卓宇目光,将将就把視線落在了一旁平整的地磚上。

對方也不追問,大抵是知道秦思意不願回答,于是又兀自說了下去。

“跟秦阿姨走的話,你以後就……以後的生活條件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了,你明白嗎?”

李卓宇的話說得委婉,似乎還藏着什麽暫時不好說出口的隐情。秦思意不理他,他就像小時候那樣在一旁等着,等對方看他一眼,又或者等對方昂着下巴從自己身邊走開。

“你的房間我一直都替你留着,媽媽沒有進去過。”

和小時候不同,現在的李卓宇依然沒有松開緊扣着的秦思意的手腕。

他用上了和曾經一樣小心翼翼的語氣,卻截然相反地幾乎要在對方白膩的皮膚上留下一整圈的淤青。

“爸爸想讓你回家看看。”

“已經是你家了。”

秦思意留給李卓宇的最後一句話枯白且冷淡,連語調都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他在那句話之後又清淺地瞥了對方一眼,像極了童年時無數次在學校回廊裏的偶遇,傲慢又輕蔑地用眼神讓對方遠離自己,輕而易舉就讓李卓宇怔在了原地。

降落時L市正在下雨,水珠順着舷窗落下去,在邊緣短暫彙集,很快又沿着路徑繼續下墜。

秦思意睡了很久,昏昏沉沉,只在最初拿着菜單和空乘說了聲不要前菜和甜點。

事實上,就連主餐他都沒有吃到。一整個漫長的航程,秦思意始終都被困在夢裏,沒有任何劇情或場景,僅僅就只是混沌與壓抑。

他遲疑着不斷向前,末了終于在降落前被空乘輕聲喚醒。

燈火在雨幕中變成了暈開的昏黃,連綿着映成煙花般綻開的光點,将整座城市都包裹在了溫柔暖色的裏。

秦思意極慢地眨了眨眼,仿佛又要睡過去,可片刻之後卻又輕輕顫動睫毛,再度将視線投向了窗外。

他在那幾秒的黑暗裏想起了李卓宇的話,他所擁有的,甚至今夜的目的地,那座暫時交由林嘉時借住的房子。

一切都屬于他的父親——李峥。

航班少有地提前降落,秦思意取完行李出去,司機才剛載着林嘉時抵達。

後者還穿着身沒來得及換下的球衣,秦思意在上車後打量了對方一番,玩笑似的抱怨到:“你就這麽來接我了?”

“是你的航班提前了,我可是緊趕着來的。”

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屬實,林嘉時說着就轉身把丢在後排的籃球撈了過來,舉證一般擺在秦思意的面前,繼續補充:“你看,是你送我那個。”

秦思意将指尖抵上去,讓那顆籃球在對方的掌中轉了小半圈,等到露出了記憶中拍品圖上的簽名,他這才略顯滿意地靠回了自己的椅背上。

“好吧。”

秦思意的聲音很輕,到了句末幾乎就只發出了一點氣音。

林嘉時想,對方大概是累了,于是也不再多說什麽,安靜地回過身,拿出手機開始浏覽新收到的郵件。

複活節前還有一場大型的比賽,林嘉時在假期裏其實也并不算空閑。

除了每天去游泳館,他還抽空預約了一次檢查,好在身體并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肌肉因為高強度的訓練而有些拉傷。

醫生給他開了點不影響賽前檢查的止痛藥,很快他就又趕上了教練的計劃。

學校的兩份獎學金對他來說缺一不可,哪怕隐約可以猜到這也并非長久之計,可對于林嘉時來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從這裏畢業,并且拿到那份其他學校的學生們可望而不可得的推薦信。

汽車駛入大門後,林嘉時的注意終于又一次落回了秦思意的身上。

對方皺着眉歪在座椅靠背與車窗的夾角裏,修長漂亮的手卻舒展地放在腿上。

袖口被他先前的動作蹭上去了一些,因此堪堪露出一小截手腕,醒目又令人費解地印着一圈淤痕。

林嘉時故作無意地挪開了視線,直到晚餐結束才從自己的房間裏翻出了一瓶噴霧,也不多問什麽,安靜地噴在了秦思意的皮膚上。

後者不自然地将手往回抽了一下,林嘉時便也跟着停下來,問到:“痛嗎?”

秦思意下意識地想要點頭,可很快就又表達了否定。

他沒有把手從林嘉時的掌心收回去,而是任憑對方輕握着自己。

“有點涼。”

林嘉時失笑,又搖了搖噴霧,把另一側也噴上。

直到把秦思意挽起的袖口再度放下,他這才跟着說:“怎麽這麽嬌氣。”

“現在是冬天了。”秦思意頂了他一句。

“有暖氣。”林嘉時起身,把手放在對方的發間揉了揉,塞在口袋裏的噴霧便随着動作骨碌碌發出一連串的聲響。

等到那聲音停了,林嘉時也早已在秦思意的面前站定。

他坦然對上後者的目光,接着便聽見秦思意呢喃到:“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林嘉時不是不了解秦思意家的情況,他在這句話之後沉默了許久,醞釀着措辭,也猜測着對方在這個聖誕節經歷了什麽。

就在客廳的石英鐘晃動着鐘擺開始又一次報時的瞬間,他終于和着那規律的節奏回答:“那你也會讨厭我的。”

秦思意其實再清楚不過,即便不是李卓宇,哪怕任何一個人被安上同樣的身份,他都會不可避免地開始厭惡對方。

可那又是他逃不開的,對方甚至在他出生之前就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從一開始就沒有給過他拒絕的權利。

秦思意太渴望一份正常的愛了,不要像母親那樣壓抑,也不要像李卓宇那樣帶着讨好與隐約的脅迫。

他會懷念小時候被外公牽着手走過的石子路,壁花開滿了磚石間的每一處空隙,而外公就只是笑眯眯地聽他講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

“林嘉時。”秦思意少見地認真念完了對方的名字。

“畢業以後我們會去哪裏?”他狡黠地用上了‘我們’,将兩人的未來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綁在了一起。

那雙眼睛遲滞又困惑地與林嘉時對上,在即将消弭的枯白之下鋪上一層濃烈的郁麗。

就連秦思意自己都說不好他在期待些什麽,可也就在等待答案的倏忽間隙裏,他毫無來由地想起了鐘情。

-鐘情會怎樣回答?

“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我會和你一起去的。”林嘉時說不準對方的畢業是指中學還是更久以後,他單方面地認為秦思意是希望兩人可以申請同一所大學。

因此,僅僅只停頓了幾秒的時間,他就給出了最終的答案。

-鐘情會這樣說嗎?

在林嘉時的話音落下的同一秒,秦思意想到的卻并不是要如何做出回應。

就連他自己都感到了意外,在那短暫又真實的瞬息,出現在他腦海裏的,其實只有鐘情。

跟在他身後的鐘情;要聽睡前故事的鐘情;害怕雷雨天的鐘情;一點點高過自己的鐘情。

-如果是鐘情的話,無論如何都會和自己一起走的吧?

“思意?”林嘉時打斷了那點不斷擴散的古怪思緒。

“啊?”秦思意怔怔回神,尴尬又匆忙地擡手攥住了對方的衣擺。

他将指尖抵着布料摩挲了一陣,到底也還是不知所措地開口:“我要睡覺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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